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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玛·斯塔勒冲出了房间。
足有10分钟过去了,她才回来。她心情沉重地说:“我给肯沃德大夫打了电话,他马上来。”
“怎么回事?”梅森问。
她忧虑地说:“恐怕很严重,梅森先生,这是砒霜中毒的症状。她,不过,梅森,你的脸色……你没事吧?”
梅森强作平静地问:“中毒的症状包括火烧火燎的感觉,恶心,腹部剧痛,嗓子里有金属味道,是吗?”
“是的,你?”
梅森说:“肯沃德大夫来了,告诉他有两个病人。”说完,他就倒在了椅子上。
8
肯沃德大夫暗暗地摆了下头示意威尔玛跟他商量一下,然后就到起居室去了。
只过了几秒钟,威尔玛·斯塔勒也来到起居室,只见肯沃德大夫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身子向前倾,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有点儿沮丧地盯着地毯。
肯沃德大夫是个沉着冷静的医生。即使面对紧急事件,病人歇斯底里发作,或者在人与命运进行生死搏斗的时刻,肯沃德大夫都能将困难一一化解。可今天他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控制。
他坐在椅子边上,身体疲惫地瘫在那里,他这会儿只是一个非常疲劳、过度工作、有点儿心烦意乱的人而已,威尔玛进屋,他抬头看了看,也许是光线造成的错觉,肯沃德大夫的黑眼圈显得十分突出,她吓了一跳。
威尔玛看出来这并不是护士非要和医生在一起工作的问题,而是两个累得够呛的人被共同的利益拴在一起。意识到这一点,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不说。威尔玛等着他开口。她慢慢意识到他不愿意说话,他只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某种精神力量。
她拿出盒烟,递给他。
他一声不吭地拿出一支,威尔玛划着了火柴,用手护着火苗,把两个人的烟都点着了。
这种沉默一点儿也不令人紧张,更不会令人感到尴尬。他们好像沉浸在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无言的相互理解之中,外界的烦恼和忧虑再也不能把他们俩怎么样。
最后还是肯沃德大夫打破了沉默:“谢谢你的镇静剂,我想情况不太严重。”
“是砒霜吗?”她问。
“毫无疑问。剂量不大,但的确是砒霜。”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顿了一下又说:“刚才你讲的有关班宁·克拉克的事我都记不太全了——尤其是那些细节。你能再讲一遍吗?”
“行。”她说。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把头倚着椅子背上,慢慢把烟吐出来,闭上了眼。
威尔玛说:“梅森先生叫我时,我正要去看班宁·克拉克。我给你打了电话,然后为他们洗了胃,让他们吃了含铁的药剂,然后我去看克拉克先生。
“你知道那条小路先从石墙边经过,然后绕过大仙人掌树丛,再穿过沙地绕过一片一片的仙人掌。那时我尽量跑得快些——快得使我意识不到我的亲眼所见多重要,或者说,我没看见的那些有多重要。”
她停下来,仔细看着肯沃德大夫,她不知道他合上眼睛放松身体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进入梦乡了。
“接着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连眼都没睁。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睡觉的——盐丁儿·鲍尔斯在小沙窝的北边,班宁·克拉克躺在南边靠墙的地方。哦,跑过火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出事了。他们的睡袋全不见了。”
“没见到克拉克吗?”他问。
“根本没有,两个睡袋都不见了,做饭的工具也没了,他一直开着的的破车也失踪了,哪儿也找不到班宁·克拉克和盐丁儿·鲍尔斯。”
“沙子上没有线索吗?像脚印之类的?”肯沃德大夫问。
“我没仔细看。”
“驴子也没了吗?”
“不,它们在那儿。”
肯沃德大夫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说:“让我们再去那儿看看,你有手电吧?”
“有。”
“看看病人,”他说,“告诉他们你出去5到10分钟。管家哪去了?”
“我不知道。就像变魔术一样所有的人一眨眼都不见了。西姆斯太太不在这儿,她女儿跟海沃德跑了,我记得她还留了个条说他们要到拉斯维加斯结婚。西姆斯太太为这事儿感到很不高兴,她把盘子留在水池里也跑了。”
“不高兴?为什么?”
