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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淡然平凡,一如既往。
众道士低诵道号,“无量天尊,祖师慈悲,渡清荷往生轮回。”停了下,不忍道:“望清莲师姐节哀。”
萧墨染抱着清荷,站在山门前,望着清心阁素雅的大殿,远处若隐若现的普济阁,低头靠近她的耳旁,“清荷,我们回山了。”
清荷僵硬冰冷的脸好似露出笑来,似时凝住的神色,缓缓的,缓缓的,松懈。
萧墨染眼底微微泛红,可眸色乌黑明亮,浮着清荷稚嫩的容貌。
灵堂。
正中摆放着灵柩,较寻常棺椁小了一半,清荷已是换上干净的青衣道袍,束发挽成道髻,脸上,身上沾的尘土都被擦去,仿佛沉静的安眠。
一梦一生。
堂内皆白,左右高挂一副挽联,是清竹所书,棺椁前摆着供桌,排位,香案,蜡烛,果品,还放着一盏古朴的青铜灯,灯内加满灯油,虽是青天白日,却已点燃了。
供桌前并着三个蒲团,萧墨染长跪其上,手执青玉念珠,堂内空旷,没有其他人拜祭,清竹守在堂外,不让任何人进去。
清荷是被阴神溟恪所侵,鬼气如体,魂魄被噬,纵是溟恪灰飞烟灭,清荷的魂魄却也难入轮回,若想再得轮回机缘,需道者诵读往生咒七夜,以一身功德寿数为法,强开往生门,在死者回魂那一刻,送入其中。
清心阁弟子众多,可道行修为能凭往生咒开往生门的,只有她一个人。
萧墨染暂得休息,静待深夜的来临。
入夜。
清心阁到时间就会有道士给后堂的慕颜夕等人送去素斋,同时还给她们传个话,说是清莲师姐想要陪着清荷送她最后一程,让她们精心在此等候就是,切莫打扰,待慕颜夕再问,那道士又不愿多言。
这让她有种被囚禁的感觉,可明明她的自由并未受到限制,也无人能阻止她去哪儿,可既是萧墨染这般说,定然不会愿意她去打扰。
她一向凭己愿做事,但碰到萧墨染,她又有些踟蹰,不敢如以往那样无所顾忌的利落。
溟恪已死,此处又是清心阁,几人在地底争斗许久,心里绷紧,一有松懈,立时就感觉浑身乏力,人也困顿的很,支持不了多久便各自回到厢房去睡。
灵堂。
缚魂镜搁置在供桌上,铜镜蒙了一层灰土,仿佛被遗弃在这里,萧墨染跪着许久,身体已是有些僵硬,膝盖麻木的没有知觉,她摊开一本古旧的书,好像是已经很古老的经书,纸页微微泛黄,边角细小的卷曲。
萧墨染细长的手指挨着经书,轻轻翻开一页,薄唇轻动,透着细致的寒凉安静。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一遍遍的诵读,低低的声音,往复循环的咒语,逐渐响彻整个清心阁,梵音传唱,香雾清冷,殿中慈航俯览苍生,慈和而悲悯。
人生人死,爱恨别离,都与他无关,高高在上,看破红尘。
他们是神,只为天道永恒。
不顾凡人一世善恶。
后堂中的慕颜夕突然蜷成一团,空气中像是窒息的压抑,她蹙眉,心里慌乱的剧烈跳动,一下一下,就像要跃出胸腔,她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凭空出现很多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那些陌生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画中人不是她的样子,可她却能感觉到那人的想法心思,她代替那个身着华贵凤袍,风华绝代的人,溃然无力的看着另一个人被活生生以往生咒渡入轮回,她仿佛听到那人心底崩裂撕扯的声音,绝望的呼喊,支离破碎。
有道门,高洁威严,她看着那个魂魄,一步步走进去,她看着画中的人,伸出手,从空荡的虚影魂魄中,直直穿过。
在如梦的画面中,她就是她,她,亦是她,相生相伴,不离不弃。
她们看似不同,又是一个人。
慕颜夕无意识的低唤,“子夫,子夫……”她想不明白,也不清楚。
不对,她不该总想着这个名字,千多年前的人,她从来不曾接触,也没有任何印象,一切,都是别人的,不是她。
可这身不由己。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南疆,无字殿。
乌见尘背着身,身姿挺直修长,黑色小礼服安静垂下,如有珠光轻浮渲染,肌肤莹白似美玉,柔软的乌发划过肩,垂下来。
