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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沮宗赶紧低头一笑,便要说几句场面话。
“不过,”公孙珣继续言道,根本不给对方留说话余地。“沮氏久居广平,算是与邯郸也近,不知道公祧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才俊向我推荐呢?”
他将合适二字咬的极重,俨然是不想再自取其辱。
“君侯这不是灯下黑吗?”不待沮宗多言,旁边的审配倒是忽然开口。“公祧年少俊才,兼出身名族,向来为乡中所推崇,如今年纪也已经到了,正该出来锻炼一二……”
公孙珣心中一动,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留个牵扯也好,便也不再犹豫:
“那公祧以为如何?”
“嗯……”沮宗被陡然一问,也是有些慌乱,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也是迅速恢复了清明,并在稍一权衡后选择了应许。“宗才能不足家兄十一,不敢轻易出仕,但依赖家名在本地还算多有交往,愿以帮君候做个信使,聊表心意。”
公孙珣心下一转,便当即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可能是因为自恃身份,这沮宗并不愿意出仕为县吏。不过,可能是碍于审配的面子,也可能是因为沮授不在,那若是再拒绝的话就显得有些轻视公孙珣的意思了,所以着沮宗就选择留下来做一个宾客。
当然了,这种人来做宾客,肯定如刘德然一般做那种最顶级的来去自由的贵宾,而非是如今豪强地主家中那种宛如佃户一般的宾客。
说白了,这里面的逻辑很清楚,你在邯郸出任主官,我在广平,相距不过几十里,那你遣人送厚礼来找我帮忙,我就去帮一帮。等到有朝一日你离开此处,那咱们自然就好合好散……这就是个短期合同,还是有地域限制的。
但不管如何了,毕竟是一言就定了主宾的身份,于是公孙珣也就起身坦然受了对方一拜,算是各自行了半个主宾之礼,这才重新各自坐下。
接下来,公孙珣便直接说起了向栩之事,这件事他着实头疼,而且身边实在是乏人……当然了,此番主要还是说给审配听的。
至于沮宗,说实话,无论是接纳为宾客,还是以礼相待,都只是因为他是沮授的亲弟弟而已,公孙珣还真没有太多期待。
“向栩此人,乃是河内朝歌名士,故道家名士向长之后。”审配闻言也蹙额。“河内与魏郡相邻,我也听过他的一些举止,据说是行事向来难测……”
“哈!”就在这时,那旁听的沮宗却忽然忍不住嗤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审配。“正南兄离家日久,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向甫兴以前的故事了,他来到赵国以后早已经本性毕露,哪里有什么难测不难测的?”
这话说的,公孙珣和审配当即好奇了起来,尤其是两番见识了那向栩风采的公孙珣,更是尤为惊愕……感情这向栩居然是装的不成?
看到眼前二人如此反应,那沮宗也没有卖关子,便当即说出了向栩的另一件事情:“君侯与正南兄不知道,当日向甫兴被征召入朝后,依旧是装疯卖傻,但一朝被任为赵相,身居两千石,便在过了黄河的上任途中,直接购置华车骏马,换上绸缎锦衣,然后昂然直入邯郸!此事,河内、魏郡、赵国,人尽皆知。那个时候,周围人就都议论,说这向甫兴之前所谓种种,其实都是装疯卖傻,邀名之举而已……”
此言一出,审配面露恍然,而公孙珣却是目瞪口呆。
话说,汉代是察举制度,长久以来,便是世家子弟也要先扬名再出仕,所以经常有人为了扬名而作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很多时候,这些人为了扬名,那简直是没有困难也要人为制造困难,然后迎难而上。但到了如今这个年头,大部分手段都已经玩的让人审美疲劳了,那自然就要另辟蹊径。
当然,也就会有更多奇葩出现了!
比如说,有人亲爹死了,在自家父亲坟前挖了一个土窝子,光着膀子住在里面,据说一住好几年不回家的,简直是天大的孝子,只是后来朝廷征辟他的时候才无意间发现,这厮几年内居然多了一堆儿子!
‘举秀才,不知书;
举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首童谣,真以为是无源之风吗?