“她不喜欢海沃德。”
“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们好像在开股东大会,莫夫盖特律师也在场。他使了点儿小计谋,可是由于梅森先生在,这个计谋失败了。然后大家都出去了。我只是对布雷迪森太太和她儿子走了感到有点儿吃惊,因为他们本该受中毒的影响感到有点儿虚弱才对呀。至少这样才是合情理的,昨晚他们病得有多重呀。”
肯沃德大夫说:“他们好像恢复得很令人满意。不过,那跟我们无关,我们得再通知警察一声。但在他们接手之前,我想知道班宁·克拉克怎么样了,弄清楚他确实不在院子里,也不在楼里。如果他需要诊治的话,我想那最好赶在警察盘问他之前。”
威尔玛·斯塔勒看了看她的病人,然后对肯沃德大夫说:“他们正安静地休息,我们现在就走好吗?”
他点了点头。
他们从后门出来,走过石板小道,下了台阶,在手电光的引导下来到铺着石阶的精心设计的斜坡。他们的左边是石墙,前方的右侧是仙人掌园,月亮高高地挂在东面的天空,明澈而宁静,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月影斑驳。
“这就像在莫哈维沙漠里一样,”肯沃德大夫说,“每次我来这儿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毛骨悚然这个词也不太准确,应该说就好像你突然从现在回到了过去。”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说,“那是一种彻底的改变。这儿就是他们露营的地方,这是火堆,你看,这里是睡袋原来所在的位置。”
“手电光不要移动,让我看一下,”肯沃德大夫说,“啊,我想是这样的。”
“什么?”
“那块长方形的沙子。你注意这些痕迹是怎样一点点引向这一块光滑的部分的,这里稍稍有点儿凹,好像左轮手枪枪膛压出的痕迹。”
“啊,是的。我以前没注意,这痕迹是怎么来的?”
“这里就是班宁·克拉克铺睡袋的地方。那条睡袋已经整整齐齐地卷起来了。从这些痕迹可以看出来这里有人曾卷过睡袋,他用力压,用膝盖向前顶把睡袋卷得很紧。看见那些特殊的痕迹了吗?这些痕迹是在卷睡袋用力时将膝盖压在沙子上留下的。然后,睡袋已经卷得紧崩崩的,再把它拿起来用绳子捆。最后睡袋被压紧的时候就在沙子上留下了这块长方形,有点儿凹的压痕。”
“我明白了,但这十分重要吗?”
“我想是的。”
“恐怕我不太明白你想要说明什么。”
“一个露营者,”肯沃德大夫说,“不管事情有多急,他总要卷好睡袋再背在身上,除非他要把睡袋放在马上,他才会只把它对折一下。可如果是一个新手急于把睡袋拿走以免被当作证据的话,他会跑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睡袋就往外跑。”
“所以你认为这个睡袋是经常露营的人捆的了?”
他点点头。
“是班宁·克拉克吗?”
“不是克拉克,就是盐丁儿·鲍尔斯。”
“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
“一种可能是盐丁儿·鲍尔斯和班宁·克拉克在捉迷藏。我怕在路上,在任何紧急医疗手段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克拉克会出现砒霜中毒的症状,即使毒药不会致命,恶心呕吐也会够他心脏受的。”
他慢慢地走回小楼,沉浸于夜的静谧中。威尔玛关上了手电,月光很明亮,足可以照见路,他们绕过古怪的仙人掌,走过石墙,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海浪涌动的声音给夜色平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肯沃德大夫突然停了脚步,他的背靠着墙。“休息10分钟吧。”他说,“我们该休息一会儿了,病人状况不错,晚10分钟报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累了,是吗?”