澄黑面具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衬的她眼眸深邃幽暗。
凭空一座高大的牌楼逐渐凝聚,上书几个古朴大字,鬼门关。
黑暗中颤巍巍的走出个老婆子,面目枯槁,皱纹像老树皮那般交错纵横。
“如你所料,陈阿娇,不愿喝孟婆汤,痴儿,痴儿……”
她来好像就为说这一句话,说完了,又转身进入混沌黑暗的牌楼,身形消散如雾,连同高大的鬼门关。
似有叹息。
“痴人……”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我睡觉去啦,大家晚安,
第97章 迟暮()
月晕昏昏;逐渐被乌云遮挡住,天阴了;不多久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如丝如缕,连绵不绝。雨温泛着深秋的寒凉,笼罩尘世。
像是要荡涤一切尘埃;洗净身心污垢。
已到了十一月中旬。
凌晨两点
清心阁好似沉入深夜的安稳好眠;显得静谧幽暗;如同世外桃源;超脱于世,往日偶有的鸟鸣也在细雨中静下来,唯有轻柔的沙沙雨声;拂过微微泛黄的树叶,落湿了地上整齐的青砖。
梵音声声,隐藏在雨中,被密密的雨声所掩盖。
后堂的厢房早已熄了灯,凝神细听,还能听到些许微弱的呼吸,唯有西侧那间厢房最是安静,连房内,都是空无一人的冰凉。
后山偏锋有处独居的院落,三间简朴的屋子一个院落,石桌石凳,慕颜夕从雨中而来,柔软的乌发沾着雨水,湿哒哒的垂在肩上,衣衫下,肌肤白皙如美瓷,玲珑有致。
她推开门,仍是她最熟悉的摆设,就像她和萧墨染一直在这里生活,从未离开,没有阎罗十殿,没有溟恪,没有鸦神,没有那些无可避免的死亡。
空气中似有清冷的香味揉进了清淡檀香,雅致好闻,大抵是长久相处沾染糅合在了一起。
许多人追求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巅峰权位,到头才明了,自己最想要的,不过是平淡一场终老,但这些,才最是渴望而不可得。
就跟她一样。
房内依然干净整洁,大抵是在她们走了之后经常有人来打扫,但房中放置的物件都没有动,她看的出来,那些经她亲手摆放的砚台经书,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慕颜夕在床上躺下来,似乎萧墨染仍在,就睡在她旁边,一世安稳。
她明白自己念的是谁的名字,卫子夫,汉朝武帝的皇后,戾太子的母亲,一个同样死于巫蛊之祸的人,但她现在,想不清楚自己是谁,那些记忆和过往,都属于陈阿娇,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陈阿娇的转世,因着自己亲眼看着陈阿娇消散,不可能有自己这个转世,但她现在却和自己融合在了一起。
世上没有什么会是完全的巧合,那或许,自己这天生的狐身凤格,非人非妖,也不是一个巧合,甚至,不是天生。
人心猜测最难,更何况是猜测一个不知道的人的心思。
现在,一切都是一团迷雾,她只清楚一件事,南疆的鸦神,乌见尘,迫切的想要她去寻找青莲玉璧。
她也只有这一条路走到头,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灵堂。
冰凉的风灌入堂中,吹的洁白垂幔凌乱的晃动,供桌上长明灯灯火摇曳,忽明忽暗。
萧墨染跪了几个小时,安稳沉静,细长的手指再翻过一页经书,挨着泛黄卷曲的页角,轻声诵读,低沉而和缓。
她仿佛世间唯一的清濯莲花,在冷冽的暗夜中,安然生长,出淤泥而不染。
萧墨染突然不念了,怔怔的看着灵堂正中的棺椁,清荷容颜含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棺椁中,好像待她睡醒,还是会欢喜的跑过来缠她,日日唤她师姐,直到令自己有些不自在的让她住口。
人命很轻,不过短短几日就夭折而去。
萧墨染顿了许久,抬手摘去自己束发的簪子,青丝垂落,披散在肩上,青衣道袍似有风拂,蓦然消散,她的身姿仍是那般挺的笔直,风雨之中,坚韧如初。
她再次翻过那本往生咒,逐字句诵读,一声一声,缠绕在安静的灵堂,阴雨垂落的清心阁,穿过俯览尘世的慈航。
柔顺的乌墨发丝中,突兀的露出几根白发,异常的扎眼。
