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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旬,在赵国家中盘桓了十几日的秦罗敷也来到了怀县。
同样是十二月上旬,王修与韩当结束了辛苦的官屯事宜,回到了怀县修养。
等到了十二月下旬,正旦之前,作为卫将军掾属的杨开一路辛苦,将在常山迎到的卞玉以及公孙珣的两个女儿,安全护送到了怀县。
公孙珣大喜过望,这一年的正旦日,他倒是难得与相别许久的妻妾儿女们一起渡过的。
而正旦日一过,便是中平二年了。
话说,这年头的历法自然都是农历,所以正旦一过便是地道的春日,天气也开始有转暖的趋势了。
于是乎,由于万事顺利,更兼春日万物盎然,公孙珣这一日专门带着夫人孩子一起渡过了解冻沁水,去怀县北面的射犬聚看蹴鞠赛。
所谓射犬聚,乃是一座著名军事堡垒,向来是河内练兵、屯兵之地。而由于河内的特殊地理位置,所以此地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载入史册的大规模会战。
一次是汉高祖刘邦亲自渡过黄河来到河内,在此处一战覆灭殷王司马卬;另一次则是汉光武刘秀,在此处一战而破赤眉军十万众……当然,公孙珣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曹操为了阻止袁绍扩张,也曾经亲自带兵攻破过此处的屯堡。
不过此时,除了河内郡兵外,公孙珣倒是把部分白马义从还有收拢的韩浩、方悦、郝萌等人的家族私兵暂且安置在了此处。
而且,这一次其实也不止是军士间进行蹴鞠这么简单,按照吕范和幕府中的安排,蹴鞠赛只是这次‘春社’活动的前戏,接下来此地还要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春日祭祀,还要趁着温度到达适宜春耕之前举行了一次长达数日的大型市会……为此,公孙珣不仅让郡中豪右商人们纷纷带着家中存货、余粮来此处进行交易,还要求郡中青年士子来此踏春辩经,同时,他还让安利号紧急从邺城送来了数千卷书籍作为此次辩经的赏赐。
甚至为了鼓励消费,公孙珣之前便将豪右们送给他的年礼转手赏赐给了此处的士卒们。
这些作为,说好听点,这叫民心工程,叫做与民同乐;说难听点,这就是一次所谓面子工程,政绩虚务。
然而,正如谏言的吕范所说那般,也正如公孙珣考量的那般……近一年的战乱,自上而下,人心惶惶不定,这个时候好不容易熬过了冬日,还真就需要这么一场可笑的面子工程来装点太平,粉饰时局,也好让人心彻底安稳下来。
人心若稳了,接下来春耕一起,农忙时节便随之而来,这河内也就太平了。
实际上,闲居在家的司马直与修武张氏的张范居然也都赞同,并亲自来到射犬为新任太守捧场,并参与辩经。
不过,一连数日,前两日蹴鞠和祭祀倒也罢了,赵芸等人自然无话可说。但等到后来,由于在洛阳、邯郸见多了繁华市面,对于这种野地里的春社市场,几位卫将军的内眷便立即没了多大兴趣,只有公孙珣本人依旧屡屡带着幕府众人前往参加‘辩经’,并‘偶尔’陪某位逛逛市场。
“大人,为什么这边的房子都要开个这样的口呢?”出声的,乃是趴在公孙珣肩膀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双眸清亮有神,却正是卫将军的长女公孙离,也正是公孙珣这些日子屡屡不厌其烦来此处的根本原因所在。“上面一个圆,下面一个三角……”
“那是圭窬……”公孙珣顺着自家宝贝闺女手指的方向发现了一个摊位上的陶制房屋模型,然后有些不太确定的给出了答案。“下面的三角孔应该是方便牲畜、家禽出入的地方,而上面的圆孔有可能是之前高脚家具未流通前的矮窗,便于坐在蒲团上的人向外观察的……”
“为何辽东没有?”阿离追问不止。
“大概是辽东天太冷的缘故。”公孙珣无奈答道。“容易进风。”
“可这里冬天也冷啊。”小阿离继续挂着自己父亲的脖子言道,头发扎成的垂髫随着她扭头直接扫过了卫将军的脸颊。“为何也要开孔?”
