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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福惊道:“难道便是养在江南的那一个了……”
“那丫头——”李淳沉吟道:“郭三今儿倒似乎有同我划清界限的意思,难不成,同那丫头有关么?”
第三章 原是旧相识()
出了亲仁坊往北去不远,便到了舒王府。一样是坊墙上开着小门,奇怪的是,木叶向那门房自报家门时,门子似乎早已得了嘱咐,二话没说便引了她进去。
木叶心里诧异,低声问那门子道:“舒王殿下同我家三哥很熟么?”
那门子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往前走,也不答话,木叶只好打消从他口里问话的念头。
走到后园里的一个小院,只见院里点着十二对风灯,一片灯火通明,当前一个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神色淡淡,凭栏而坐。
那眉眼同李淳有三五分相似,也是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却又多几分成熟与睿智,使他看起来越发俊逸出尘,眉目如画。
这样一个男子,这通身的气派,分明不输那贞元第一公子。
许是木叶盯着他看了太久,那人轻咳一声:“郭家小娘子来访,有失远迎。”
嘴上说着有失远迎,却也并未站起来相迎。木叶这才想起外头传言说他腿脚不好,于是上前去见了礼。
虽然是她来拜访他,可他这般了然于胸的“恭候”,木叶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舒王李谊眸光沉沉,在木叶身上打了几个转,问道:“怎的郭三竟没来么?”
明明是她去偷的腰牌,难道……
她忽然想起方才去偷腰牌的时候,除了被李淳发现以外,其他倒是顺利得有些可疑,郭鏦的院里一个丫鬟婆子都不见。莫非郭鏦早就知道她要去而故意叫她拿到腰牌?但让李淳发现她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李谊见她疑惑,淡淡道:“我本是叫郭三带你来,没想到你自己来了。我已听闻你在公主府处境不大好。你来见我,可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木叶蹙眉。想来是半路杀出个李淳,把郭鏦给绊住了脚,结果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男人既已算定她会去找他,看这意思,是非娶她不可了?
这段日子来在长安城的见闻在她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她于是断定,他娶妻并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朝中之事木叶也略知一二,这舒王如今在朝中几乎和太子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有问鼎储位的意向。
而郭家已故的先祖父郭子仪在百姓中威望极高,在军中亦多有旧故,关系网错综复杂,加之升平公主这层皇家血脉,因此成为两方都极力笼络的对象。
如今的郭家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空有名望,并无实权,两边都得罪不起。将两个女儿分别许给舒王和广陵郡王,虽然化解了一时的危机,可这般两头押宝,无论最后登基的是太子还是舒王,她和郭念云都有一个注定要成为牺牲品。
木叶想了一想,道:“我与殿下素昧平生,殿下娶的无非是郭家的女儿罢了,然而我母亲本是殿下的亲姑母,母亲又同贤妃娘娘交好。况且殿下也知道我不得母亲宠爱,何必多此一举!”
似乎被什么刺痛了,李谊的眉头轻轻皱了皱,眉眼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素昧平生么?可还记得此物?”
说着便拿出一物,木叶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翠色的荷包,绣工和缝合都十分糟糕,以致于整个荷包皱巴巴的像个猪肚子,一看便是谁家初学女红的顽童所为。
木叶的脸却腾的一下红了,愕然抬眸看向李谊。
数年前,年幼顽劣的她曾被流民掳去,为一位少年将军所救。那少年将军一身精铁铠甲,英姿飒爽,鲜红的帽缨随风飘荡,如天神一般从朝阳的万丈金光中走来,叫她幼小的心灵无比激荡。
彼时那梳着乱糟糟辫子的小小女孩忽闪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将自己绣的第一个荷包塞到少年将军的手里,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口水。
“将军哥哥,你收了我的信物哦,等我长大了,记得来娶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小女孩明澈的眼神,已成为他心中一泓触不到的清泉。许多年来,支撑着他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父亲的猜忌,兄长的疏离,下属的背叛……
只是那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似乎已经不愿意嫁他了。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依旧没变,模样儿却渐渐长开了,多了一些少女的羞涩和妩媚。她穿得太简单素净了些,衣裳上只有细碎的几点花绣,发间几乎没有任何首饰。看来,姑姑虽然接了她回来,却待她并不好。
木叶也在凝神打量他。
梦里无数次出现过他身穿战袍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如今,从他脸上似乎已经找不出半点痕迹。
虽然木叶从对朝局的一点了解中可以猜到,舒王并不像此刻看起来的那般无害和淡然,可那摄人的气势确实已经敛去。而且,加诸他身上的那些形容词,身有残疾,妨妻……
时光到底给了他怎样的锈蚀,才能掩去冲天的剑气与锋芒?
