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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也该把这栏杆廊柱都修葺一番了。等着过两年陛下好些了,朝中安定下来,国库充盈,就该拨出些钱来修葺了。
她这样想着,走到栏杆边上,眺望远方。长阁的位置靠后,地势却高,整个太液池几乎尽收眼底。
这是他和她的大明宫,但如今宫里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地守着这偌大的大明宫。
想到淳,她眼里全是怅然。
这时李怡从屋里出来,似乎看见郭太后在外头,连忙过去见礼:“李怡见过太后娘娘。”
郭太后茫然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回过头来,“不必多礼。”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很喜欢读书?”
李怡点点头:“喜欢。”
郭太后便不再说话,这时一只燕子飞过来,竟不避人,飞到了屋檐下。郭太后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檐下已经有了个硕大的燕子窝,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筑下的,看那大小怕是有好几年了。
梁间燕子双飞,年年岁岁都是要回来的。可人,却偏偏形只影单。
她抬头出神地望着那大燕子飞进来,里头又有一群小燕子叽叽喳喳,嗷嗷待哺。
许是出神太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些头晕,于是连忙去扶住露台上的栏杆。哪知道,那栏杆比看上去的腐朽得还要厉害,木质竟然已经被蛀虫掏空,就这么一碰,竟然就咔擦一声断裂了。
此时郭太后身体的重量正倚着那栏杆,如此一来,就失去了重心,往外头一扑,坠了出去。
李怡见状,也没有多想,立即冲过去,伸手拉住了郭太后的手腕。
郭太后身量不算高大,身形也纤细,并不很重。但李怡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身量尚未长足,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因此他趴在露台上,郭太后的身子便悬在了空中,十分惊险。
李怡拉着郭太后的手似火烧一样拉扯得生疼,大约是已经伤到筋骨了。但他还是努力坚持着,脸憋得通红,嘴唇都差点咬出血来。
这会众人都在忙着,恐怕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李怡喊了几句,也没有人听到。
郭念云抬头看着这个少年,忽然开口问道:“怡儿,你不恨哀家吗?”
李怡闻言愣了一愣,却意识到此刻的处境,这位尊贵的太后娘娘的生命,就在他的手里命悬一线。这个时候,什么奉承,什么谎言,都显得苍白和无用。
他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恨。”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很诚实。
“那你为何要救哀家?”
“本能。”他力气快要用尽,说得很简短。
郭太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原本她还想控制很多事情的走向的,但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无力。恒儿到底命运如何……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松手罢。”
再不松手,只怕会因为他力竭,两个人都坠下露台摔死。
李怡有些愕然,但他忽然往下看了一眼,眼中有那么一丝莫名的释然。他闭了闭眼,真的松开了手。
郭太后繁复的衣袂在空中绽开成一朵紫色的彼岸花,沉沉地坠了下去。
这一刻,她能想到的,依然只有李淳的脸。她已经无暇顾及别的,大唐,恒儿,都只能顺其自然了。惟有他,是她一生放也放不下的牵挂。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郭念云有些恍然,她这是已经死了么,这是阎王殿?
不过,这阎王殿的布置好像有些不对,怎么看着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呢?
她动了动手指,慢慢的整个身体都有了知觉,她挪了挪手臂,最后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太后娘娘,您可算是醒了。”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定睛一看,是茴香。
我醒了?郭念云这才发现这屋子是自己的寝殿,她睡在蓬莱殿里。再仔细想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混沌沌,她恍惚记得自己好像是从长阁的露台上掉了下去,那露台很高,摔下去应该是必死无疑了。
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茴香,哀家这是怎么了?”
茴香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只洗脸的铜盆,她从盆里绞了一块手巾出来,替她擦脸,一面道:“昨儿太后娘娘带咱们去长阁寻梁御医要的书,奴婢等人都去寻书去了,太后娘娘不知怎的就晕倒在露台上了。”
“你是说,哀家晕倒在露台上?”
“是呀,吓坏奴婢了,还好同去的人里头有好几位御医,赶紧就地给娘娘诊了脉,说是无碍,只是中了些迷魂香。也是奇了怪了,娘娘在露台上怎么会中迷魂香的?”
她说的晕倒在露台上,并不是躺在露台下面。
而且,现在身体的触感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那么从她掉下去,到在这里醒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还中了迷魂香?她知道有那么一种叫迷魂香的东西,可以叫人失去知觉,但是,迷魂香好像也并没有致幻的作用,她失足跌下露台的事,应该也不是自己的幻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郭念云想起当时的情景,于是又问道:“四皇子呢?”
脱臼了
茴香道:“当时有人发现娘娘晕倒在露台上,正好四皇子也过来了,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就绊到了门槛上,结果重重地跌了一跤,把两只胳膊都给跌脱臼了。不过娘娘放心,御医也给诊过了,绑上绷带,应该用不了半个月就该好了。”
两只胳膊都跌脱臼了?
李怡伸手拉她的时候,她明明白白记得他用的是右手,左手根本没有使什么力,不应该脱臼才对。而且,摔一跤能同时把两只胳膊都摔脱臼,也有些蹊跷。
郭太后皱起了眉头,忽然又问道:“茴香,你可还记得,当时长阁的露台上,栏杆可有什么异样么?”
“栏杆?”茴香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回道:“栏杆好像不知怎的断了一截。奴婢当时着急娘娘的身子,也没太仔细看。”
念云微微阖目不语。活到这把年纪了,她已经不信什么鬼神。若有什么怪事发生,那便一定是人为。
但到底是什么人所为呢?
那人,应该是没有敌意的,因为他救了她。可是,为何他不出现,甚至也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呢?