“呃……”公孙珣当即卡壳,但好在他这人不耻下问,于是立即求助式的看向了跟在身后随他步行的一众有学问的人……这些人或是本人来参与辩经,如吕范、王修、常林等人,或是打着辩经起来来陪公孙珣参辩的,如河内本地出身的不少豪右。
“回禀君候。”常林干脆利落,昂然向前一步作答道。“圭窬之语是对的,圆孔为座中望孔、三角孔为犬、禽出入之处也是对的……不过,此二者并不实用,也多废弃,之所以一定要连在一起,而且延续至今,却是因为百姓以为二者相连宛如西王母所戴玉胜,其中颇有神异,可包平安,可避灾祸,可祛病害。”
“原来是驱邪的。”阿离听得迷迷糊糊,但大概意思也是懂得了,当即拍手。
见到闺女高兴,公孙珣也是恍然大悟之余不忘连连称赞人家常林常伯槐见多识广。
“能买一个吗?”这边得到了答案,阿离却又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并指着摊子上的陶制器物提出了新要求。“我自己就有钱,来的时候祖母给的。”
“不好吧!”公孙珣尴尬笑道。“这是用来随葬的明器……”
“随葬是什么意思?”阿离继续好奇不止。“明器又是什么意思?”
公孙珣听得头大,更是心软,便干脆一咬牙朝身后司马朗努了下嘴,示意对方去买一件来。
司马朗可怜巴巴,却又不敢反抗,只能离队去买。
然而,不要说那摊主早已经吓得不行,便是吕范、王修都看不下去了,纷纷率众来劝。
“为将者,或生行疆埸,或马革裹尸,哪里会在乎这些?”抱着孩子的公孙珣倒也通脱。“而且人死如灯灭,不过是个寄托之物罢了……”
众人还要再劝,公孙珣却是愈发不耐:“这明明是刚刚作坊中烧制的,又不是从坟中挖出来的,有什么不吉?便是有些许忌讳,我前后临阵剿灭了十几万贼人都不忌讳,难道还压不住区区一个陶器?要我说,此地陶器经我一靠身,说不定和那圭窬一般都已经能镇宅驱邪了呢……”
众人无可奈何,只能不再多言,然后任由那司马朗问清价钱,扔下钱去捧了个陶制的房屋明器回来……而更有意思的是,这边公孙珣刚刚抱着孩子离开此处,这摊主所制陶器便被抢购一空,其中不乏之前出言相劝的郡中显吏、豪右,直接偷偷遣人来买。
而摊主居然也留下数件,死活不卖了。
花了半个时辰,众人才逛完了市场,司马朗也已经一如既往不堪重负,公孙珣这才抱着孩子大摇大摆来到射犬东侧的一处干净场地里,然后席地而坐,开始围观司马直讲经……要再过一会,才好辩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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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鼙鼓病气纷纷来()
后汉一朝,辩经是有所谓光荣传统的。
历史上的某次正旦朝会,光武帝曾下令群臣辩经,而且下位者一旦辩倒上位者便可‘夺其位’,最后有一个叫戴凭的人连续辩倒了几十号人,夺了几十个席位,一路来到最前面。对此,刘秀大喜过望,当场加封其为侍中。
那次正旦之后,洛中甚至还传出民谣来称赞此人,堪称名利虚实双收的典范。
而河内,作为是司隶直属的顶尖大郡,世族名门辈出,再加上此番辩经乃是官方主导,还有能赐予出身的贵人亲自到场,所以理所当然的热闹非凡。前两天倒也罢了,随着事情传播开来,这几日,甚至还有从隔壁魏郡、洛阳、东郡、上党、河东、陈留等地匆匆赶来的士子参与。
比如说公孙珣便亲眼看到了一个熟人——刘焉的长子刘范,这位昔日亲自父赶车的年轻人,如今衣着华贵,前呼后拥,俨然是个标准的公族子弟做派。此刻,他正与几名年纪相仿的洛中士子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俨然是要砸河内本地人场子的意思。
毕竟嘛,汉代士子是从来不讳言功利的,而且非常好斗,这都是辩经时常见的情景。
回到眼前,公孙珣既然到了,那辩经也自然就要开始。
这种明显有招聘会性质的辩论比赛,司马直当然不至于亲自下场。实际上,首先出面做上主位摆出架势的,乃是卫将军幕府中的掾属杨俊。其人年纪轻轻,却终究是陈留名士边让的弟子,可以说,无论是水平、家世、官位、名望,都是一个很合适的被挑战者,也是一个极佳的试金石。
但是,今日的情形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坐在下面抱孩子的公孙珣还没顺着这些人的话把自己那充样子的经学知识调度起来呢,率先提出问题的杨俊便被一个跟着刘范过来的洛阳子弟给轻松上台驳倒,一答一问,所谓一个回合便尴尬让出了主位。
也就是被人干脆利索的夺席了!
