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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4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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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入泽中去了……大家就此作别,再见面,便是官贼两对,难道不好?”

    “非是此言。”郭典缓缓摇头,一头花白头发微微晃动不止。“为一郡之君,却不能为一郡士民求得生路,如此,又有什么脸面强留你们呢?而为汉室臣子,败师丧土不说,反而要坐视手下叛乱,又怎么能够有脸面装作无事呢?”

    说着,其人却是缓缓朝着眼前几名甲士俯身拜了三拜。

    王县尉等人一时愕然,然后旋即醒悟,多少有些黯然:“郡君自去,何至于此?”

    “诸位,这三拜乃是有缘故的。”郭典起身后再度正着发冠言道。“一个是我为一郡之君,却不能让你们安居,心生惭愧,所以一拜以谢罪;还有一个,是希望你们能够帮我将这外甥带出钜鹿泽去……他少年丧父,我姐姐又只有他一个独子,我死便死,却实在是不忍让他年纪轻轻便死在这里,被蛇虫吞噬……所以一拜求活命之恩;最后一个,乃是我身为一郡之君,位居两千石,终究是国家重臣,绝不能让你们割首去威吓四方,还请你们务必留我全尸。”

    言罢,郭典勉力拄着佩剑起身,面向西方参宿,也是洛阳方向,更是自己关西老家的方向,一剑自刎,然后便轰然倒入身后苇塘之中。

    时年四十三岁。

    自王县尉以下,全都下拜叩首。

    翌日,为防鱼虾啃食,王县尉带着被捆缚严实的京泽动身前,却是一把火烧了半个苇塘,然后方才去见了自己的乡人。而因为其人做过县尉,又带着数十披甲武士而来,所以反而被围在钜鹿泽旁的平乡本地盗贼推举为了首领。

    那王县尉虽然不敢推脱,却终究对朝廷存了几分畏惧心,便隐姓埋名,自号苦蝤,算是正经揭竿而起,使得冀州又多了一股有名有姓的盗匪。

    而没过数日,也大概就是王县尉刚刚将失魂落魄的京泽放走之后。忽然间,消息传来,一个唤做张牛角的博陵人打起了太平道传人的旗号,一路从泰山经平原、安平往钜鹿而来,声势浩大,据说是要攻破钜鹿郡治廮陶,重建黄天!

    根本毫无头绪的苦蝤立即动身,和冀州大小盗匪一样,宛如溪流汇入钜鹿泽那般,直接引众去投奔了张牛角。

    刚刚回到廮陶的京泽,尚未来得及按照自家舅父遗言,带着自己的舅母、表弟、表妹归乡避乱,便再度被包括刚刚放了自己的苦蝤在内的无数盗匪给围在了城中……自称京氏易嫡系传人的京泽,此时只觉得自己所学俱是玩笑。

    大势之下,个人命运当然可笑。

    同样被大势与命运开了个玩笑的还有廮陶长褚燕。

    这位原本历史上本该出现在城外的盗匪头子,却因为数年前的阴差阳错被公孙珣安排成了廮陶城的守将,然后对着城外数万盗匪心惊肉跳……郡丞将一切都推给了他。

    这座城理论上很好守,因为冀州有皇甫嵩。褚燕非常清楚,只要那位左车骑将军从盗匪的泥潭中冲出一条路来,并领着他的精锐部队来到城下,那城下的这么多乌合之众必然会一战而溃。

    但也不好守,因为面对着这么多盗匪,面对着城中不稳定的人心,褚燕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皇甫嵩的到来。

    真的是……凭什么啊?

    从年轻时算起,他褚燕做了这么多年盗匪,小心翼翼,生怕被官军覆灭;而如今,等他辛苦搏杀,费劲千辛万苦做到了一任县长,这世道却忽然一变!

    为什么啊?如今做官的居然要小心翼翼起来,做贼却成了光明正大的事情呢?

    抱着对局势的莫名惶恐,负责城防的褚燕在城头之上迎入了一位昔日赵国故人。

    “你也做了贼?”屏退左右之后,平日里供值守士卒安歇的角楼之内,褚燕无语至极。“你是正经的太平道传人不错,是张角的弟子也不错,可当日张角那般煊赫你都未曾反,如今黄巾军灰飞烟灭,你如何反而做了贼?”

