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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相认了,南烟的性情应该是恢复了本色,愈发招人喜欢。章洛扬也亲昵地搂了搂南烟,“你们兄妹团聚了最要紧。”
回到俞宅,章洛扬忙着给俞南烟安排住处。
俞仲尧已有打算:“就让她住在后园,后园人手最多。”
“行,住处有了,我去给她看看房里的陈设,要是都不满意,就列单子画样子让人去做。眼下先让她将就些。”
“……”俞仲尧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章洛扬捏了捏他下巴。
“我在想,这也是一条财路。”俞仲尧把她搂到怀里,“你记得的陈设的样式,可以全部画出来么?”
“可以啊。”章洛扬点头,“那些很容易画的,我在燕京的时候就经常帮云荞想一些新鲜的陈设的样子,画图拿给铺子的事做过几次,都没出岔子。”
“那就好。过几日再跟你说好处。”
“说不说都无所谓的。”她摆手一笑,全然不在意。
午间,俞南烟、高进、沈云荞、孟滟堂都过来了,一起热热闹闹地用饭。
期间孟滟堂提了付珃一嘴,说是被他气得拂袖走人了。
这人也着实难得,到了这里,似是完全放下了以前的纠葛——三个女孩都是这么想的,由此待他更和气了几分。
下午,俞南烟和俞仲尧、高进一起出门,至天黑在外面用晚饭才回来。
章洛扬一早得了信,胡乱吃了几口饭,便早早洗漱歇下了。
心情很奇怪,本来是该知足,可是……有俞仲尧兄妹对比之下,足见她与母亲的缺憾更多。
兄妹两个离散之后,都清楚的记得彼此的很多小习惯,并且多年来不曾忘。所以相认之后便能迅速回到离散之前的状态。
她呢?母亲呢?
她要怎么跟母亲诉说以前的自己?母亲是那么坚强烈性的一个人,她又是怎样的?如果没有遇见俞仲尧,她与母亲无从相见,便是得以相见,怕是连话都说不利落。
母亲亦无从知道她的性情、习惯、喜好。
她搂着被子,阖了眼睑,头脑却始终清醒如初。
俞仲尧回来时,听说她这么早睡下已有些奇怪,梳洗歇下之后,知道她根本就没睡着。
熄了灯,他将她揽到怀里,“怎么了?”
“没事。”她语气有点儿奇怪,闷闷的,像是在跟谁赌气——自己也察觉了,便转过身去,展臂搂住他,“抱着我睡。”
俞仲尧就笑,“本来就是这意思。”
熟悉的他的温暖、气息将她萦绕,却并不能因此得到平宁。
做不到了。
情愿母亲给她的理由哪怕有一个是能让她指责、介意的,如此,也能为多年沉寂的岁月、木讷的自己找到一个理由。
可是没有。母亲和她一样,将友情看得太重,为了好友才回来的,试图与付程鹏周旋,只是没得到丝毫机会。
如果没有云荞,如果没有他,她章洛扬算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何来资格得到云荞长期以来的照顾、他一路以来的呵护?
她有着与母亲酷似的容颜。母亲这一生跌宕起伏,至今没有一个良人守护在身边。
她呢?往后被辜负岂不是更在情理之中?
到了那一天,也只能认命。
可是凭什么呢?
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母女重逢带给她的欢欣时少,落寞太多。
是她完全没预料到的情形。
泪珠一颗颗滚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纯白的中衣。
那么轻微的声响,他也察觉到了。
他寻到她的手,用了些力气握住,吻了吻她被泪水浸润的眼角,“为什么哭?”