也就难怪审配恍然大悟了。
不过,公孙珣却是依旧不信:“不瞒公祧与正南,我两次与向甫兴当面相对,实在是看不出此人是故作诡谲……”
“君侯有此言也是正常。”沮宗轻笑解释道。“那向栩当日骏马香车,直入邯郸,不过四五日便不知所措起来,最后居然高卧于官寺后院不再理事,方伯王公遣人来问,他就反说自己是效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反骂王公无知……当时家兄尚在家中,便曾与我言,说这人大概心里还是明白的,只是他装狂卖傻了半辈子方得高位,等到想享受一下人生风华时却除了装疯卖傻已经不会别的东西了!”
话到此处,旁边的审配也是目瞪口呆,而年纪轻轻的沮宗则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继续言道:“最后,假狂变成了真狂,假傻也就变成了真傻……毕竟,只会装疯卖傻之人除了整日高卧还能如何呢?当然,这一年多,据说这位向公还学会了骂人,也是大有进步。”
公孙珣表情变了又变,却也是肥了好大劲才忍住笑:“那此事依公祧来看,该当如何呢?”
“此事容易。”沮宗随口言道。“君候须晓得一个要点,那就是此人此番与君侯为难,只是为了为难而为难而已,而非是真要与君侯作对,更与事情本身无关……”
这绕口令一般的话语,弄的公孙珣愈发无语。
“所以,”沮宗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君侯不妨寻一个道家名士,与他写信论战黄老,等他把心思都放到与此人对骂之后,再随便遣个郡吏进去求印,他自然就无所谓了。”
公孙珣缓缓颔首,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若非公祧,此番居然要闹笑话。”
沮宗倒是谦虚:“不过是本地人,知道的事情多了些而已。”
公孙珣尴尬无言。
而这时,门外侍从忽然再度喊道:“君候,吕佐官、韩统领和娄先生一起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道士!”
公孙珣先是一喜,但旋即又是一肃。
而审配则是恰恰相反,他先是一肃,但旋即又是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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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栩)后特征,到,拜赵相。及之官,时人谓其必当脱素从俭,而栩更乘鲜车,御良马,世疑其始伪。”——《后汉书》。独行列传。范晔
ps:说起来心酸……我今天足足睡了十六个小时……起来还是乏的不行……果然是太疲惫了吗?
第十二章 春去夏渐腥()
“呱……!”
午后时分,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蛙鸣,官寺后院池塘边上,公孙珣一脚踢飞了一只青蛙,后者在空中翻了三五个跟头才扑通一声砸入水面。
随即,他转回到了廊檐下,重新盘腿坐在了几案后并提起了笔,却发现自己还是文思枯竭……大概是因为蝉鸣的缘故?
于是公孙珣再度起身,先去寻了竹竿,又往厨房讨了块做面片剩下的面筋,准备去亲自粘蝉。
然而,蝉没来得及粘下来一个,后面却有人在廊下失笑发声:
“文琪好兴致。”
“什么好兴致,纯粹是被田元皓给气得,半日只写了五个字。”公孙珣闻言无奈一叹,便只好随手放下手中竹竿回身坐下与吕范说话……自从封侯后他威严日重,哪怕是私下相处也就只有这吕子衡敢叫他字了。
“这难道不怪你吗?”吕范随意坐在了廊下,然后轻瞥了一眼几案上近乎空白的白纸,也是觉得好笑。“人家一个州茂才,又做过一任侍御史,你却请人家过来帮忙……来了是做宾客呢,还是做县吏?”
“那子衡之前为何不提醒我?”公孙珣无奈反问。“反而依旧替我去送信?”
“文琪这就不讲理了。”吕范幽幽言道。“若不是那田元皓拆了信后气愤难平,我哪里知道信中内容?再说了,当日便是猜出来你信中的意思,依你当时的心气,说了你便能听吗?”
