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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云得了他的保证,忽然觉得疲惫,慢慢滑落到幽深的梦境里去。
李淳知道她必定是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有心开解,便叫了郭鏦到宜秋宫去陪伴她。
郭鏦一进门,见她又在发呆,笑道:“我的好妹妹,这是怎么了,你家相公又纳妾了不成?”
念云抬头望向那桃林的方向:“我心里总是不安稳。”
郭鏦走过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那是天意。”
“不,三哥哥,那不是天意,是我手上开始沾染血腥。”
郭鏦的身子明显一震,却很快消化了这不算小的消息:“沾了血腥又如何,所谓以德报怨,则何以报德?你说,则天皇后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可凭良心说,玄宗皇帝的开元盛世,有没有她的功劳?”
这句话却说道念云的心坎里去了,她此时她想的,便是家国天下。大唐朝若不能好好地存在下去,再大的是非成败,都没有用处。
则天皇后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登基做了史无前例的女皇帝,可是她夙兴夜寐,给人民带来了实际的利益。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武皇在位的时候,远远比仁弱中宗皇帝统治下的日子好过。
郭鏦见她表情轻松了几分,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笑着拉起她:“走,咱们去桃花林里散步去,看哥哥给你的桃花开了没有!”
念云像被烫了的猫一样跳起来,甩开了郭鏦的手:“我不去!”
郭鏦大笑:“你要去,三哥陪你去!你怕什么?她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你,现在她死了,你还怕?”
念云仍旧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去,我一辈子不去那儿!”
郭鏦安慰道:“桃木最是辟邪,我就是怕你久思成虑,才特意搜罗了那么多珍贵的桃树来!有碧桃,有绛桃,有千叶红,有垂丝雪,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品种。你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念云仍是抗拒,“不去。”
郭鏦鼻子里哼了一声,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刚开始,你就这副德性了,往后还有几十年,你再不出宜秋宫了么!”
念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刚开始?不不不,三哥哥,你疯了,你这个大野心家!”
郭鏦直视了她的眼睛,指着自己的心窝,正色道:“我从来都是我,郭鏦,从未背叛自己的心。你既然留下了,就应该好好去活着,以最好的方式活着。有人要你死,你就先让她死;有人威胁到你的好日子,你就不能让他得逞。你如果因此而觉得内疚不安,那么你的日子,又谈何安好?”
念云默然。
郭鏦不由分说地拉起她:“我吃的是泥土里生长出来的稻米菽麦,喝的是人间的井水,我有什么理由遗世独立?但我不是什么野心家,我只希望能在现世里过好一点。你哥哥没有本事,不能为你倾尽天下。但是,我不想在任何时候看到我的妹妹伤心难过、战战兢兢,走!”
念云低垂了眼帘,嘴唇翕动着,终究跟着他一步一步挪向了那桃林。
那一片桃林,早已没了焦土的痕迹。但是因为新栽种不久,并没有开出像样的桃花来,只有零星几个瘦小的花骨朵儿,长出了不多的新叶,远远望去依然萧索。
念云在桃林旁边的林荫道上停下来,踌躇许久,终于缓缓迈出了步子。郭鏦看得出来,她的腿一直在裙底颤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郭鏦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宽厚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上,体温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像一种沉默的安慰。她渐渐的觉得心安,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在桃林间。
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个世上,最让人恐惧的一切,都来自于自己的心。可怕的不是敌人,不是宿命,是心魔。”
念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眸子闪亮,看不到一丝阴霾,看不到野心和谋略。也许真的如他所说,他只是他,他胸中有无数的野心和权谋,然而权力却并不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
“三哥哥,谢谢你。”
郭鏦用力握一握她的手,没有做声。
走到桃林间,忽然听到沉闷而压抑的哭声。念云一惊,不由得地打了个寒颤。
两人这样手牵着手,虽然是亲兄妹,可叫人看见还是不合适。
郭鏦放开念云的手,回头四望,在一棵碧桃树下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在树下的石墩子上坐着,背对着他们,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身前的石几上,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
他一个人,背影清瘦孤凉,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寂寥。
赭石色的衣裳,黑色的袖口,他穿着明明是寻常的内侍宫袍,可是那气质,倒像个忧郁的没落公子,颇有魏晋遗风,格外的不协调。
他看了看念云,念云顺着他的目光,轻声道:“是个小太监,叫七喜。”
七喜听得有人声,回过头来,见是她,远远的便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念云走过去,他忙行礼:“郡夫人。”
念云指一指郭鏦:“这是我三哥,尉卫卿郭鏦。”
七喜也行了一礼。
郭鏦见他眼角尚有泪痕,不觉起疑,问道:“你在这里哭什么?”