    容貌清瘦的张晟干笑了一声,然后不禁活动起了之前入城时被捆缚着的手腕:“褚县长这话问的,你难道真不知道缘由吗?我这人生平并无他求,只想让手下信众能够平安而已……当日大贤良师反时,我手下信众却多能活得下去,再加上董昭那胖子监管严密,自然不好做贼。而如今,氓首多无存身之处,我又怎么能够看着他们先被大疫卷走十一之数,复又被官吏逼迫,穷饿致死呢?”

    褚燕摇头反问:“你没有去求董中尉吗?”

    “求了,没用。”张晟摊手道。“到处都是盗匪,到处都是乱子,他也焦头烂。再加上你也知道,他这人面胖心黑,不知道为防我这个黄巾余孽生事会做出什么,于是我这才匆忙带着信众出了赵国来寻张牛角……他确实是大贤良师的弟子,昔日青州黄巾的渠帅,与我有旧。”

    褚燕长叹一声,然后坐到榻上微微点头,似乎是表示了理解。

    “献城吧!”介绍完自己来由后,张晟直接了当的表明了来意。“卫将军若在河北,我自然不会如此拉你下水,可如今卫将军在河内,而董昭那个黑心胖子是不会管你我死活的……”

    “献城没用!”褚燕闻言抬头冷笑不止。“这廮陶城虽是郡治,却不是什么大城,尚不如北面下曲阳与南面广宗……等左车骑将军的大军一来,此城转手便要被夺走。”

    “那又如何?”张晟昂然应声道。“只要入了城,再杀了那几个刚刚回来的赵氏子弟,那整个河北的数十万盗匪就都会以我们为主了。”

    “我们?”褚燕猛地一怔。

    “张牛角那个人,我早年便有接触。”张晟言道。“愚鲁无知,宽厚无度,他在青州起事后立即失败便是明证。而你善战,我为大贤良师嫡传子弟,所以你我联手,便能轻松取了其人权柄。”

    “取了又有什么用?”褚燕无语至极,直接在榻上甩了衣袖。“我虽然也担忧城池忽然被破,届时负罪……可做贼到底有什么前途?当日大贤良师数十万之众,我可是亲眼看到卫将军将他们轻松击破的,你我难道还能比大贤良师更强?”

    “此一时彼一时也。”张晟靠上前去从容说道。“河北如今到处都是盗匪,根本剿灭不尽,连郭太守都疲于奔命以至于死不见尸,何况他人呢?皇甫嵩固然一时名将,如今局面难道就不会疲敝?而且,河北也不是没有事败后的存身之地,那绵延千里的太行大山,岂不是你昔日纵横之处吗?若是背靠大山,朝廷却又剿不动,届时说不定反而可以主动求降,换个更好出身……”

    褚燕一时茫然……因为这正是他年轻时想象的最好结局。然而,关键问题在于,自己此时已经是官了啊?!为何还要曲线为官呢?

    当然了,褚燕很快就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现在他被围在城中,势如危卵,一旦城破是有性命之忧的,而便是城破后苟活下来,朝廷也要治他的失地之罪。

    但若是献城,无论如何,千里太行山就在西面,总是可以留有用之身徐徐图之的。”

    说到底,他褚燕是做惯了山贼的。

    “如何?”张晟追问不止。

    “总觉的有些负了卫将军。”褚燕依旧轻轻摇头不止。

    “卫将军哪里知道我们在冀州过的是什么日子呢?”张晟黯然反问。“你次子是不是在疫中殁了?我长子也是……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褚燕一时黯然,而隔了半晌,却是忽然抬头:

    “张牛角果然宽厚吗?”

    中平二年,三月。

    因为褚燕和张晟的缘故,廮陶城没有如同另一个时空中那般勉强守了下来,张牛角轻松攻入城中,杀掉了城中中常侍赵忠的族人,击破了郡府,并再度打起了黄巾军的旗号。

    绝望之中,面对着率先冲入城内的苦蝤,为了保住家人,京泽居然也只能举着苦蝤的旗号做了贼……好在王县尉心中有愧,再度接纳了他。

    当然,这种大势下的小动荡不足以改变真正时事,正如所有聪明人想象的那样,很快,皇甫嵩便率众而来,一战便复了城池,还击破了这群乌合之众。

    张牛角一败涂地,被迫选择率众往太行山而去。

    不过,走到半路上,其人却忽然死在了箭伤之下,然后理所当然的将手中势力交给了同为张角亲传子弟的张晟。

    张晟以自己不善战为由,复又推荐了褚燕,褚燕改姓为张,率众西归太行,以昔日所居紫山为旗号,号为紫山贼。

    与此同时,部分张牛角旧部因为不服褚燕,反而推举了一名很早便投奔张牛角,唤做叫于毒的河内人为首领。于毒引兵向南,直奔老家河内朝歌而去。然而,其人刚一入境,便被朝歌令关羽与卫将军属司马韩当引郡卒、县卒、白马义从联手迎头痛击!

