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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定翮新收养的孩子,也就是她的表外甥,现在已经改名为凌建衡的男孩子,也第一次出现在锦枫台里。这样一来,大家都明白了凌定翮的意思,知道这孩子已经是凌家的人,所以谁都对他和颜悦色。虽然何家的人心里对此暗暗不满,因为这孩子的母亲——也就是他们何家的人——就是被他们赶走的,现在凌建衡居然又出现在锦枫台,着实令他们不自在。不过在凌定翮面前,谁都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凌建衡穿着崭新的专门为他裁缝订做的礼服,总觉得有点别扭。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又好看的场面,那些夫人小姐们一个个都穿着华贵的衣裳,带着闪亮而不刺眼的首饰,活像天上的仙女。他的姨妈虽然打扮得并不起眼,头上别着翡翠七星梭环梳,青宝石嵌葡萄耳环,手上两只白玉镯子,身上只穿着翠蓝缎交领上衣,粉红色纱白绢里裙子,肩臂上绕着明绿色薄纱长披肩,脚下是玫瑰红素缎平底鞋。可不管她移动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哪里,众女子的目光都显示出她才是真正的焦点。
在这群妙人儿里,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呆头呆脑的孩子刻意地表现出善意。凌建衡以往一直受人白眼多,如今突然得到别人这种近乎奉承的待遇,令他难以置信又有点飘飘然。不过在这其中,他也看到了敌意。有几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不仅极力回避与他眼神接触,还在无人注意时投来冰冷的目光。凌建衡认出她们是何家的人,本来是母亲的亲人,可就是这家人,把自己和妈妈像乞丐一样赶出大门。一想起自己和妈妈所受的屈辱,这孩子的脸上涌现出忿恨的红潮。他在这里呆得太短,又是个孩子,不懂掩饰自己的心事,恨恨地“哼”了一声后,就扭过头不再看着何家的人。
一群命妇们围绕在凌定翮身边,不着痕迹地奉承着她,好不热闹。凌定翮静静的听着,并不发表意见,脸上带着一点微笑,仿佛在鼓励别人说下去。当有人想提起乾都舰队的事时,这位少女开口了:
“我们身为政府官员的家属,就理当好好为家人承担责任,管好家事别让他们操心。至于公务上的事,我们不该过多的插手,也要相信家人的能力才是。”
第四卷 共鸣 第四章第5节
那位贵夫人听了,仍不死心,又说道:
“您说得很对。这是我们的份内事,应该做好。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像您的母亲,总理夫人她就做得多好呀!既为丈夫分忧,又能对国事发表有益的意见。我相信以您的才干,一定也能效法总理夫人,为国家多做贡献的。”
她这么说着,一眼瞥见了凌定翮的神情,不知怎么的竟打了个寒颤。总理爱女的脸上还是那样的表情,只是乌黑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冷彻人心的光芒。但她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
“母亲的能耐我身为晚辈的,如何敢比呢?况且我也没有母亲那么高明的才能。只想安安分分的侍候父亲,尽尽孝道。大家太瞧得起我了!”
当凌定翮走到别的圈子后,那位贵夫人和她的同伴悄悄说道:
“我看咱们还是先别提那事了,她的样子看上去不大高兴。”
“你为什么又说起她那个母亲来呢?这不是明摆着和她唱反调吗?”
“说得是,再也不说了。”
在另一边,凌定翮的小表外甥还在打量着这群女子。他忽然看到一名军官打扮的人在园子外站着张望,却并不进来。他认出那是姨妈的心腹——锦枫台宇宙舰队顾问薜冉。凌建衡干脆走了过去,向他问好:
“薜先生,您早。”
“哦,是你呀。”薜冉说话的态度很随便,但凌建衡并不讨厌他,相反,男孩还觉得他是这里少见的有趣的人。
“您是有事要找我姨妈吗?”
面对孩子的疑问,薜冉一挥手。“噢,不是,来看看热闹而已。嘿嘿,好一顿鸿门宴,我先走啦。”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凌建衡不大明白他话里的含意,但心底却很喜欢他那股潇洒劲和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正想着,他耳边传来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是在摆放食物和饮料的长桌边传来的:
“……你难道没听见吗?快点倒酒!”