“我一直在工作,”他说,“这里多么静啊,没有一点儿声响,还能够躲开那些电话铃声、神经病患者和过分担心自己健康的人。认识了盐丁儿·鲍尔斯以后,有时候我就会想起沙漠里的生活,广阔的空间里只有你和驴子,铺开一个睡袋,你可以全身放松地睡去,湮没在静谧的星空和大地间。那一定会是一种绝妙的体验。”
“看,布鲁斯,”她突然说,几乎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她在叫他的名字,“你不能这样日复一日地紧张工作。为什么不像给你的病人开处方一样也给自己开个药方治一治?休息一个月,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
“我不能。”
“你可以对病人说如果你精神崩溃了或是倒下死了,地球照转。”
月光使他原本有点僵硬的笑容变得柔和些了:“的确是这样。”他说,“但我无法控制,如果我现在离开,那就意味着我的工作要落在其他人头上,而别人已经有不少烦心事儿了,我只能继续埋头苦干。当然,只有我们几个在坚持,但是起码我们偶尔休息10分钟还是合情理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走回到班宁·克拉克和盐丁儿·鲍尔斯露营的地方,他坐了下来,又把她也拉到自己身边坐在沙子上。
他说:“现在我们是一对儿坐在沙漠上的探矿人。天亮前我们无事可做,我们正在体会着那些靠近自然、生活在露天的人才能接触到的平和宁静的气息。”
威尔玛·斯塔勒手指着朦朦胧胧映着蓝色月光的远山,哽噎着。“明天,”她学着盐丁儿·鲍尔斯的腔调慢吞吞地说,“我们要走过那个山口,在露出地表的岩层那儿探矿。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睡觉吧。”
“这样想才对,”布鲁斯·肯沃德说。他躺在沙子上不禁击掌叫好,他面对着天空说,“真奇怪,月亮还算圆满,可天上的星星还这么多,我想在城市里我们从未真正地见过天空。盐丁儿·鲍尔斯想要告诉我一件事,就是直到你离开城市来到沙漠的干爽空气中躺着看天空的时候,你才会想到挂在天幕上的繁星的存在。”
“今晚的星星特别亮。”她说,“即使有月亮在,也有星星可以看得见。”
他默默地说:“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沙漠的天空中该有霉少星星!如果某个夜晚我可以放自己的假,开车到沙漠亲眼看一看那该多好,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有多少个星星可以看得见。你瞧,5个……10个……15个……20个……25个……30个……31个……32个……33个……我在想如果算上那个……”
她一句话也没说,肯沃德大夫慢慢地安静下来,没多一会儿,他均匀地喘息着,这个精疲力竭缺少睡眠的人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走在沙子上尽量不发出声音。走了五六步,又回身看看他,温柔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依恋,月光轻柔地洒在肯沃德大夫那张布满愁云的熟睡的脸上。
她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向着小楼走去,她摸进一间客房,卷起两个厚毛毯夹在腋下返回仙人掌园,踮着脚走到熟睡的医生身边,像所有受过严格训练的护士一样熟练地为他盖上毛毯,他丝毫没有觉察。
然后她匆匆跑回了小楼,看了一下佩里·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接着,她又来到图书室,接通了接线员的电话说:“警察总局,我要报告一件杀人未遂案。”
9
城市警察总队的中尉特拉格坐在了佩里·梅森的床边,身体压得弹簧床咯咯直响。梅森被吵得睁开了眼睛。
“你好!”梅森说,“到这儿来干什么?”
特拉格对他笑了笑说:“信不信由你,我在休假。”
“要我选择一下吗?”梅森问道,声音显得有点虚弱。
“选择什么?”
“我相信你呢还是不信?”
特拉格哈哈大笑着说:“梅森,这还的确是真事儿。我姐夫是这儿的行政司法长官。我钓鱼去了,回来半路上到我姐姐家给她送几条鲑鱼——正好来电话讲了中毒的事儿。我姐夫萨姆·格列高里想让我来参与处理。我一口回绝了他,我手上的案子已经不少了,不想再找麻烦。但他说受害者是我的老乡佩里·梅森和秘书德拉,你肯定能想像得出我的反应。这么重要的案子,我可不想错过。”
梅森的眼睑微微颤动着,他想笑一笑,可笑不出来。他说:“我有点儿头晕眼花,他们给我进行皮下注射了,跟我说实话,特拉格,你是活生生的,还是因为我药物反应做恶梦我才见到你?”
“我想你是在做恶梦。”
“我也这么想。这就对了。”
“这次你怎么成了受害者?”
“不堪回首啊。”
“哦,你一直处在危险当中,从来都是你为罪犯辩护,现在可以体验一下受害人的感觉。”
梅森提了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