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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是个机灵的,半路上发现有几个人尾随,便与她说了。
定是姨母将此事告知了公婆,才有了此刻这情形。
姨甥相见不能相认也罢了,姨母还这般行事……走这一趟真是可笑。
她不想连累无辜,让车夫在客栈附近停下,开始跟尾随自己的人捉迷藏。
却没料到,这样的举动激怒了林大人——耗到时近黄昏,几名护卫不再尾随,而是气势汹汹地追赶,分明是得了自家大人的吩咐要抓她回去。
林府已认准了她形迹可疑。
她是沾了章洛扬的光,学了几年功夫,对付寻常人轻而易举,遇上精于拳脚的护卫,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肯定要被抓走讯问,不知要多久才能脱身。
但是总能脱身的。
当务之急,是知会洛扬一声,让她知道自己的情形,让她不要寻找自己从而惹祸上身。
既然将洛扬带出来,就不能让她出事。
她拼尽全力发足狂奔,回往客栈。
只是,追捕她的林府护卫已全无耐心,在后面紧紧跟随,喝斥她束手就擒才是上策。
远远地,她看到了站在客栈外面茫然失措的章洛扬。
章洛扬也在同时看到了她,神色转为喜悦,可是刹那之后,就转变为惊恐——发现了对她紧追不舍的那几个人。
沈云荞卯足力气跑向章洛扬,扬声高喊:“小呆子,快离开,别管我!去苏州住下!”这样说着,却是转头看着别处,让追捕她的人不知她在对谁说话。
章洛扬一下子红了眼眶。沈云荞的意思她明白,但是,怎么可能不管呢?那是最亲的人,说好了要同甘共苦的。哪怕被抓走,她也愿意陪同。
沈云荞匆匆瞥了章洛扬一眼,确定好友听到了,微微一笑,拼命往前跑去,身影离客栈越来越远。
章洛扬回过神来,见十来个护卫打扮的人紧跟着沈云荞而去,又惊又怒又悲伤。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好友被抓走,自己却跑到别处避难。
她想也没想,拼命追赶。
只是,沈云荞以及那些护卫已然远去,很快消失在她视线。
章洛扬欲开口唤人,意识到唤名字说不定会害了沈云荞,只得噤声,凭眼力寻找。
追出去很远,一无所获。
后来,抱着仅有的一点儿幻想,章洛扬气喘吁吁地回到客栈,先跑回房间,没看到沈云荞,又去大堂问伙计,伙计说根本没见过她的小厮回来。
她拖着已经疲惫至麻木的双腿到了客栈门前,茫然四顾。
不知道事情因何而起。不知道那些护卫是不是林府的人,是还好,若不是,这偌大的杭州城,让她去哪里寻找?
可即便是林府的人抓走了沈云荞,自己笨嘴拙舌的,怎么能够从知府手中把人救出来?
她对着苍茫的夜色,逐步陷入绝望,无声地哭了起来。她情愿被一道抓走接受拷打,也不要让云荞独自承受磨折。
**
客栈南面临街的一间客房内,俞仲尧临窗而立,全程目睹了她的寻找、恐惧、无助。
她出门后没多久,没头苍蝇似的奔走,不知因何而起。脚力不错。
过了许久,她回到客栈,进去一阵子又出了大堂,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哭了起来。
右手抓着衣襟,左手抹着眼泪,身形随着无声的哭泣轻颤着。那样子真傻。像只被大猫丢弃的小猫,又像被大人抛下的小孩子。
也是这一哭的举止,让他看出她是女孩。十几岁的少年郎,打死也不可能这样惨兮兮傻乎乎地哭。
高进捧着酒菜进门来,恭声道:“三爷,该用饭了。”
“过来看看。”