不知为什么,她竟有几分心疼。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扬州大都督想要查一个小女孩简直是易如反掌。联想到方才在郭鏦房里所听到的,还有她被接回来,很多事情都像被一根隐形的线串在了一处。
“你同我三哥有什么约定么?”
李谊倒也坦白,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听说淳去提亲了,我便也去了,同时叫郭三及时提醒四姑姑接你回来,都很顺利。”
果真如此。郭鏦既然拒绝了李淳,看来是投向了舒王的阵营。如此一来,从利益上看也十分契合,她这个舒王妃将是联系郭家和舒王一派的重要纽带。
但木叶又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撅着嘴,低声道:“想必殿下清楚木叶被寄养在外的缘由,也不怕么!”
李谊看她别扭得像个孩子,眼里爬上些许笑意,缓缓道:“克爷娘的千金嫁给妨妻亲王,倒也是良配。”
“你……”木叶一口气憋在胸口,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谊晃荡着手里的荷包,嘴角勾起一抹无赖的笑:“你不想嫁我了也成,看看下一次姑姑还能把你许给谁家。不过,许的人若是比我身份低,只怕抢不过我!”
这叫什么话,他可是舒王,当今的二皇子,这天下比他地位高的还剩几个?
李谊像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仍旧笑得欢:“要不你入宫嫁给圣上,那我是真拿你没办法了。”
木叶嘴角抽了抽,她才不要入宫!圣上如今都四十好几的年纪了,再说姊姊许给了广陵郡王,姊妹嫁祖孙,还不叫全天下都笑掉大牙啊!
她有些沮丧,费这么大劲来见这家伙,却是被他戏弄了。偏偏那家伙还在身后喊道:“你慢点跑,不急,过几天我去公主府找你!”
第四章 贺礼()
因为自幼在外寄养,她的名字并没有记入郭氏宗谱。想来是为着要定亲的缘故,就在驸马寿宴的后,便为她举行家族仪式,由郭氏的族长正式写入她的名字,并向礼部递交文件,宣告她公主府的嫡次女的身份,以备皇家赐婚。
三日后,正是木叶认祖归宗的日子。
木叶一大早便被叫醒,开始梳洗上妆,丫鬟们也格外用心打扮着主子,这可是她头一次正式在郭家长辈面前亮相。
绣房早就准备好了精美的礼服,湖水色的十二幅曳地罗裙,还特地配了一条御赐的蜀锦披帛。
茴香替木叶施了薄薄的脂粉,铜镜里一张原本就清秀可人的面孔便被点缀得几乎明艳不可方物。
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道:“舒王来给十二娘送礼了。”
七八个打扮鲜亮的大丫鬟捧着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鱼贯而入,队列整齐地将盒子里的时新珠宝首饰展示在她面前。
木叶张口结舌:“这……”
为首的丫鬟低眉回道:“舒王殿下特奉上薄礼,恭贺郭娘子今日入牒!”
自她知道舒王是旧相识之后,她并不想叫他知道公主府里的情形,然而还是被他猜到了她的处境。木叶叹一口气:“如此,代我谢过殿下。”
茴香高兴地将她头上原来的几样簪环卸下,又选了一对硕大的鸽血宝石耳坠子替她戴了,连带着对舒王的印象都高了几个档次,絮絮道:“可见咱们十二娘还是个有福气的,外头再怎么说舒王殿下不好,咱们也只知道他待十二娘是好的……”
木叶看着她,轻嗤道:“先前是谁说得舒王百般不好,非要巴巴的瞧着那广陵郡王样样儿都好呢……”
茴香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话,却见外头又有人来报:“广陵郡王来给郭十二娘送礼。”
木叶与茴香面面相觑,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么,舒王送东西来也就罢了,这广陵郡王是凑哪门子热闹来了?