而接下来,河内子弟自然不愿在主场丢了面子,从常林以下,一众本地士子纷纷上前应对。然而,除了一个王象算是与此人有来有往折腾了几个问答外,其余所有人纷纷铩羽而归,连战连败,便是学问最好的王象在几个回合后也是大汗淋漓,尴尬退席。
这下子,谁还不知道是遇到行家了?
这个唤做孟光的年轻洛阳士子,怕是刘范这小子专门从洛阳请来的专业人士。
于是乎,吕范等二把刀连上去都不敢上去了,而等到河内士子中地位最突出的张范上去后也被立马撵下来,河内士子们也算是一败涂地……却又忍不住交头接耳,俨然是不忿被一个洛阳士子给夺去了整个郡中的威风。
然而,张范、常林、王象、杨俊全都败退,他们还能如何?莫非要司马直一把年纪上去以大欺小?且不说要不要脸的问题,这要是上去驳倒了对方倒也罢了,可若是连司马直也落败而归,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公孙珣摇头笑了笑,身为河内郡守,他也得照顾本地士子情绪不是?
于是乎,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卫将军忽然一抬手,指向了宗正刘焉之子,也是这次闹事洛阳子弟的首领刘范:
“伯道(刘范字)!”
刘范猛地打了个激灵,赶紧收起脸上的得意劲,呼啦一下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卫将军。”
“你父为我知交,你弟为我学生,我也算是你长辈了对不对?”
刘范二十好几的人了,其实不必公孙珣小哪里去,但此刻也只能捏着鼻子点头:“卫将军所言甚是。”
“长者有事,少者服其劳……”公孙珣抱着孩子戏谑言道。“如今我郡中士子俱被驳倒,你上去以我的名义与这位孟孝裕辩一辩,也算替我争点脸面!”
刘范如吃了一个苍蝇一般憋在那里,偏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登台与自己的同伴相对……而河内士子们也纷纷失笑,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管是刘范驳倒了孟光,还是这些洛阳人也败在孟光嘴下,那河内士人终究是省的尴尬了。
果然,刘范上去以后,吭哧吭哧扯了几句,倒也干脆被孟光给撵了下来,然后公孙珣一一指名,将跟着刘范一同前来的那些洛阳士子,如刘范妻兄庞羲,故司空来艳幼子来敏(也是刘焉家中亲戚),纷纷撵上台去,然后纷纷又被孟光一人给撵下来。
而最后,公孙珣倒也没准备就此赖账,而是干脆判定了这个孟光为今日之首席,并让人去取重做奖品的书籍过来,准备赠送给了这个精通《春秋公羊传》的年轻儒士。
至于这个孟光本人嘛,据说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了太学负责讲经的讲部吏,否则留下来做个老师想来还是合格的。
然而,去取书籍的使者刚刚离开,就在司马直于台上称赞孟光之时,忽然间,一骑白马匆忙而至,不管不顾,疾驰到了辩经的地方,并翻身下马在公孙珣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众人纷纷停下,如司马直、张范这种人自然是恬淡沉默,其余年轻士子还有围观的卫将军幕府众人、郡吏、郡中豪右却忍不住交头接耳……毕竟,这次射犬聚春社大会本就是为了安抚人心才搞出来的,人心不定的。
公孙珣见状不以为意,一边双手抱住已经睡着的自家女儿,一边坦然直言:“诸位不必惊慌,乃是隔壁魏郡学着我们以井田制安抚百姓,时间上却赶不及,春耕缺少种子,所以魏郡太守请左车骑将军出面,遣使者至此,希望能从我们河内这里借几千石过去,秋日时愿双倍奉还。”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张范当即起身表态,说家中尚有余粮,可以充作种子,愿意献出来无偿赠予魏郡百姓……这下子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而这一次,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