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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听她如此说,只好起身道:“如此,是淳想的不周全,这便告辞了,两位出门千万小心些。”
说着便真的起身走了,好不果断。
郭鏦知道木叶着急,提前一刻钟便到了望舒楼二楼先前说好的雅间里坐着,叫了一壶茶和一些点心小食慢慢地喝。谁知一壶茶喝完,也不见李谊的影子。
木叶抬头看天色,日头已渐渐的靠近远处的山峦,眼见着已是黄昏了,再晚一些只怕坊门都要关上,仍旧不见李谊来。
郭鏦安抚她:“想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或是皇上留他在宫里商议事务罢……”
木叶没吭声,只低头去抚手里的小小三彩茶碗。谊岂是那种办事没条理的人呢,他若真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定然是会派人来通知的。即使皇上留着他一直没出宫,那传话的管事既是个妥当的,岂不知叫个小厮来告诉一声?
他若不来,要么是他不想来,要么,便是他不能来。无论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都意味着他同她的一纸婚约已出现危机,即使那是圣旨也未必顶用。
茶已添了许多次,隐隐约约听见乐伎叮咚的琴声婉转缠绵,廊下挂的大红灯笼都点上了,这红粉世界顿时鲜活。
木叶走到窗前去,听见一个歌伎在唱着“野有蔓草,零露潯猓忻酪蝗耍逖锿褓狻保痪跤只秀逼鹄矗路鹧矍暗墓饬猎嚼丛绞ⅲ狗绮恢醯木刮屡鹄础
郭鏦正想问她要不要回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用力抽一抽鼻子,猛然惊觉:“不好,走水了!”
木叶愕然转身,郭鏦打开雅间的门一看,外面已经是四下窜火苗,方才载歌载舞的欢场已经快要变成修罗殿,客人们尖叫不断,狼狈地往外逃窜,一片混乱。
黄昏看不大清,火光闪动下隐约看到前门的街道上已经混乱不堪。
火势越来越大,听得见里面哔哔剥剥的火声和柱子檩子倒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怎么办?
望舒楼是木楼,遇火燃烧很快,只一瞬间火势便无法控制。他们的雅间在二楼最里,楼下的大门和楼梯口都被涌出的人堵住,几乎出去不得。
木叶拿两条帕子在茶水里沾湿了,一条递给郭鏦,一条系在自己脸上。
郭鏦走到窗前,那窗子正对着坊墙,不过离地甚高,下去不十分容易。
但已经容不得再多想。
浓烟滚滚而来,火势渐大,这样下去,就算不被火烧死,恐怕也会被倒塌的檩子压死。空气越来越灼热,烟味也越来越浓。
郭鏦将外衣脱下,用力撕成条,系成一条长绳缚在窗上,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对木叶道:“快,到我背上来,抱紧我!”
木叶只略略迟疑,便果断地趴在了郭鏦背上,郭鏦背着她由窗户爬出,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下面是一条僻静的坊间街道,虽听得见嘈杂之声,却已没有行人。脚才落地,已经看到火舌从窗口舔出来。
木叶来不及感叹劫后余生,急急忙忙捉住郭鏦的双手去看:“可伤到了么?”
郭鏦的两个手掌都磨掉了大块的皮,触手一片粘腻腻的血迹,她撕下一片衣袖替郭鏦包扎手掌。
郭鏦松一口气,笑道:“不碍事,只是磨了些皮肉,几日便好了,从前这样的小伤日日都有呢!”
木叶心里觉得过不去,倘若不是为她要在此等李谊,也不会遭遇这等狼狈,三哥又何至于受伤?
郭鏦抬起包得厚厚如熊掌的手轻拍木叶的脑袋:“反正今儿已经晚了,长街静寂,不如索性秉烛夜游。”
这什么时候,他们方才差点被烧死,亏得他还有心思秉烛夜游,也就她这位三哥哥想得出来。
木叶几乎失笑,却听得前边一个声音道:“郭三,你带你妹妹出来散心,玩得可好?”