当时唯一的一个目击者,应该是李怡。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李怡不太可能毛手毛脚的还摔上一跤,除非他是故意的,是为了要掩盖右手的伤。
而且,一个人绊着门槛把胳膊摔到脱臼,通常应该是一侧着地才有这么大的冲击力,不太可能两只胳膊一起着地还摔脱臼了。
他为什么要帮那个神秘人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失爱()
郭太后用了些粥,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便起了身,去看李怡。
李怡因为胳膊受伤,御医们为了治疗方便,就暂时将他安置在了长阁里。
郭太后去的时候,李怡正靠在床榻上,膝头摆着一本书,让一个小太监念书给他听。见太后来了,挣扎着要起身见礼,郭太后抬手制止了。
她屏退众人,待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郭太后问道:“怡儿,你老实同哀家说,在长阁的露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怡低着头,仍是一副木讷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答道:“回太后娘娘,怡也不知,怡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太后娘娘晕倒在露台上,怡想去喊人,哪知门槛太高,一个不小心连自己也跌伤了。”
“你撒谎!那天并不是这样的,哀家同你在露台上,然后那露台的栏杆折断,哀家失足跌了下去!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哀家会晕倒在露台上面,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郭太后咄咄逼人,忽然趁他不备,伸手抓住李怡的右手,拿到面前。
她记得当时,情急之下,李怡伸手来拉住她的时候,她的长指甲在李怡的手背上划了一条印子。
郭太后指着他手背上的印子:“你说,这道印子是怎么来的,你敢说不是哀家的指甲划伤的?”
李怡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她,“回太后娘娘,怡跌倒的时候,正好那门槛旁边有一块小石子,怡跌倒的时候,手背就在上头擦了一下……”
他天生有些木讷沉闷的模样十分适合说谎,简直叫人找不出破绽来。郭太后无法,只得嘱咐宫人好好照应,转身走出了长阁。
这个孩子,显然是在刻意隐瞒,可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编出这么一长串的借口来瞒住这件事,对方又是怎么做到让他守口如瓶的?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这个谜团出现在大明宫里,也让她略有几分不安。
不过好在,对方对她好似并没有恶意,而且还救了她的命。
于是在一连数日的盘查都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以后,她慢慢开始将重心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她对于李怡是颇为欣赏的,这个孩子,虽然他对她有明显的敌意,但是在那样的时刻,他却会出手相救,可见这个孩子有帝王风范。李恒的病情不断加重,梁御医那边依然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在这样的情况下,郭太后考虑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四皇子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大明宫里颁布了一道懿旨,四皇子李怡被册封为光王,更名为李忱,并允许他以亲王的身份,每天上朝,听政议政。
这无疑是在大明宫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枚硕大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文武百官在这之前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却在这一天忽然被竟得目瞪口呆。
谁都知道,当年郑氏是在郭太后的蓬莱殿里勾引了先帝,怀上了四皇子。而在郑氏怀孕以后,先帝并不待见她,于是郭太后等她产下四皇子以后,就下令叫她搬到太极宫的佛堂里去居住,几乎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先帝。
这么看来,郑氏和郭太后的积怨,绝非一两天。那么郭太后为何在这个时候,忽然表现出了对四皇子格外的兴趣,甚至册封为亲王?
若是立光王为太子,对于国泰和和郭家一族绝无好处。郭太后淫浸深宫数十年,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众人的纷纷猜测并没有得到新的证实,郭太后依旧和往常一样垂帘听政,部署国事政事。而皇帝陛下却不知怎的,好似对政务开始有些漫不经心了。递上去的折子,十有八九都是郭太后批阅,而皇帝陛下回复的寥寥无几。
难道,册封四皇子只是一个幌子,本朝又将出现一个则天皇后么?
于是有臣子试探着上了折子,恳请追封代国公郭暧为郡王。
如果郭太后有效仿武后之意,应当不会拒绝这个提议。毕竟,在正式登基之前先太高自己的背景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可是没想到,郭太后拒绝了这个提议,甚至十分明确地批复,说她乃是一介妇道人家,不应做这种让天下人诟病的事,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效仿武后临朝称制。
郭太后对光王虽然礼遇,但好像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恩宠或者厚待,甚至颇为严厉。对于他提出的一些不成熟的政见,郭太后甚至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
这又让众臣都感到迷糊,难道太后娘娘册封他为亲王,真的只是因为想起来他也是先帝的儿子,所以顺手给了一份他应得的荣宠么?
而在几天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在朝野之中引起了极大的震撼,甚至几乎击溃郭太后。
郭驸马带兵去成德那边出征,与叛军已经进行了数次正面交锋。但是因为朝廷派出的部队人数同叛军实在是悬殊,总是输多赢少。
而在一次激烈的战争中,身为主将的郭驸马失踪。
在战场上失踪,这对郭太后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从十三岁来到长安的时候开始,郭鏦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在这数十年的日子里一直帮扶她,支持她,现在她做了太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再一次冒险替她出征。
十三岁的时候是在他的策划下,她才来到了长安城。
她大婚之前他问过她,要不要逃婚,要不要离开,他想把自由的机会留给她,而所有的后果,他当时也许都想好了,他一力承担。
十四岁的时候她嫁入东宫,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娶和她关系不错的小姑子,他说的是,如果你愿意让我娶她,那我就娶。
后来,他一直都站在她的身后,他说,有我在。
这一生一世,若说她真的曾经对不住一个人,那一定是三哥哥,她依赖他那么多,却什么都不曾回报过他。她明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了,却只能刻意疏远他,不再见他。
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