七喜躬身回道:“适才想起这里有人曾因我而死,十分不安,又自伤身世,故而垂泪。不想惊扰了主子,是七喜该死。”
“自伤身世?我看你和宫里的公公们不一样。若是换掉这身衣服,倒像个公子哥儿。你为何会来东宫做奴才?”
“七喜不敢。若说我有什么不同,或许是祖上积德,蒙家主看重,读过几句闲书罢了。如今旧主子已经家破人亡,也就没有那些道理了,便和别人是一样的。”
大凡入宫来做公公的,不过是生活所迫,又功名无望,便卖身入宫混个生活罢了。
郭鏦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已经择定了新主子,就应该知道,在旧主子身边的一切习惯和往事都要从你的骨子里剔除。无所谓身世,无所谓过往,你只是东宫的一个内侍。”
念云知道七喜定是为了上次的事介怀,可那件事,也等于是七喜已经通过了她的考核。
她温然扶起七喜:“七喜,你若实在放不下,我在城外有二十亩良田可赠予你,虽不能叫你富甲一方,但只要用心经营,可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见七喜沉默着,念云停了片刻,又道:“倘若你愿意留在东宫,等你在司衣房三月期满,我便安排你到宜秋宫来听差。”
一个宦人,离开了宫,还能去哪?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处,纵有二十亩良田又如何!
七喜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坚毅。他双膝跪下,重重地朝念云磕一个头:“七喜知错了,从今往后,七喜愿听候郡夫人差遣,再无过往。”
第八十三章 赏月的奇遇()
三个月的时间,对于七喜来说并不算漫长。
他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十分单一,就是给司衣房的浣衣妇人挑水,不停地挑水,一天要挑数百担水。
每天晚上在自己的硬板床上躺下的时候,七喜就觉得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一放下扁担,就完全不想再挪动半分。但这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觉得心里反倒不那么难受了。
有时候,浣衣的妇人手慢了些,他便也可以趁机少挑几桶水,把扁担两端的钩子钩在一起,斜挎在肩上,可以站在水池边上和那些妇人聊聊家常。
那些浣衣的妇人完全不像司寝房的人那般谨慎,总是嘻嘻哈哈,口无遮拦。她们大多不是家生的奴才,只是临时过来做工补贴家用的,最喜欢拿宫中的秘辛当闲聊的调剂。
那些五大三粗的妇人们很喜欢这个挑水的后生,甚至嬉笑着说要给他说媳妇,听说他是内侍,纷纷咋舌说,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后生。
七喜听了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记得那天郡夫人对他说,三个月,三个月后他将调到宜秋宫当值。
他并不是那种一朝得志便要如何如何的人,他也记着老薛公公从前给他说过的话,净了身,进了皇城,就一辈子,都是奴才,便是做到了神策军指挥使,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于是他沉默地守着这个秘密,直到三个月将满的时候,才慢慢的有些忐忑起来。
好在,郡夫人并不是那种说过了就忘在脑后的人,在做满了三个月的第三天,就有年长的姑姑带他去宜秋宫,告诉他,从此以后他便是宜秋宫的二等内侍。
宜秋宫总共只有两个一等内侍,四个二等的,并七八个三等内侍,地位可不算低。
许多在东宫侍奉了七八年的小太监都仍然只是个三等内侍,只能在殿外跑跑腿,连正主子的面都见不到几次。
因此众人都羡慕七喜运气好,一进东宫便得郡夫人格外的照拂,便是犯了错,烧了院子,受了罚过后仍旧能到宜秋宫伺候。
茴香听见那些嚼舌头的便呵斥:“你们也能像小薛公公一般,又能识字算账,又不多嘴多舌的,也能走运!”