“可是,夫人……”女服务生的声音显得很为难。“这里并没有您需要的烈性酒,所以请您喝点别的吧?”
“你说什么?!”这女子的声音提高了不少,虽然清脆却充斥着火药味。“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确竟然连这些都没准备,真是笑死人了!”
这种冲突的场面发生在园中一角,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但也让一些人为之侧目。凌建衡好奇心起,走过去打量那名女客。见这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样貌标致,气势逼人,一看就知道也是个贵夫人。只不过那种气冲冲的表情,完全破坏了她的美丽。凌建衡看着她,不禁也害怕起来。这时,他听见身旁有两名千金小姐在低声交谈着:
“……这不就是枢机卿的夫人吗?为这点小事发这么大火值得吗?”
“听说她之前在戒酒,不过看样子,显然还是没成功啊。”
“枢机卿真可怜,他人那么有风度,又是个君子,偏偏却摊上这么一个妻子,真是教人看不下去。”
凌建衡这才想起来,这个美艳而怒气冲天气的女人,正是枢机卿的太太,许氏家族的许堇芝。他以前见过苏梵晓,也知道他与姨妈来往很密切,觉得他为人随和亲切,是个很好的人,可没想到他的夫人却正好相反。
许堇芝见没有自己想喝的酒,甩头就走。在经过凌建衡身边时,她脚不停步,撞开一个手捧托盘的服务生,盘里杯子的饮料差点洒了凌建衡一身。那名服务生连忙向男孩道歉,又收拾跌碎的杯子。可许堇芝却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开。
凌建衡见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汁液,又不好意思被别人看见,只好将手藏在背后,想赶快溜回房间擦拭干净。他趁人不注意,一下子就跑回通往锦枫台的花间小径。谁知刚一站稳就看见自己的姨妈正从外面走来——她刚才回房间换衣服梳洗去了。现在的凌定翮换掉了刚才的衣裳,穿着月白色镶红缎边对襟纱衫,下边是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肩上披着一方紫茸锦铁梗蘘荷长披肩,裙下微露出一双浅绿光缎大洋兰平底鞋;裙腰上垂着香囊并蝴蝶结子编的彩绦。她正在那儿吩咐侍女们:
“把花园里的月季花摘下来,送到更衣间给各位夫人们戴。”
凌建衡一见,有点着慌了,连忙叫了声:
“姨妈!”
凌定翮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你怎么了,跑得这么快?”
“没、没有,我只是……”
凌建衡不敢告诉她,自己的手弄脏了,却又不知怎么隐瞒过去。凌定翮一眼就看到他的手在往后缩,便说道:
“把手拿出来,让我看看。”
她的表外甥没法再瞒下去,只好低着头伸出手。凌定翮见了,掏出银红销金绫手帕,拉着他的手仔细擦拭着,一边又说道:
“瞧瞧你的这模样,怎么不早说,藏着干吗?”
她的语气带点责怪,但凌建衡听了反而觉得有种亲切的感觉。这让他想,不过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帮男孩擦手会弄脏自己那价值连城的手镯,就好像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姨妈身上没有什么香水味,只有一股清爽味道,就好像是菊花的淡淡幽香。光凭这一点,凌建衡就觉得姨妈比外面那些散发着高级香水味的贵夫人们要强多了。这与其说是他的判断,倒不如说是一个孩子的看法。
第四卷 共鸣 第四章第6节
自从他来到乾都的姨妈身边以后,凌定翮对这孩子既没有那么多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也没有刻意做出个亲热的样子给外人看,相反,她是实实在在的照着着这个男孩。要是她真像对待客人似的对待着凌建衡,这孩子说不定会更加拘谨无措。现在这样倒好,他觉得和姨妈更像是一家人了。这让无父无母一直孤孤单单的男孩心里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擦完手,凌定翮将脏手帕卷起来掖在口袋里,也不嫌脏。凌建衡不觉像以前和自己妈妈散步时那样,拉着凌定翮的手。他的姨妈朝他笑了笑,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就这样在锦枫台这个现今人类权力的中枢里慢慢走着。凌建衡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侍从,见他们离自己这儿的距离不足以听清自己的声音,便向凌定翮问道:
“姨妈,为什么要请何家的人来这儿呢?”
