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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犁茫然看着自己的右手,上面有着深深的伤疤,那是汐汐当日情急中用力褪下银铃和珊瑚串时留下的划伤。其实一切都已经结疤,再深的情隔了这茫茫的十五年,留下的不过是醒目却已结疤的伤口而已。
“我回不到过去了!我回不去了!”
鸣镝逐鹰
“元帅,您歇歇!”蒙放策马跟着蒙恬,气喘吁吁。蒙恬于始皇三十二年率兵出上郡,连日来一直亲自视察秦国与匈奴边境,在与匈奴主力发生的第一场战役中就试验了骑兵与步兵战团,凭借秦弩与骑兵攻伐结合,初战告捷。
“河套地区水草丰美,而且离上郡、云中等战略要地过近,我们可能要做好一战定河套的准备!”蒙恬眯起眼睛看着草原碧蓝的天空,听到猎鹰的呼啸。这就是阿犁出生的地方,她如同此苦寒之地的一抹红梅,倒因着这份粗砺显得尤为动人。蒙恬摸向内袋珍藏的发丝,嘴抿成一条线。
“王离,你祖父和父亲都是我大秦最勇猛的战士,你可要争气啊!”蒙恬回头看看王离,心里还是有些隐忧。王离系出名门,但是毕竟没有实战经验,有些眼高手低,这次担任副将,蒙恬因受王贲之托照应得很。
“元帅,咱们不是已经打赢了吗,连皇上都夸你是大秦第一勇士,干什么还要继续追着匈奴人打?”王离在这苦寒之地已经浑身不是劲。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单兵作战能力很强,战术能分能合,如果不一举歼灭其主力,他们这个民族太容易死灰复燃了!”蒙恬和匈奴交手多年,又多年研究匈奴战法,此刻胸有成竹,立誓非一举挫败其锐气。
“这河套地区给他们就是了,也就这么一点点地!”王离瘪瘪嘴。
“大丈夫焉能坐视土地沦丧,皇上此次命我等击破匈奴主要是稳固北部情势,要让秦国的后世子孙不必如当日赵国、燕国一般受诸胡扰境之苦!”蒙恬脸色一正,王离看看他的脸色不敢作声了。
“小虎!匈奴兵马有何异动?”蒙恬温和地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小虎,他是当年阿犁托付给蒙恬的孤儿,蒙恬一直带在身边,多年下来,当日的无知稚子已是元帅身边的爱将。
“匈奴左贤王帅二十万骑兵对峙上郡,右贤王的兵马比较奇特,虽然驻守云中附近,但是备战似乎并不勤快!”小虎喝了口水。
“兵不厌诈!不能掉以轻心!”蒙恬点点头,一阵微凉的风袭来,蒙恬探手在空气中接到一丝飞絮。“春天了!传令下来,加紧备战,过几日就随着本将军一战定河套!”蒙恬勒转马身,快速朝大营奔去。
“元帅,天凉别太晚睡!”小虎给蒙恬披上外衣。蒙恬低头就着烛光给嬴政写军情战报,没有抬头。
“蒙毅有信函吗?”蒙恬低声问。
“今天没有!这些日子朝中都在为将军上两个月的胜利交杯相庆,应该没什么异动!”李季在一边整理文书,略笑笑。
蒙恬放下笔,将书简交给李季。蒙毅上次来信告诉蒙恬,皇上为上郡之捷大设筵席,胡亥公子当庭喝多了,乘着酒醉踢乱了章台宫外众臣的鞋子,害得好多臣下穿错了鞋子,闹了不小的笑话。蒙恬皱起眉头,他始终不喜欢胡亥,特别是赵高受命教导胡亥之后,胡亥似乎日益得宠。这个公子生活放荡,脾气暴躁,蒙恬始终对皇上喜欢这个公子有些担忧。
“现在您和二公子,一个是掌管全国兵马的大元帅,一个是皇上宠信的上卿,蒙氏真的如蒙骜老将军所言成了大秦最显赫的世系啊!”李季揉揉眼睛笑得很畅快。
“越是这样越是要谨慎!”蒙恬叹了口气。皇上这些年有些反常,总是听信那些齐国和燕国的方士,举全国之力寻找仙丹,他的很多言行让蒙恬日益感觉陌生和难以适应。
“听说扶苏公子日前又被皇上斥责了!子高公子和荣禄公子帮衬了几句也被皇上骂了一顿!”李季也叹了口气。蒙氏一直拥戴皇长子扶苏,蒙恬和扶苏的感情非同一般。
“扶苏公子性子温和,和皇上行事的确有些不同!”蒙恬点到即止,知道皇上不喜欢扶苏,但是因为他是长子,对他的培养仍然很尽心。
“皇上怎么还不立太子?”小虎摸摸脑袋。
“住口,年纪轻轻不准妄议朝政!”蒙恬声色俱厉。小虎脸一白不敢说话了。蒙恬靠着椅背,心里烦乱。皇上虽然年事渐高,但是因为他讳言死,现在朝中根本没人敢挑起立储这样的话题。
“对了元帅,上次我派军中的大月氏人化妆成匈奴人在匈奴王庭附近收集军情,他拿回来这朵红花,说是匈奴圣女坟头的花,匈奴人都相信这花有神力。我看着好玩,倒没扔!”小虎递给蒙恬一朵干枯的红花,那红色已经褪去,剩下并不美艳的一点粉色。
“匈奴圣女?”蒙恬接过这并不起眼的干花,心头莫名开始沉重。
“好像还是匈奴的什么公主,被活活烧死祭天,所以成了圣女!”小虎咧嘴一笑。
“公主?”蒙恬胸口剧震,持花的手竟微微发抖。李季看着蒙恬仍然如此伤心,心里很不好受,给不明就里的小虎使了不少眼色。
“元帅,传闻并不都能信!你赶紧歇着。”李季拽出愣头愣脑的小虎,留蒙恬一个人在帐内。
“阿犁,真的是你吗?你在那里是不是很孤单?”蒙恬看着干花,胸口剧痛。“阿犁,别着急,我给你报仇之后就到那边陪你!你不会寂寞,我的灵魂始终在你身边,你是我唯一疼爱的夫人!”蒙恬眼圈红了,身躯微微发颤。“阿犁,我很想你!”