愿祖师慈悲,渡亡者得成正果。
慕颜夕从后山来灵堂,见到的,就是这般的萧墨染,憔悴如斯,苍白虚弱,兀自强撑着,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断了。
那咒术她也熟悉,可以渡尽罪人的往生咒,起初她并不知道往生咒诵读七夜可以做什么,但是叶先生告诉她,往生咒是世间唯一的几种强横的咒法,只要功德足够,可超度世间一切人,可让一切不能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重新投胎,但一切以施法者功德支撑,功德耗尽,不仅往生咒功亏一篑,连施法者都不得善终。
往生咒诵读七夜,是求点滴积蓄的功力,为业障缠身永生永世不得超脱的死者求一个机会,七日后的夜里,魂魄归体返照,往生咒强开往生门,可让魂魄直入人道轮回,不必受阴司赏罚之苦,不必经孤魂颠沛流离,不会投入畜生道,来世为人所宰杀。
忘川是天下极阴,本不该存在于世,但现下竟在峨眉山底,峨眉为天下气运龙脉分支,若忘川阴气侵蚀龙脉气运,那整个凡世都会有大难。她们将所见所闻隐去乌见尘,尽数告知清心阁弟子,转达无尘道长,清心阁连同掌教在内的三位道长,凭借炼出的媒介将峨眉山地底的冥河忘川封住,但隔了如此远的距离还能有如斯威力,其损耗已经蚕食她们剩余的寿数,元气已伤,没有能力再开往生门。
要开往生门,萧墨染是最合适的人,也是最不合适的人。
慕颜夕踏入灵堂内,站在门旁,安静的没有去打扰她,萧墨染一页页泛着手上的经书,直到最后一句咒法诵读完,她停住,淡然道:“你来了。”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着,肆意而张扬,“墨染一向聪慧过人,你在命人护法要开往生门的时候没有避着人,应该也是能猜着我一定会来。”
“颜夕,唯有这次。”萧墨染垂眸,声音却坚定,“之前那许多次,机缘未到,我超度不成,这于你我都无甚办法,但这次,你断不能阻我。”
“墨染别急,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呢?”慕颜夕走到她身边,在右侧那个蒲团上跪下来,“我是来陪你的,这次你没有做错,换了我是你,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萧墨染轻然瞧她,看了良久,低声道:“颜夕,我有许多事萦绕在心,既不明白,亦想不出,或是该去尘世寻找答案,你可愿收留我?”
“求之不得。”慕颜夕笑的很不正经,眉眼弯弯,“你要下山当然是得跟我在一起,难不成还要让我家这个漂亮媳妇去住酒店不成?”
萧墨染有些不自在的侧身,苍白的脸终是柔和了些,同她许久,这人还是老样子,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不正经。
“墨染,地下的时候,我没有顾及你的想法就禁锢你,你有没有怪我?”慕颜夕想了想,问出心里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我那般做,你会不会怪我?
萧墨染神色清淡,语气平缓,“我自是怪你,只你一心为我,做那般事我也能有几分体会,并非全是你的过失,我莽撞强持,到底也是有些心急,颜夕,我不怨。”
“那要是再来一次呢?”慕颜夕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垂在身侧的手藏到萧墨染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掐了一下。
萧墨染抬头,温和的眸色重新变得淡漠冰冷,字句清楚道:“若是再有一次,我必定怨你入骨,生死不再相见。”
慕颜夕眉眼灼灼,极美的容貌妖气斐然,“我不会。”
两人之间隐约的对峙慢慢缓和下去,萧墨染淡道:“颜夕,你该走了,两个时辰以后,天色既明,就会有弟子来祭拜,你伤势颇重,于一般人身上难以痊愈的如此迅速,你纵是装,也装的像一些。”
寂静的山中忽然传来的沉重钟声,没多久,外面响起微微杂乱急切的脚步声。
跪着的萧墨染脸色微变,慕颜夕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