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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绒绒的眼泪好像流干了,涩涩地发疼。
手里执着薄如蝉翼的睡袍,让它一寸一寸地飘向空中。
指间一松,它像只刚刚破茧的白色蝴蝶,在萧瑟的风雨中挣扎着飞舞。
她冷,却冷的痛快。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初生婴儿般赤。裸的自己,在无垠的灰蓝色高空中,卸下妄念,送离这场顾自寻欢的梦。
……
叶灏丞出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微弱的信号进来,手机又响起。
季月。
叶灏丞先按遥控钥匙,随后接起,便道歉说:“刚才不好意思。”
季月有些意外:“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催。不过,中午,我想……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叶灏丞抬腕看表,季月在离婚典礼开始之前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出席,他恨纪绒绒恨得牙痒痒,语气很糟地回“不会!”,季月便说想见他,两人约定在举办离婚典礼的酒店的附近碰面。
现在,她大概已经等了快五个小时。
“对不起……可不可以再等我三十分钟?”
地下车库中回荡起轰隆隆的引擎声,他听见季月在电话那端温柔地说:“可以。灏丞,多久我都愿意等。”
车驶向马路,叶灏丞带上耳机,两人保持通话,季月很聪明,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纪绒绒的内容,只是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聊些无关紧要却能拉近距离的往事。
下雨天,路况不好,叶灏丞为了三十分钟内赶到酒店,准备改路走,绕过车流熙攘的金城街。
在他专心致志挑头的时候,季月小心翼翼地问:“灏丞,下周有时间吗,我哥哥回国公干,想约我一起吃个饭。”
叶灏丞顿了顿:“哥哥?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哥哥?”
季月解释:“是同母异父的哥哥。自从妈妈去世之后,再没见过面,差不多十几年了……灏丞……”
叶灏丞只知道季月有个没有血缘的妹妹,是继母带来的,她亲身母亲在她十二岁时就癌症去世了。三年前,季月正是因为跟继母和继妹闹翻,才一气之下出国。
叶灏丞从回忆中抽身,不经意一瞥,一片白色出现在车窗前的半空。
白色的睡袍被风吹得鼓鼓的,蒲公英一般,轻盈荡漾,掠过车顶,当他探身出来确认时,却晚了,一辆小货车骤然驶过,将那抹纯洁之色卷进车轮下。
叶灏丞下车,耳机里季月还在解释,他追出几步,“蒲公英”终于逃过残忍的碾压,满是脏污和泥泞,静静躺在马路中央。
车来车往,他望着它许久,回过神:“什么?”
“灏丞,你那边怎么了?”
“没什么。”
季月大胆地试探:“你不拒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愿意陪我?”
叶灏丞转过身,回到驾驶座,脑际里,“蒲公英”最后的惨状挥之不去,声音却一如三年前,带着宠溺的笑对季月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真的?”
“嗯。”
季月像个小女孩般雀跃:“那我跟哥哥确认完时间,马上告诉你。”
……
“科大”分为三个校区,除了除晞所在的新校区,其他两个校区都在市里。
其实所谓“新校区”已建成十多年了,设有不同学科门类的实验室和农学院所需的大面积试验田,故而建在郊区。乘坐学校门口的城际公交,二十分钟就可到达另外一个城市,可见新校区离市内是有多远!
所以除晞每次返回老校区上课或者参加活动,都有种村姑进城一般的兴奋!
从市里到学校的路,在这阴雨绵绵的天气里,显得更长了。
为免尴尬,纪少徵开了个特别适合除晞的话题:研究生毕业后的打算。
“你和绒绒一般大,今年研三了吧,实习过了吗?”
纪少徵明明态度温和,除晞却犹如在回答面试官的提问,神经一下子绷紧,说:“有,去年十一月份开始实习,今年二月过年之前结束的。”
纪少徵满意点点头:“嗯,在哪家公司?”