高进连忙走过去,循着俞仲尧的视线望过去,不由讶然,“这小公子哥儿,昨日住进来的吧?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俞仲尧的神色有点儿拧巴,“傻兮兮的,招人烦。”
高进闻言笑起来,“要不然,属下去问问他遇到了什么难事?”三爷就是这个别扭脾气,他说看着厌烦的,通常就是有心相助的。
俞仲尧沉默片刻,“行。”
高进笑意更浓。
俞仲尧是谁啊,心狠手辣第一人。可是,有时候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善良,管闲事,并且会管到底。
高进了解,与其说三爷厌烦那个少年,不如说是讨厌帮人。帮人就要应对一些意料之外的是非,很麻烦。
三爷以往只救助老人妇孺,十几岁的少年郎,便是境遇再苦,也不肯施援手。想来也是,男子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今日这个抹眼泪的小公子哥儿真是有福气,竟让三爷动了恻隐之心。
“再有,”俞仲尧指了指客栈斜对面一间铺子,“她遗落了一个物件儿,银色,掌柜的捡走了。”
高进应声出门。
帮人帮到底,事无巨细;斩草便除根,赶尽杀绝——这是俞仲尧两个极端。
第4章()
察觉到陌生男子趋近,章洛扬竭力收了泪,茫然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深灰锦袍,身形瘦削挺拔,笑容温和。
高进则在同时发现,面前人有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眸子,此刻眼神清冷又哀伤,他竟无法平静地与之对视,随时都想错转视线。他轻咳了一声,“我家三爷见你似有棘手之事,动了恻隐之心,差我来问问,看能不能帮你排忧解难。”
“真、真的么?”章洛扬语声沙哑。
“真的。”高进颔首。
章洛扬定睛看住高进,见他神色坦荡、笑容温和,到这时,才将他的话信了几分,斟酌着如何回话。
高进这才发现,这小公子哥儿反应有些迟钝。也算正常吧,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经的事少,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哪里能够对答如流。由此,他便耐心地等着。
章洛扬很愿意抓住眼前这一线希望——她不敢指望自己能救沈云荞出困境。斟酌片刻,她竭力调整情绪,让语速平缓,从而清晰地告知对方来龙去脉,“我的——我的小厮,好像是被林大人府中的护卫抓走了。我是初到杭州,不知该如何将人救回。”
高进有点儿意外。真的没想到,面前人竟是因为这样一件事哭成了那样。很多人是把下人当成物件儿的,才不管下人的死活,这少年却与小厮主仆情深。
“林大人,是杭州知府么?”他问。
“是。”章洛扬用力点头,神色忐忑,担心他家三爷惹不起那位首屈一指的地方官,甚至于,连门路都摸不着。
高进一笑,“知道了。若是顺利的话,最迟明日一早,你的小厮就能回来。”
章洛扬惊讶地看着他,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的。
高进语气温和:“横竖你今夜都是无计可施,不如回房等待消息。”
事实如此。章洛扬点头,又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谢。
高进看着她穿过大堂,这才回到俞仲尧房里,说了原委。
“林府?”俞仲尧微微挑眉,啜了口酒,“查查原由。”
“明白。”高进亲自带上手下,快马加鞭,去了林府。
**
章洛扬回到房里,站在窗前沉思。
如果灰衣男子的话不能兑现,明日她该怎么行事?