定睛一看,又是李淳。
他身边还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两个女子,仔细一看,原来是郭念云和绿萝这主仆二人。
木叶的心便放下了七分。有李淳在的场合,她是真心实意地,比任何时候都欢迎郭念云在场。
郭鏦笑道:“我正说不要辜负此良辰美景,原来郡王和念云也来秉烛夜游,果然好兴致!”
李淳亦暗暗佩服他这般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气度,看一看木叶,嘴上却又要把和念云在一起这事解释一番:“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恰好碰见令妹自东市回来,因此寒暄几句。”
见你个鬼,念云才不会这大晚上的去东市,若真是从东市回来的,他们在此起码“寒暄”了一个时辰,想是念云碰见他然后便黏着他在此说体己话呢。
郭鏦同李淳两个不断说着话,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木叶和念云一左一右只默默地跟着走。
走着走着,忽然惊闻破空之声。
木叶尚未察觉,正瞧见郭鏦手上绑的布条松开来,便拉着他停了一步,低头替他再系紧。李淳抬头已经看清,从另一边坊墙的缝隙里,一支暗箭倏然飞来!
木叶停那一步,刚巧躲开那支已经射出的箭,于是那支箭又快又狠的,直接射向李淳的右眼。
李淳从前跟着武状元学过几招,比较警醒,微微侧头避开了,可就在同时,另一支冷箭已经紧跟着来了,直奔左胸,几乎没给他任何思考的余地,也没给他躲避的机会。
那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片刻,念云几乎看清了精钢的箭头尖锐地朝着李淳的心窝飞来,箭头尾部的羽毛很短,似乎放箭的距离并不远,而且,在火光的映照下,几乎看得到箭头上微微透着绿色光芒。
毒箭!
刺客!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郭念云坚定地,用力地,将身体扑在了李淳身上。
李淳抱住念云的身体,才看到,那支箭,稳稳地,深深地插在了念云的肩头!
第二十四章 冷箭摧花()
木叶愕然抬头,见念云软软地躺在了李淳怀里,肩头插着一支细小的羽箭。
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木叶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已经明白今日一事的前后。
是韦贤妃。
先是阻拦李谊赴约,然后设计火烧望舒楼吸引众人的注意力,逼着他们不得不从窗户逃出来,跳入事先布置好的陷阱,然后射杀她。
走火不过是乱她心智,这条空旷无人的坊间道才是杀局。或许是方才落地点的位置偏了些,刺客竟容忍他们闲话了许久,方才走到路中间才下手,偏偏半路杀出来个李淳。
方才那一箭,她自认无力躲避,没想到刚刚竟恰好躲过了一死。
身后的望舒楼里传出噼里啪啦倒塌的声音,歌伎的尖叫声和客人的咒骂交织在一起,木叶却恍若未闻,她身体紧绷着,不知道下一箭什么时候,自什么角度。
第三箭却迟迟没有射出来。
忽见一队亲卫自路口急速跑来,头领大步跑到李淳面前,单膝跪拜:“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又有一个小厮从护卫中跑出来护在李淳身边,是六福。
来的亲卫有数十人,可惜不曾带坐骑。李淳冷静地安排两人回东宫密报太子,两人去寻马车或者马匹,其他人护送他们一同回升平府,并以最快的速度去叫梁侍医。
这时又一队人马跑来,还驾着马车。郭鏦一时惊疑地看向李淳,李淳也似有些茫然,却见这头领跑到郭鏦面前:“属下奉升平公主之命前来接三郎和十二娘回府!”
转眼看见受伤的郭念云,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几人忙上了马车,郭鏦竟急得亲自去驾车,飞奔回亲仁坊。
升平府离的很近,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升平府的后门口。郭鏦抱起念云冲进去,忙不迭请郎中诊治。
升平公主也已经匆匆扑进来,满满的疼惜全写在脸上,一看到脸色青白躺在榻上的念云,眼泪便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不知怎的,木叶忽然在想,倘若那榻上躺着的人是她,母亲会不会这样难过?也许她只是走来看一眼,嘱咐丫鬟好好服侍?