除晞明显底气不足起来:“唔……其实……是我们导师自己的公司,他和农学院一位教授一起组建一间主要研究微生物分泌物在农业中应用的生物科技公司,不过去年我确实有到第一线实习过,加上三年的实验室研究经验,基本的仪器操作和实验检测技术我都能独立完成,比如pcr检测、elisa、……”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拿出西装外套下的双手一看,竟然攥了一把的虚汗。
纪少徵眼神也落到上面,思索措辞后,郑重其事说:“除晞,你看起来很焦虑。”
“有、有吗?”除晞讷讷地摇头,“没有吧。”
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向她提出这个词——“焦虑”。除晞一直以为她只是容易紧张而已,还上升不到“焦虑”的程度。
不过,最近这半年,她的状态确实很糟糕,除了顶着论文和就业的压力,还有生活上种种烦心琐事。失眠、易躁、当然还有“焦虑”,几乎成了她的常态。
她不吭声,脸也涨红,头靠在车窗。想来自己二十五岁了,心理素质还抵不过现在的高中生,实在无地自容。
车内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纪少徵有意打破坚冰,从储存箱里拾出一盒彩虹糖,像大人在哄闹别扭的小孩子,塞进她汗湿的手里,笑着说:“对不起,可能是我看错了。”
……
周末,校区里反倒比平时肃静,门禁也宽松一些,纪少徵的车一直大摇大摆开到除晞的学生公寓楼下。
除晞正想跟他道谢告别,纪少徵绕到副驾驶的位置,绅士地为她开车门。
两人站在路旁,纪少徵接着方才的问题。
除晞说:“六月论文答辩后,会参加七月份全省事业单位的考试,我导师透露说到今年微生物研究所正好有招录名额,虽然只有一个,但总要试试。”
纪少徵会意:“研究所……”
“嗯。如果考上研究所,也算找到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除晞摆弄着彩虹糖盒子,低头说,“我就……不必总是这么焦虑了。”
纪少徵沉默。小丫头的心思还和以前一样敏感,别人一句不经意的话,她便会放在心里很久。
“有没有想过试着进入企业工作?现在才四月份,权当做锻炼自己也好,不会耽误你考研究所。”纪少徵直击主题,“泊淳下周五在科大有一场宣讲会,之后会进行首轮面试,除晞,我希望能在面试上看见你。”
第4章 渣前任(1)()
第二章渣前任(1)
除晞完全愣住了,像跟旗杆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纪少徵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个相当微妙的存在。今天当然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自从高一那年受邀陪纪绒绒过十五岁生日以来,大概每隔两三年,除晞就会因为纪绒绒在不同场合遇见他,但每次又似乎重新认识一般。
三十五岁,纪少徵一手创建了泊淳这个科技王国,正是男人最有资本狂肆张扬的时期,可纪少徵不仅谦逊有度,而且总是刻意收敛锋芒。不管他的名字前被冠上多少夸张的修饰词,在除晞眼中,他都是体贴温柔的……
不曾想,原来“慈祥”的十六叔,也会有强势到不容他人置疑的一面。
这点,他们姓纪的倒是十足相像。
除晞是个情绪容易被牵着走的人,在对方的“高压”下,只好先点头再说。
大抵因为她“采纳”了他的建议,纪少徵眼底溢满笑意,递出一只手,除晞有种刚结束一场面试的错觉,颤巍巍的,只用并起的指尖,触碰他的掌心。
温热干燥,和她的冰凉濡湿,完全相反。
“面试的时候不需要紧张,把你刚才在车里对我说的那些,重复一遍就可以了。”
“噢。”除晞来不及多想,仿佛闻到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的味道。
目送车尾在视野中逐渐消失,除晞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隔着雨幕,她追赶几步,徒劳喊道:“十六叔,你的衣服……还有,彩虹糖……”
……
周一,除晞从导师口中确认过泊淳周五宣讲会的通知,便开始着手准备,包括一份精细到标点符号的简历,一摞大大小小的证书,和满脑子从网上下载的“面试宝典”,可谓诚意满满。
这几天,除晞斗志昂扬,充满干劲,小宇宙好像随时可以爆发,整日处在兴奋与忐忑交替的状态中,差点忘记纪绒绒那厢还沉浸在失婚的落魄里。
星期四的晚上,除晞照例和纪绒绒微信,纪绒绒发过来一条消息:“我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布拉格,不要太想我!”