“阿犁!”阿提力轻声唤阿犁,阿犁只是抬头和他略点点头,又复低头看书。阿提力心里很不好受,自从那次和阿犁言语冲突之后,阿犁再也没有向他打听过外面的消息,像是完全封闭了自己,每日除了必须说的话,几乎不开口。
“阿犁,蒙恬在河套附近和匈奴左贤王的部队发生了大规模的战役,匈奴溃不成军。蒙恬现在帅部已经打到北疆,锐不可当。匈奴人一听到蒙恬的名字就发抖,完全被这个秦国大将打得没有脾性了!蒙恬夺取了高阙、阳山等地,匈奴人都不敢南下牧马!”阿提力坐到阿犁对面的羊毛垫子上,感觉阿犁身躯轻微颤了一下。
“放心,你哥哥和右贤王的军队韬光养晦,没有和秦军主力对抗。现在左贤王的军队几乎被全歼,你哥哥的部队反成了匈奴的精兵!”阿提力讥讽一笑,有些佩服冒顿的深谋远虑。阿提力的探子密报,冒顿用鸣镝训练军士,要求士兵必须按照他鸣镝所示方向放箭。他甚至用自己的马和女人作为靶子,凡是胆敢不跟随他放箭的士兵一律处死。在这种方式下,冒顿手下的兵士都成了对军命言听计从的恶狼,这样的军队恐怕连大月氏都不是对手。
阿犁没有抬头,但是她的脑子完全不在书上。蒙恬果然成了大英雄,居然能够在野战中追着彪悍的匈奴骑兵打,这种果决恐怕连当年的李牧将军都无法相比。阿犁的手微微用力,心急促跳跃,油然升起一股骄傲的感觉。至于哥哥,看来蒙恬实际上是帮助了他进一步夺得单于之位。阿犁皱起眉头,她了解冒顿,有些担忧他做出有违人伦的事。
“阿犁,你在想什么?你都不和我说话了!”阿提力一把拿开阿犁的书,仿佛又变成了十六岁,开始撒娇。阿犁抬起眼睛,没有作声。突然阿犁拿出一个羊皮口袋,上面绣着大月氏的图腾。
“你记得我的生日?”阿提力大喜,拿过口袋爱不释手。
“你赶紧回去和王妃喝杯庆生酒吧!”阿犁笑了笑,那抹微笑看得阿提力一阵发呆。
“我的王妃就是你啊!”阿提力拍拍手,侍女端上来上好的酒菜。“阿犁,陪我略喝一点吧!求你了,一年也就这一次啊!”
阿犁有些局促,但是不忍扫阿提力兴,给阿提力倒了一杯酒。“阿犁,为你的美丽喝一杯!”阿提力举杯。
“美丽有什么好!”阿犁瘪瘪嘴。“还是为王子的安康吧!”