    于毒部属流散,只率几百个人逃到了河内黑山之中,从此号曰黑山贼。

    当然,黑山也好,紫山也罢,这就是后话了。

    就当日战后而言,万幸的是,关羽不是一个滥杀之人,所以,随着于毒刻意往此处的京泽倒是及时报上了来历,然后居然斗转星移,终于带着舅父一家的眷属转危为安,勉强活了下来。

    “如此说来,郭君确实是死了?”勒马前往朝歌善后的公孙珣半路上遇到了京泽一行人,先是去见了郭典的遗孀与儿女,复又出来见了京泽,却已然是有了心理准备。

    “是。”京泽伏在地上,难免一时落泪。

    “我与郭君有旧。”立在路旁,公孙珣此时真的是有些麻木了。“你且侍奉你舅母去怀县安心住下,过一段时日,等我为郭君向中枢求来恩典,再回乡安顿吧!”

    京泽自然感激不尽,叩首以谢。

    “尚不知你名字。”直到此时,公孙珣才有心思问对方姓名。

    “京泽,字有喜……”京泽有些哀恸言道。“我自幼丧父,这是舅父给起的字。”

    “《易经》有云,无妄之疾,勿药有喜。”跟在公孙珣身后的王修忍不住稍微感慨了一句。“这个字与去疾、去病乃是类似,想来郭府君也是视你为亲子,想你能平安久存的。”

    京泽愈发泪流不止。

    “这字确实不错……。”公孙珣听了解释后也是难得嗤笑一声。“三月要尽了,四月将到,借他这个字,希望往后能多些喜讯吧!”

    众人纷纷称是。

    随即,双方在路上作别,京泽自然侍奉着舅母并带着年幼的表弟妹往怀县而去,公孙珣也是上马领着幕中众人继续往朝歌而去。

    然而,半途之中,便又有信使匆忙追上。

    “若又是朝廷派遣了催促加赋的西园使者便不必报了!”公孙珣心情不佳,直接在马上远远言道。“仗着河内离得近,一日两三次,烦不烦?!”

    “非是朝中西园使者!”信使疾驰而来,满头大汗,翻身下马,却只是上来汇报了一句话。“吕长史让我喊君侯速速回程,说是司马叔异死了。”

    “司马叔异死了?”公孙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之前大疫他不是好好的吗?我记得朝廷还征召他出仕什么的……”

    “是自杀。”来人喘匀了气,然后低头言道。“在孟津自杀,死前曾召司马朗往彼处,死后又传讯息给郡府,说是留有东西要君侯代为处置。”

    公孙珣不以为意,直接调转马头往回走,然而走不到两步,却是忽然醒悟,然后看向了惊愕当场,哆嗦着嘴唇无言的赵咨……这是司马直的学生。

    “叔异兄死了?”公孙珣再度询问了一遍。“是自杀?”

    —————我是生死无常的分割线—————

    “郭典,字君业,中平初,为钜鹿太守,以讨黄巾事,素与太祖善。二年,冀州盗贼并起,所在不可胜数,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人。典讨贼,陷入钜鹿泽。其夜观星象,见参宿西逝,北斗将起,知天命将易,乃召其甥,曰:‘参宿斗转,日月星移,天下将易矣。然今吾以汉臣之姿,不可守其土;以郡君之名,不可抚其民,当死矣。吾死后,当护家族往河内,可安。’甥跪泣从其言,于河内逢太祖,固得保全也。”——《旧燕书》。独行列传

第十三章 不如持一觞() 
跟郭典不同,司马叔异,或者说司马直死了,公孙珣总归是明白怎么一回事的,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之前冀州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郭典失踪在大陆泽,消息传来,朝廷即刻选调了司马直去做钜鹿太守……可以理解,一个太守的标准价就是两千万钱,北宫不是正缺钱吗?

    当然了,当时钜鹿的形势也确实不堪,所以中枢这次选人并不是真正的为钱而选,而是要兼顾赚钱与安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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