云荞被抓走,绝对与她们逃离燕京息息相关。
实在没法子的话,就承认自己是章府大小姐,请林大人派人护送回燕京,前提是放了云荞。父亲在燕京为官,又有爵位在身,林大人总要忌惮几分,不会强加刁难。
先离开杭州地界最要紧,况且云荞主意多,日后定能找到逃离的机会。
这设想能够履行的前提,是林府的人将云荞抓走了,要是别家……还是要去找林大人,借助父亲的名头行事。
不用慌,可以周旋的事情就不算大事——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点燃灯烛,坐在桌前细细梳理思绪。
将近子时,万籁俱寂。
章洛扬听到低而杂乱的脚步声,忙转去窗前观望。
她看到先前见过的灰衣男子和一名五旬左右的人穿过大堂到了天井。
而院落东侧的石桌旁,坐着一名自斟自饮的年轻男子。
灰衣男子交代一句,转去石桌旁拱手行礼。
随即,沈云荞由一个人搀扶着进到院中。
**
高进是快去快回,但过程并不顺利。
起先他以为,报出自己的名号就能将那个小厮带走。却没想到,林府养的护卫如看门恶狗,听得他的名号,竟是不肯相信,斥责他冒名顶替,恶声恶气地撵人。
高进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笑微微地下令:教训恶奴、抢人。
林府不少护卫被打得鬼哭狼嚎,惊动了知府林大人。
林大人赶到外院,询问因何而起。
高进说了此行目的,再次报出名号。
林大人做官多年,少不得进京考评,但迄今为止,并没亲眼见过高进。他半信半疑,挂着谦恭的笑,询问能不能看看令牌——要高进拿出证明身份的凭据。
高进略一思忖,笑说出来的匆忙,忘了带令牌,林大人果真疑心的话,不妨随行去客栈。自然,那名小厮他也要带上的。
林大人爽快应下,当即命人备车。高进比他官职高,若身份属实,对他呼来喝去也不为过。但是同样的,不能不防范冒名顶替的情形,因此命人吩咐巡城的官兵,在他附近随时待命。
就这样,一行人回了客栈。
**
章洛扬一见到沈云荞,先是狂喜,随即就发现她好像是受了伤,因此揪心不已,当即什么也顾不得,狂奔下楼。
沈云荞一进院落,便下意识地望向楼上,隐约看到了章洛扬,弯唇笑了,眼泪却险些掉下来。
她就担心小呆子不会听自己的话。而此刻见担心成真,心里却格外温暖。
如何也不会离开她,怎样都要陪伴她的人,只有洛扬。
她轻轻挣脱了身边人的搀扶。那人是高进的手下,交代了一句:“已命人去请大夫,稍后就到。”
沈云荞正要道谢,就见章洛扬跑向自己,慌忙迎了上去,“少爷,小的没事,您别担心。”意在提醒章洛扬别说错话。
章洛扬会意,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紧紧握住沈云荞的手,敛目打量,见她衣袖上有大片血迹,呼吸一滞,“你受伤了。”这还叫没事?
沈云荞轻声笑道:“被抓走的时候没留神,一名护卫的匕首划到的,小伤,别担心。”随即看看周围,微声询问:“发生了什么?高大人怎么会出手相助的?”
“高大人?”章洛扬一头雾水,低声反问,“哪位高大人?”
沈云荞啼笑皆非的,“算了,等回房再说。”又指了指林大人,“那位就是知府大人。”
此时,那边的高进站在俞仲尧面前,已禀明经过。
俞仲尧垂眸静静听着,喝尽杯中酒,转头瞥了林大人一眼,又对高进打个手势。
高进称是,唤林大人:“我家三爷问你几句话。”
林大人此时的神色很怪异——他一直在偷眼打量着那个静坐独酌的年轻男子,之前是惊疑不定,走到石桌近前,看清楚男子的面容,已是满脸恐惧,身形都有些颤抖了。
一直不解地看着林大人的章洛扬和沈云荞,不自主地感染了惊惧的情绪,屏住了呼吸。随即发生的一幕,让她们瞠目结舌——
林大人撩袍跪倒在地,刚要说话,高进轻咳一声,有所指地道:“三爷此行无意张扬。”
“是是是……”林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人不知天高地厚,狗眼看人低,实在不知那小厮是三爷的人,还请三爷饶命……”
听得这番说辞,章洛扬的心跳加剧。正是这时候,觉出沈云荞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转头相看,见好友脸色愈发苍白。
她暗呼一声糟,不由自责起来。便是眼界再窄,到此刻也清楚自己和云荞就在一个大人物的眼界内——这要是出点儿岔子,弹指间便能丢掉性命。
从初时就该婉拒灰衣男子的好意。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堂堂一方知府吓成了这样?
章洛扬小心翼翼地望向那男子。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影。
大概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袭粗布深衣,衣服边缘滚着白麻。侧面轮廓线条清晰,面色有些苍白。他应该很高,坐在石桌旁边的竹椅上,右手握着酒杯,左手闲闲把玩着一柄柳叶小刀,坐姿随意,无端地透着萧索。
她茫然地眨着眼睛,心说这算不算人不可貌相?在她感觉,只是个大抵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子而已。
林大人仍在絮絮叨叨地告罪。
俞仲尧则看向四面的客房,对高进示意。
高进转头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