公孙珣一时无言……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专门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此事确实是我自以为是了,”良久,公孙珣方才正色言道。“倒是辛苦子衡替我白跑一趟。”
“也不能说白跑一趟。”吕范盘起腿来看着飘着绿萍的小池塘,也是若有所思。“最起码文琪你的眼光是没得跑的。当日在洛中,诸事繁杂,也没有和那田元皓细细接触,这几日在他家中盘桓,与他讨论时局故事,倒确实能看的出来,此人是个顶级智谋之士。所谓言必中,论必果,就是……”
“就是脾气糟了些,不喜欢给人留面子。”公孙珣指着自己案上的纸张言道。“他居然在回信中嘲讽我,说我私心杂念太多,看似冠冕堂皇,可实际上收拢人才却只为己用,着实可笑……搞得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这不正是一针见血吗?”吕范闻言也是忍不住发笑。“难怪文琪你不知道该如何回信,居然是被人说中痛脚了吗?要不,不理他了?”
“一州九郡,一年独出一茂才。”公孙珣闻言也是分外感慨。“非是高门,便是俊才,而田元皓与沮公与却是茂才中的茂才,河北顶尖智谋之士,我实在是不舍得撒手……”
“那便想法子糊弄下去吧。”吕范连连摇头。“不过,我今日来寻你,不是说田元皓的……你去请人家,人家不来,也没法再说下去……我是想与你说一说另一位河北名士。”
刚要再度落笔的公孙珣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却又再度放下了笔:“子衡是说哪一位?那位大贤良师还是审正南?”
“我是想说审正南之事,”吕范当即蹙眉。“可是看文琪的样子,似乎对那个张角和他的太平道更看重一些?之前你就偷偷遣子伯与义公去钜鹿打探讯息,还带回了这么一个猪腰子脸丑道人……若非是在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我都不知道此事,至于如此郑重吗?”
“我也不瞒子衡”公孙珣以手抚案,一脸严肃。“张角必反!”
“他本就反过一次。”吕范将手一摊言道。“实际上文琪,据我看来,这河北豪族大家多有对中枢不忿之意,不差这一个。”
公孙珣当即默然,因为他知道吕范所言其实并不虚,尤其是这些日子跟邯郸的豪强大户有了更深切接触以后,他就更加认可这种论断了。
众所周知,河北和南阳是汉光武帝刘秀的两大基本盘,而且其中河北的分量还要更重一些……这一点,从刘秀假装自己结发妻子阴丽华不存在,而娶河北大族郭氏的女儿为妻,并立为后一事就能清楚得知。
然而同样的道理,从后来刘秀废掉郭氏,重新以阴丽华为后一事也能看出来,这位汉世祖在有意识的打压河北势力。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且不说刘秀本人的出身和个人感情,仅从河北和南阳的大小、分量上也能想象得到,河北的底蕴和实力应该是远远强于南阳的,而一个皇帝是不能允许手下某一个地域集团独大的。
但是,虽然刘秀活着的时候用他出色的个人魅力完成了这一系列打压动作,可是随着他一命呜呼,后来的矛盾却愈演愈烈,并最终引发了郭氏所出的楚王谋反案,这个案子几乎牵连了半个河北功臣势力。
而接下来,中枢和河北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一方面,河北是国家统治核心区域,一定是要当做腹心经营的;另一方面,政治传统、地域对立,以及河北自身的深厚政治、经济、文化底蕴又使得中枢不自觉的在压制河北的政治势力。
最终,随着经学的兴起,河北的传统政治势力终于一分为二。
其中一部分,尤其是幽州部分,选择了武职化。这些人以边郡为根基,以武职为传统,进化出了一大批边郡世族,他们不用读经就可以世宦两千石,但却很少能够超出这个限度……这批人,最开始便是以那位‘北地主人’耿弇身后的耿氏家族为代表,发展到后来,便是如今的田氏、公孙氏了。
袁逢说公孙珣是北地主人的格局,其实还真是有政治内涵的,因为从出身的角度来说,这里面本来就有政治传承的感觉。
另一部分,也就是人口最多,实力也更强的大部分非边郡河北人了……他们很自然的选择了转型经学。
这一部分,不能说没有人成功,涿郡的卢老师,安平国的崔氏家族,甚至这赵国的魏氏家族,都是其中的成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