但七喜自己心里门儿清,他之所以能得到郡夫人的赏识,并不是因为能识文断字,也不是因为性子沉稳,而是他身家清白没认别的主子,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卷进了东宫的漩涡里,还替郡夫人办成了事。
今日看着风光,但奴才永远都是主子们斗争的挡箭牌与炮灰,说不定哪一日,他薛七喜就会跌落尘埃,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已经卷了进来,就已经再无退路。
到了晚上照例有内侍抬着六对大红灯笼挂到宜秋宫来,仍旧是那个小哑巴跟在后边,可前边的小太监却不是薛七喜了。
此刻七喜正站在檐下看他们重复自己从前十分熟悉的活计,心中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感慨。
但,有什么好感慨的呢,也许哪一天他会变成薛大总管也说不定,彼时想到今日站在檐下看人挂灯笼的自己,也该是值得感慨一番的吧。
掌灯的内侍走了以后,却又有李淳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郡王今儿先去偏殿里,晚些儿再过来,不来用晚膳了,叫郡夫人自个儿先用。
念云温然颔首表示知道了,便叫丫鬟摆膳,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七喜却成功地捕捉到了她眼里那一抹怅然。
桌上有一个小酒壶,大约是预备着和郡王小酌几杯的,偏生他今日又不在这里用饭。
忽然的,一阵琴声叮叮咚咚地响起,曲调旖旎,如秦淮河畔三月的桃花,盛开在温香暖玉之间。
东宫之中,大晚上的奏这样绵软甜腻的艳曲,自然也就只有偏殿的那位了,此刻想必正想方设法挽留郡王过夜。
念云一时有些烦闷,抬头见七喜拿着拂尘站在一旁,便招呼道:“过来,七喜,陪我饮几杯。”
七喜不敢坐,只得垂手站在她旁边,陪她饮了一杯。
待她又命茴香斟酒,七喜却按住了茴香的手,向念云道:“夫人,自古所谓新人欢笑旧人哭,夫人心中不甘么?”
念云微怔,立刻否认:“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舞姬罢了,我有何不甘,既然备下的酒他不能饮,又何必白白辜负好酒!”
七喜轻轻将念云面前的酒杯拿开,“夫人,明儿便是十五了,看外头月色皎然,夫人若胃口不好,不妨出去走一走,赏赏月,也免得这靡靡之音污了耳朵。”
念云看看外头,果然月盈如盘,一时也有了兴致,“好,便如七喜所言。”
随即便带了七喜、茴香几个款步自宜秋宫出来,沿着石板路缓缓往后花园去,只命人打着灯笼远远地跟着。
去后花园总要经过那片桃林的,月亮的银辉透过枝桠密密实实地洒下来,一地霜华。
念云从未试过在夜晚走来此间,但见七喜面上并无异色,又想起这桃树,全都是郭鏦亲自选的,栽种在此,便如三哥哥在此陪伴守护一般。
三哥哥说得对,她的心魔必须除掉,她不能够一辈子都避着这个阴影。她深吸一口气,竟向着那桃林走去。
方走到边上,还未踏上那片地方,却隐隐绰绰似乎看见那桃林深处有些火光,不断跳跃着。
念云幼时曾听说过,墓地里是会有这种鬼火的,不过,鬼火该是蓝色的,却不是这沾满人间气息的橘黄色,光线也不该这样强。况且,蕙娘虽然死在此处,可骸骨并未葬在此处,按说也不应该有鬼火。
不是鬼火,那就是人。可人人都知道这桃林从前就是被火烧毁的,总有些忌讳,这大晚上的,是谁在此处生火?
念云看向七喜,恰对上七喜的目光,念云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