“你不想看见她们吗?”凌定翮没事人似的反问道。
她的名义上的养子用力地点点头。“打死我我也不会跟她们说一句话,也不想看见一个何家的人!”
谁知凌定翮却轻轻地笑了,她看着男孩,打趣似的问道:
“照你这样说,我也算是半个何家人,你也不想见到我啰?还有你自己,其实也算是何家的人,难道你连自己也不想见到吗?”
一番话直问得凌建衡双眼发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一下子就被问倒了。在这孩子的心里,一直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何家的一分子,也没把姨妈当成是何家的一分子。现在听见对方这么说,他才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的妈妈和姨妈的妈妈也是何家的人。但这并不能减轻他对何家的厌恶和憎恨。
在快走到游园会所在的湖边草地时,凌定翮又向这孩子说道:
“以后在这里,在别人的面前,千万不能说刚才那些不想看见谁、讨厌谁的话,懂了吗?”
既然她这么吩咐,凌建衡当然得听,虽然他还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懂了,以后我只在姨妈跟前说,一个字也不让外边的人听见。”
凌定翮笑着用手指一点男孩的额头。“这小鬼!”
游园会里正热闹,那些贵妇名嫒一见凌定翮回来便都围了上来,在她旁边说说笑笑。其间她们的话题转移到了政治上,一位协理院副院长的夫人不住地称赞总理选拔人才的眼光,夸奖年轻的枢机卿是如何的能干;又赞扬不少新晋年轻官员的优秀政绩——这里面她提到的大多数人都是由凌定翮提拔的。末了,她又说道:
“像最近才上任的乾都舰队乔朗少将,那可是没话说。不仅立过大功,又是位英雄,谁不夸他。就连我们家的那位,也是很看好他的。只可惜我那蠢儿子没福气,没法在乔少将身边工作,只能呆在运输部门里听着少将的种种英雄事迹。要不然,也可以多学习学习人家的本事啊。”
“可不是嘛!”一个罗氏家族的贵妇接口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还有我的一个侄儿,都着实崇拜乔少将呢!但偏偏又没那个本事进指挥部,连少将的面都见不着,害他们连工作都没了心思,我都看不下去了。”
“能留在乾都舰队总算是有机会可以见见英雄,多学习人家的长处,可我那个堂弟啊,就是没赶上,给调到北十字星舰队去了。真是没撞上好时候啊!”
你一言我一语,表面上看来是表达她们对乔朗的敬意和尊重,可是再仔细一听,这些女人口里都围绕着她们那些原本在乾都舰队享福如今却被调被贬的男性亲属。她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向凌定翮施加压力,即使她不管这些事,也最好别站在乔朗那一边。
凌定翮当然听出了她们的意思,她静静地听着,最后才说道:
“诸位的亲人既然这么有心立功,实在是联邦之福。我相信在不久与孙氏或梅氏开战时,各位在军中服役的亲人一定会有机会上前线杀敌的。”
这下子,轮到那些女人们噤口不言了。她们这样做,无非是想帮亲人要回原来担任的职位,却没想过要他们上前线。上流社会权贵的心思就是利用那些职位为自己办事,其次也好让自己身边的人可以好好享受享受。可是一说到要开战,那些权贵子弟肯定溜得比别人快,他们成为军人根本没没想到要履行职责,只顾享乐。所以凌定翮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就堵了她们的嘴。这些贵妇也知道,如果自己再说下去,她们家中的男性亲属很有可能会被派到前线战场上去当炮灰。这可是她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权衡再三,这些女人只好放弃这个话题,不敢再往下说了。毕竟,她们都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左耳失聪、右腿有疾的少女。
聚会结束以后,凌定翮哈哈侍从去请一位客人留步到自己的房间中。她又去看了看正在午睡的父亲,又问了医生一些情况,告诉他以后运送来的疫苗要先交过来让自己过目,然后才能为父亲注射。交待一番之后,她才慢慢走回房间,里面已经有客人在等着她了。凌定翮用很得体而不外露的眼风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然后说道:
“您好,苏夫人。这次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吧。”
那位被她留下的客人就是联邦枢机卿苏梵晓的妻子许堇芝。她此时也站了起来,淡淡的说了声“您好”就没多说什么了。许堇芝以前曾见过几次凌定翮,但没有交谈过,所以谈不上是相识。她对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