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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123章 |城()
杜月芷问出这句话,老太君似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芷丫头,你还小,有的事情并不是能说给小孩子听的。如今你在府里锦衣玉食,有学上,有丫鬟伺候,将来你大了我再与你谋一个好亲事,除官中的嫁妆,我再另外补贴你一份,必不让你受委屈。”
“老太君,我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丫鬟伺候,不要嫁妆,我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洛河公主犯了什么大罪……”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芷丫头!”老太君喝止她,语气放重了,双目矍然发出锐利的光:“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时刻要记住,从你踏进杜府的那一刻,你与杜府便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是为了你好。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重新问过。”
灵珠见老太君生气了,忙道:“三姑娘,老太君这是放了大权给你。你想要什么老太君都会答应呢!前几日你说要一整套捣药工具,还有一本什么书的,还有你说要与二姑娘一处进学的事,现在提了,老太君一高兴,指不定就全应了呢。”
灵珠巧言,是在给杜月芷台阶下。
烛光晃动,杜月芷脸色沉静,一双明眸若水,定定看着老太君:“月芷谢过老太君,但生母遗事尚未解开,不敢苛求其他。死生事大,恳求老太君念在我生母也曾服侍过您,告诉我真相吧!”
杜月芷垂首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弱小纤细的肩膀坚定平稳。
老太君看着她长跪的身影,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个相似的人影来。母女俩血缘相通,不单单是容貌,就连个性也有七分相像。只是芷丫头分明多了几分坚决,不肯屈服,也不容糊弄,倒比公主更令人动容。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芷丫头长于乡野之地,对这些隐秘的事会想不透也不会提,但未料到她虽未受过良好的照顾与教养,却继承了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为了真相不曾动摇半分。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芷丫头单独说话。”老太君吩咐。
“是。”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夏妈妈最后一个出去,关上房门,面容冷肃守在门口。
老太君隐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果然年纪大了,略略深思一番,这便受不了了。
她缓缓开口。
“你的生母洛河公主,是个很美的女子,她因和亲而来,嫁给了你的父亲。她是个好女子,好妻子,好儿媳,惊才艳绝,大靖的女子都比不过她。”
洛河公主确是惊才艳绝的女子,生于边境西丹国,既擅骑射击鼓,又擅琴棋书画,因和亲之命,堪堪带着仆从和金银远道而来,暂居皇宫,举办招亲仪式。
大儿杜璋堪堪打了几场胜仗,比起其他王侯才俊,既没有显赫家世亦没有过人才学,他甚至没有去参加招亲典礼,对问询的大臣避而不见。只是命中该有这一场劫难,当他急急步入金殿述职的时候,坐在屏后的公主单单看上了他,便奏请皇命,择日下嫁。
公主嫁进来后,收起马鞭,摘下荆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银账,不过才十数年的时光,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杜家靠洛河公主蒙受隆恩,迅速崛起,如今斯人已去,杜府不仅没有失势,反而皇恩浩荡,在京城立于不败之地,这中间的路铺满了尸骸白骨,满府老人谁又敢回首?
“洛河公主死的那夜,宫里来人将她带走,你的父亲也去了,但是第二日只有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带了圣旨回来,说公主犯了叛国罪,已被圣上赐死。”
老太君讲到这里,声音沙哑,似是极为悲痛。
杜月芷听的双颊火热,血直往头上涌:“父亲为什么没有拦住?我母亲生来坦荡,既有了我和哥哥,定然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说什么叛国罪,一定是遭人诬陷……”
“芷丫头,我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不是要你去深究,而是要你听了以后镇定下来。被赐死的女子是将臣内妻,又是邻国公主,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注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你父亲能安然回来已属不易,而杜家保全完好,更是祖上积德,百年来的阴德庇佑,才得以开枝散叶啊……”
杜月芷心潮汹涌。
开枝散叶,是指父亲娶了常氏为平妻么?
“既没有真相,难道就这么装聋作哑,坐视不管?老太君,那是我的娘亲……”
杜月芷尚未说完,老太君冷冷地打断她。
“你若是挑战圣威,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的娘亲已经死了,可你的哥哥胤哥儿还在,你要看着因你之故,让胤哥儿深陷万丈深渊吗?!你以为他是凭了什么才把你接回来的?是凭他的心头血,他的命,如果不是那一剑,恐怕你如今也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问所谓的真相。”
老太君苍老的话语犹如沾满鲜血的长剑,插入杜月芷的胸口,令火烫的心瞬间降温。
杜月芷微微愣住。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哥哥,那个渐渐长成的英俊少年,为了她已经付出一切的哥哥,她不能再任性。
至少,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她要等待,蛰伏,待有朝一日见到高高在上的怀帝,便能一窥真相。
老太君走后,杜月芷许久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福妈妈在外间睡着,半夜醒来,听到里间帐子安安静静,不太放心,便悄悄起身。
福妈妈没有点蜡烛,就着月色掀开帐子,将被子提了提,碰到杜月芷的小脸,一手濡湿,全是眼泪。也不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