此时念云已经紧闭着眼睛昏睡过去。屋里的人都紧张地看着郎中先仔细查看伤口,然后抓住她的手腕诊脉。郎中表情十分的凝重,反反复复摸了三次脉搏,最后,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升平公主面前,一声不吭地磕了三个响头。
升平公主脸色十分不好,正要发作,却见那梁侍医从外面跑进来,大约是因为跑得急,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不过此时可没人计较他仪容,都恭恭敬敬地请他快快诊视。
梁侍医亦十分认真地翻她眼皮、查看伤口、把脉,最后竟也缓缓朝升平公主行了个大礼。
升平公主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强自定了定神,才缓缓问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梁侍医低声回道:“箭头淬剧毒,此毒发作极快,无药可解,毒已随血液入肺腑。下臣不才,实无回天之力,只得用参汤略吊片刻,有话即可交待。”
木叶原以为只不过是伤到肩膀,多用好药休养月余就无事,闻言一时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要谋害的人是她,却是误了郭念云一条性命。她同姊姊向来不够友善,可也从来就不是什么苦大仇深。
下人自去拿参汤,升平公主坐到床边,看看念云,问:“箭不能拔出来?”
梁侍医道:“箭头深入骨骼,拔不得。”
木叶心里难受,跪伏在榻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绿萝端了参汤来,升平公主却亲自接过了汤碗熟练地舀起一勺汤汁,放到嘴边吹一吹,喂到念云口里。
这一刻,木叶忽然觉得她不再是远远坐在堂上接受她跪拜的公主,悲伤让她眼角的皱纹更加深刻了,此时她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像一位母亲,一位面对亲生女儿的生命缓缓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的母亲。
她慈爱的神情,熟稔的动作,都让木叶忽然觉得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位贤良淑德的母亲,只是近年来郭氏的景况越来越艰难,她才重新做起了公主,勇敢地承担起了生儿育女之外的另一份责任。
一碗参汤下去,念云缓缓地动了动眼皮,一串泪珠却滚了下来。
郭鏦沉默地接过茴香递来的帕子,替念云拭去眼泪。即使他早已选择了木叶,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早太早,骨子里的血脉相连使他依然悲伤不能自持。
念云缓缓地睁开眼睛,无力地拉着升平公主的手,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阿娘,女儿不好,不能尽孝,只能……拜托哥哥替我……照顾阿娘了……”
郭鏦紧紧咬着嘴唇,下唇上一道深重的紫痕,嘴唇早已咬出血来。
郭暧不知何时也来了,神情疲惫,皱纹深深,一日之间似老了十岁。他哀恸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卧在榻上如濒死的蝴蝶,却不知为何,目光又缓缓地转向榻边坐着的一个。
木叶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安慰。
她并不担心父亲,郭家的子孙骨子里都有沙场的冷酷,总能在紧要关头迅速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郭鏦抚着念云的背替她顺气,念云缓了缓,轻声道:“阿娘,小时候我总觉得,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和他一起站在这世间最高的地方俾睨天下……”
升平公主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哽咽着轻声道:“你是阿娘的骄傲。”
得到了母亲的答复,念云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闭上眼睛歇了片刻,缓缓地看向木叶。
木叶有些忐忑:“姊姊……”
念云忽然握住她的手,“妹妹,你生得同我真像……”
木叶呆住,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即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自认为她们姊妹的关系也没好到这等地步。
念云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不是怨怒,也不友好,带着一丝叹息。被一个濒死之人这样盯着,那目光叫她恐惧,木叶发誓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念云忽然微笑,目光从围在榻边的父母身上扫了一圈,最后仍旧落在木叶脸上,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妹妹,十三年来,我一人独占了我们共有的一切。从现在开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她微微低头,诡秘地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郭……念云……”
木叶睁大眼睛,她似乎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又似不完全明白。念云不再看她,已经转向了升平公主,带点撒娇的腔调,“阿娘,我想同淳单独说几句话……”
升平公主点点头,留恋地再看念云一眼,似乎要将她看到自己眼里去。终于站起身,拉着木叶的手走出去。
母亲的手冰凉刺骨,好似灵魂都已经被抽离,却依旧稳稳地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