“你说什么就什么!”阿提力一饮而尽,笑得很高兴。阿犁帮他夹菜,看着阿提力绽放出年轻时的天真笑容,心下有些感慨。
“阿犁,你知道吗,我从小得宠,认定自己的王妃必须是最美的。父汗给我在全漠北选妃,我都没有看中。年轻时候气盛,只身跑到中原寻找我的王妃,不想就在咸阳街头遇到你!你美丽的双眸从那天起就俘虏了我!阿犁,当日你在匈奴答应嫁给我时,我真的乐疯了!我觉得就算把全天下给我来交换你,我都不干!”阿提力一杯接一杯,双眸越来越明亮,脸却红了起来。
“慢慢喝,小心醉了!”阿犁劝道。
“今天我高兴!”阿提力夺过酒壶。“阿犁,即使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我也很高兴,因为你在我身边,你会对我笑。阿犁,我真的很幸福!”阿提力趴在案几上,眼光已经有些迷离。
“阿提力?不要喝了!我让居仁带你回去睡啊!”阿犁有些担心,推推阿提力。
“阿犁,求求你,让我睡在这里吧,就一次,求你!我不会侵犯你,只是求你让我在你身边睡一觉吧,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阿提力拉住阿犁的手。
阿犁看着阿提力的睡颜心里一黯,也许真如他所说,所有爱上自己的人都在地狱。阿犁轻声唤上侍女,把阿提力扶到床上,用热水轻轻给他擦脸。
“阿犁!我好喜欢你!”阿提力嘟哝了一声,翻身睡得很沉。
“王子在你面前就变成孩子了!”侍女抿嘴而笑。阿犁没有作声,坐在床头看着阿提力心中百感交集。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命苦,现在想想,我身边的人才最苦,我总是连累你们!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让我活这么长?长寿有些时候真是一种折磨!”阿犁淡淡一笑,给阿提力捋捋头发。
阿犁起身慢慢走到门前,看着春日的余晖,“天该暖了,草原又要开花了!”想到蒙恬就在不远处,阿犁心如蚁噬。公子,你真的成了英雄,阿犁真的好骄傲!阿犁淡淡扯出一个笑容,夕阳下,她的容颜仿佛绽放的鲜花,让天上的胡雁都看痴了。
“冒顿,真的如你所料,头曼单于一蹶不振,现在很多年轻贵族都对他颇多不满!”须卜士有些兴奋。
“他刚愎自用,盲目发动这么多战争,让匈奴人的日子越来越难,他还想为所欲为,难了!”冒顿笑了起来,看着手中的鸣镝目光冰冷。
“不过这蒙恬真厉害,用兵沉稳,关键的时候又狠辣,难对付!”须卜士想起蒙恬帅兵的英姿,心里一颤。
“这个人的确厉害,从年轻的时候就和他父亲驻守上郡,咱们的底细,他明白!呵呵,别说左贤王,我也不是对手!”冒顿摸摸胡子。须卜士眯起眼睛,冒顿很少服人,听得他夸奖蒙恬,须卜士有些愣怔。“大匈奴的家底也不过三十万骑兵,人家秦国可比咱们厚实!”冒顿擦擦鸣镝。
“这蒙恬将长期驻守上郡,现在他设立九原郡,统领河套的四十四个县。听说他上书秦国皇帝请求修建长城,铺设官道,联通咸阳和九原,以方便运送粮草!”须卜士皱起眉头。
“我匈奴真是时运不济,好不容易结束各部落的战争,这嬴政就统一了中原,现在匈奴南有秦国,西有大月氏,东是东胡,都不是省事的国家啊!”冒顿叹了口气。
“那以后你会和蒙恬干仗吗?”须卜士大感好奇。
“找他打干什么?这个家伙用兵冷静,知道怎么对付骑兵,和他硬拼不上算。我啊,宁可找大月氏先练练手。他们大月氏富了这么多年,养了这么多不成事的子孙,根本不堪一击!只有头曼会害怕他们!呵呵,等到我成了单于,首先就要统一漠北,让大月氏和东胡都臣服,这样,咱们就可以慢慢考虑和秦国干一仗了!”冒顿斜躺了下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登上单于位啊?”须卜士压低声音。
“头曼那个老不死的,就知道听呼衍、左贤王这对奸夫淫妇的话,现在终于尝到味道了吧!上次我的鸣镝射中头曼的马,所有士兵都毫不犹豫把单于坐骑射成了刺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就说明我已经可以动手了!头曼老了,他在匈奴没有威望了!”冒顿站起身,看着帐外儿子稽粥策马放鹰的样子,淡淡一笑。
阿犁,终于到这一天了!可惜你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对不起你的人如何被我折磨。你放心,等我登上单于位,一定把呼衍和岗萨拉出去喂狗,给你报仇!
阿犁,草原又开满了你喜欢的红花,哥哥每天都给你摘好不好?你是哥哥心中唯一的阏氏,其他的女人在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阿犁,哥哥,真的很想你!
沙丘遗恨
“你们跟朕罗嗦了这么些年,朕给你们人、给你们钱,怎么就迎不回朕的玉夫人!废物!一群废物!”嬴政剧烈地咳嗽起来,胡亥赶紧给他锤背。
始皇三十七年,嬴政再次东巡,游原楚地会稽,北抵齐地琅邪。因为长子扶苏前些年劝诫嬴政焚书坑儒之举,触怒了嬴政,被嬴政派到上郡监军。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