待看到李淳送来的礼物时,木叶睁大了眼睛,他这东西送得可真叫一个别出心裁——几个水晶盘里盛着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头分别镇着切开的胡瓜、甜瓜、雪梨和洗净的葡萄、樱桃,还有一个白玉的小盖碗,碗壁上结出细密的水珠儿,打开来一看,是一盏紫红的酸梅汤!
几样东西分量都不大,冰块却放了许多,所以从东宫走到升平公主府时也没融化掉多少,不仅瓜果还新鲜得很,就连室内也顿时清凉起来。
木叶身上裹着这层层华裳,正热得很,那华服穿法甚是复杂,也不敢轻易脱去,脸上便不住的冒汗。出了汗却也不敢随意擦,唯恐花了妆,坚持得很是辛苦。此时若得一些冰凉的果子,可真真能救急。
相比之下,李淳的礼虽薄,反而显得用心许多。
木叶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妥,便问那领头的丫鬟道:“这份礼,单是我有,还是姊姊也有?”
丫鬟微微一笑,“郭十二娘入牒之礼可是大事,贺礼岂能人人都有的?”
木叶点点头,道:“想是你们郡王送了别的给姊姊了,都一样自然是不好的。”
丫鬟却道:“郡王今日是专贺十二娘入牒之礼,只这一份,送与郭十二娘一人。郡王还说,天气暑热,请十二娘不要过于贪凉,以免伤了肠胃。”
然而同他订亲的是姊姊,姊姊没有,单她有,李淳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晚上李淳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所以这礼还真不敢收。木叶正色道:“礼物贵重,我不能收,替我谢过广陵郡王。”
那丫鬟却十分淡然地低头答道:“是,郡王吩咐过奴婢,这礼物不宜久置,倘若十二娘不收,便拿去送给十一娘,不可浪费了——不过,十一娘若是好奇郡王为何忽然送礼物来,奴婢也只好实话实说……”
有这样给人送礼的?
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们姊妹二人订的亲事,她若是收了礼,传出去便像是她不甘嫁与舒王,反倒勾搭上了自己的姊夫;若不收,也颇有暗通曲款的嫌疑,一样能叫姊妹两个嫌隙更深,然而这样对李淳又有什么好处?
她才算是想明白了,原来那些水果冷饮的分量都是小小的,不是真怕她贪凉吃多了坏肚子,而是叫她没办法跟姊姊再平分一份,可真是够“体贴”的!
木叶的目光冷冷扫过去,“广陵郡王竟不知道我们姊妹情深么,还是想二桃杀三士?”
那目光镇定,凉薄,落在东宫的丫鬟身上,那丫鬟一时几乎忘记面前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竟打了个寒颤。
后头另一个丫鬟接住话头,浅浅一礼:“方才玉竹没说明白,郭十二娘误会了。今儿是十二娘的大日子,故而我们郡王在明面上的礼便只送了您这一份,给十一娘的算是私下的小礼物,玉竹自然是不好说,免得外人不知情的倒说些私相授受的话来。”
木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和前头那丫鬟一样的打扮,又要稳重几分,心里暗想东宫的下人果然不同凡响。点一点头,“如此,替我谢过郡王。”
等东宫的丫鬟回去了,茴香方才好奇道:“十二娘同广陵郡王也相熟么?”
木叶之前不曾同她说起过遇见李淳的事,这时也不好解释,只是蹙眉:“兴许见过一面,远谈不上熟。不过他今日到底是在示好,还是在挑拨,抑或是在……试探?”
茴香虽然只是个丫鬟,到底不笨,闻言脱口而出:“难道他还想咱们家效仿娥皇女英不成?”
木叶面色一凛。
升平公主是何许人,郭家又是什么家世,她再不得宠也是嫡女,给一个小小郡王做妾是不可能的,除非李淳不娶姊姊了,换她去做那郡夫人。
可姊姊的容貌不在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