她想说没事,想说别理我就好,喉咙却似被堵塞,发不出声音,便只是用力摇头。
“嗯?”他在暗夜中蹙眉。早就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只是不知如何开解,眼下这情形,险些就让他疑心她受了委屈。但是分明问过阿行,阿行说一切都好。
“没事……”她尽力说出这两个字,情绪却失去控制,把脸埋在他怀里,不出声的哭着,身形随着抽泣一颤一颤。
“没事才怪。”他将她揽紧一些,“有心事不能跟我说么?”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
可以跟他说,但是此刻说不出。
她无助地抬手擦拭眼泪。
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相识相伴这么久了,他已知道她不是轻易哭的性情,那次只是凑巧。因此更清楚,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哭起来,该是多让人揪心。
“洛扬,乖。”他柔声安抚着她,“不是说好了要睡觉么?你这梦游的也未免太早了点儿。”
她想笑,泪却落得更凶了。
几番安抚,毫无用处。
但他是真的受不了她哭的样子——相逢时她哭的样子,让他抓心挠肝,现在这感觉,就是抓心挠肝的难过了。片刻已嫌太多。
他托起她的脸,以吻封唇,又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哭。”他说。
她在他意态霸道却举止温柔的情形下,心绪被带至美妙而空茫之处,忘记了哭泣。
只是手指冰冷,想寻求温暖。沿着他衣缘,寸寸探索、上移。
他身体的温度将她的手指温暖,让她心安。
“俞仲尧。”她喃喃地语声模糊地唤他。
他的回应是扣紧了她腰肢。
她在他坚shi的脊背上,寻到了一颗小小的凸起。
是痣么?
她不确定,无意识地反复抚弄着。
分明是在撩火,却不自知。
俞仲尧的呼吸沉了沉,随即急促起来。
一个错转,她已在他身下。
她愕然,随即才想起来龙去脉。
但是,没什么好懊恼后悔的。
俞仲尧则是语带调侃:“洛扬,你是真把我当柳下惠了吧?”
“……”章洛扬不是不能脱口给个回应,而是不能给。说是,他会证明他不是;说不是,照他那个性情,还是没好果子吃。
沉吟片刻,她才怯懦地道:“我也没做什么吧?”
俞仲尧却道:“不委屈了?”
“嗯。”她承认。因为他让她忘了。
“这会儿想什么呢?”他抵着她的额头,点了点她的唇。
她环住他的颈子,“在想……你就算是不做柳下惠,我——也愿意。”
第56章()
俞仲尧为之动容,低头索吻,无尽的温柔缱绻。
她抚着他面容,辗转回应。
他的手自有主张地游转着。在黑暗中,以手感知着她的美。
她低低地喘息着,身形微动,却不抗拒。微凉的手描摹着他的轮廓。
他让她心安、平静、满心满身的暖。
不需尝试便清楚,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谁也不能取代。
呼吸越来越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克制那份冲动,深深呼吸着,他紧紧地拥住她,“我想要你,不是一日两日,想得厉害。”
“嗯。”她含糊地应着,竭力平复着流淌在血液间的躁动。很清楚,他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冷静克制。
俞仲尧柔声道:“若是还在大周,还在京城,我会从速娶你。但是我们如今身在异乡,我还不能给你一个家。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委屈你,最要紧的是,我敢说余生不负你,但是不敢笃定你日后会不会怪自己或是怪我。”
“我明白。”章洛扬抱着他,“可是,你那么不好过……”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是要竭力克制。
“那么,你好受了?”他没正形。
“……”章洛扬又气又笑,侧转身把他推开,“我要睡了。”
俞仲尧笑着把她揽到怀里,语声低柔之至:“洛扬,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章洛扬心头一震,随即黯然,“可我却觉得配不上你。”
俞仲尧咬了她耳垂一下,“好好儿说话。你娘怎么说的?告诉我。”
“嗯。”章洛扬理了理头绪,跟他从头讲起。末了,怅然地道,“面对着娘亲,我还能平静,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难过了。我在想,娘亲那么坚强精明,都没能找到最好的归宿,眼下到了这步田地。往后,我又拿什么始终留你在我身边呢?”