纪绒绒决定暂放“离婚典礼”出国散心,除晞再赞成不过。她是个文科盲,正上浏览器上搜索布拉格是哪个国家的城市,纪绒绒发过来一条关于布拉格旅行的链接。
这家伙不要这么了解她好不好!
两人不痛不痒地聊到快凌晨,纪绒绒整装待发出门才结束。
除晞手腕不方便,本是想拜托纪绒绒帮她化个面试妆的,不料明天上午她大概还在万尺高空上。
这边刚把手机放下,一条短信进来。看到来信人的名字,除晞懒的看内容,关机。
临近毕业,室友搬的搬,走的走,从原来的四人寝,“锐减”成双人寝,待到最后一位室友和她未婚夫登记结婚后,偌大的寝室只剩她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了,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在隔壁师妹的帮助下,简单画个妆,匆匆上了公交车。
除晞再三确保——为最危险衬衫扣子、胸衣肩带和长裤拉链不会在面试上出任何纰漏,才敢放心,毕竟,纪少徵,她今天还会见到他的吧!
可要知道,自从与纪少徵第一次“相遇”,除晞就像中了魔咒,每次再出现他面前,她都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公交车外,清晨寂寥的街景倒退,除晞的思绪回到十年前,纪绒绒十五岁生日那天。
纪绒绒十五岁的生日,也是升入高中后的第一个生日,受邀的同班同学并不多,除晞算是一个。
生日派对在赤山上的纪家老宅举行,从纪家对派对的重视程度来看,纪爷爷十分宠他这个宝贝孙女,竟动员了全家大小帮助纪绒绒张罗。
那天不巧,秋雨肆虐,除晞后来想,为什么只有她被淋湿得如此狼狈?大抵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坐公交车去纪家的人吧……
纪绒绒年纪虽小,已显现出纪家女眷出类拔萃的巾帼之风,派对由里到外全程监督,每个细节都少不了她的意见,忙得脚不沾地。除晞那时已被纪绒绒嫌弃,什么都不准她帮忙,只要美美地在一边吃吃蛋糕、吹吹蜡烛、唱唱歌就好了。
当纪绒绒发现刚进门的除晞除了躯干部位,浑身都湿哒哒,无奈将她拉到自己房间,找了一套全新的浴巾和内、衣裤摆在她的公主床上:“这些是我妈去年从香港带回来的,标签还没摘,我们身材差不多,除晞,三楼卧室没有人,你去三楼冲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待会儿我让秀姨把你的裙子烘干了送上去。”
除晞哪里好意思,张了张嘴,刚想推拒,纪绒绒比划一个噤声的动作,沉住气说:“除晞同学,算我拜托你了!”
除晞被秀姨一路送到大宅子的三楼,第一感觉是……哇!纪家好大啊!
三楼有两间房,一间是主卧,宽敞气派,简约整洁,另一间相对较小,门是虚掩着的,秀姨进主卧浴室准备好热水,便下楼为她烘干裙子。
除晞虽然对大房子很感兴趣,却只用眼睛扫了一圈,她的当务之急不是参观,是冲澡!
可冲着冲着,除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咔哒……卧室门似乎是从外面被人打开。
怎么会?她明明锁门了!哦,是秀姨吧。
“秀姨,您别急,我快洗好了!秀姨?”没有人应,她差点忘记秀姨是聋哑人,听不见声音也不能应声,便没当回事,听脚步去的方向,来人应该是进了另一侧的衣帽间。
除晞正好冲的差不多,挽起头发,身前只掖着一条浴巾,在浴室里蹭干了脚,一身轻松出来。
可一抬头,眼前的哪是秀姨?分明是个个子高高的年轻男人!
男人裸着精壮的上半身,下面一条粘着雨水的灰蓝色运动长裤,正走过来,目光重合的一刻,脸上和她震惊的表情相差无几。
想当年,她还是个连言情小说都没看过的纯真少女啊,吓得向后蹦出老远,慌乱逃跑中,浴巾和浴帽全都脱落下来,脚下一绊,光溜溜的栽了个底朝天。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越是挣扎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