“就知道你又胡思乱想了。”俞仲尧语声和缓,“夸人我不擅长,发毒誓也不屑为之。不如这样,等我们成亲当日,请皇上下旨,在各地张贴告示:俞仲尧若是辜负章洛扬,任由世人唾弃——怎么惩戒我呢?若是负了你,便由你给我改个姓氏,无情无义之人,也实在不配再做俞家后人。”
章洛扬险些落泪。
“好多事都没顾上跟你细说,俞家门风几百年都不错,从无三心二意之辈。日后再说这种糊涂话,我可就真的生气了。”俞仲尧说到这儿,轻轻拍打她一下,语带笑意,“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我敢说是阅人无数,你若无可取之处,我怎么会喜欢?只为你样貌?这就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了,不像话。”
“俞仲尧……”章洛扬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我再不会胡思乱想了,你更不需做什么,我相信。”
“这还差不多。”俞仲尧把玩着她的长发,又笑,“你这小东西,就快把我变成话唠了。”
章洛扬终是笑了起来。
“睡吧。”他说。
“嗯。”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匀净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她轻声道:“俞仲尧,我爱你。”
他身形僵了僵,“洛扬?”
“不是说梦话。”
这样的喜悦,让他感觉如在云端漫步。他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一时间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回应。
“可你却只是很喜欢我。”她有点儿不满地戳着他心口。
俞仲尧笑了起来,“是我错,任由你惩戒。”
章洛扬抚着他下巴,“哪儿舍得罚你啊,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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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晚饭之前就睡下了,夜深人静时才醒来。
披衣下地时,发现高进还没睡下,外间倒是亮着灯。
走到门外,见他盘膝坐在大炕上,面前矮几上一摞账册。
她倒了一杯水,“什么时辰了?”
高进道:“亥时。”
“还不睡?”
“……”
沈云荞喝了两口水,清醒过来,觉出自己问得多余,笑,“在忙什么?”
“看看谢家的账册,要想法子让他们与付家平分秋色。”高进看她一眼,“饿不饿?”
沈云荞又喝了一口水,“有点儿。”
高进对落翘打个手势,落翘称是而去。
沈云荞坐到大炕上,“下午你们去做什么了?”
“陪南烟四处走走,她这几年常为人诊脉开方子,深得风溪人的尊敬、喜爱。眼下兄妹团聚,她去告知以往真心待她的人。”
“是该如此。”沈云荞笑道,“真为三爷和南烟高兴。”
“你呢?怎么大白天就睡了?”
“想到洛扬和姜老板的事,心里不舒坦。也没什么事,索性睡觉,总比胡思乱想要好。”
高进下地,洗了洗手,账册上的灰尘弄得双手脏兮兮的,口中应着她的话:“母女两个要慢慢来,不可能一相见就分外亲近。”
“是,我知道。”沈云荞神色有点儿恍惚,“只是总是不自主地回想小时候的事。那年我到了章府,没几天就知道洛扬的住处、教她的先生都是单拨出来的,章兰婷、章文照平时见都不肯见她。姐弟两个待我倒是很和气,但是动辄就说洛扬的不是,我最讨厌这种做派的人,恨不得把他们吊起来打,便跟顺昌伯说要跟洛扬住的近一些,和她一起读书写字。顺昌伯答应了,章兰婷却说我自找倒霉,说那位先生不会用心教书的。我还是坚持往洛扬跟前凑,发现先生教书很用心,过后是奶娘偷偷告诉我,先生以前的确是敷衍了事,害得洛扬每日特别辛苦,后来先生不忍心了——几岁的一个人,每日默不作声地拼命地学,看不下去了。与洛扬认识之后,很长一段日子她都不跟我说话,我就故意向她请教功课,洛扬很认真地讲给我听,末了却笑,说你是故意的吧?我说谁叫你不理我的。之后她常帮我一些小忙,可我帮她的时候她却不肯答应,她说不行的,你帮我也落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挨罚,你看,整个府里也没几个人理我。”她抬眼看着高进,“她是很认真地告诉我,一点儿抱怨、委屈都没有,可我听着却想哭。她不爱说话,但是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
“这样的生涯是先苦后甜。”高进开解道,“多少人都有心酸的过往,长大成人后未必能峰回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