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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黑白无常」只是一个误会,两百多年前一双在古庙寄住的青年人,见到两个朦胧的人影,头顶圆筒形的高帽,於是就自然而然,想到那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实际上,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但是,却由此诱发了人性的丑恶,生出了一个故事来。贯穿故事的是一种设想出来的「退化现象」,完全和进化现象相反,生物的细胞接受了倒退的讯号之後,开始退化,如果是一只乌贼,有可能退化成为菊石,是人,有可能退化成原始人,——如果所有的生物,都循这条途径退化,退化了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甚至几万万年,那麽,虽然地球上的死物全是现代的,事实上,地球也等於又进入了洪荒时代。
这样子的退化,事实上可能发生的可能性,自然少之又少。可是人的思想的退化,正在进行,有一批人,分明是现代人,可是思想却退化到了封建时代。
也或许,这种人的思想,从来也没有进化过,根本一直停在封建时代,——这种情形,比真的无常鬼出现,还要可怕!
一九八九.九.叁十
前言
懂中文的人,一看到「无常」这个词,自然首先想到,这是一个形容词,是变幻不定的意思;「人生无常」,是说人生的际遇,变幻不定,难以预测,很早就用了这个形容词的是荀子:「趋舍无定,谓之无常。」
可是「无常」也是一个名词,是佛家的专门用语,要详细解释起来,十分复杂,简单来说,是佛教的一种教,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生灭无常。又分为两种情形,一种是「刹那无常」,一种是「相续无常」。真的复杂之极,除非是对佛法有深入研究的兴趣,不然,就知道有这样的两个词,都很够。
或许是由於佛家有「无常」这个词,所以,在许多由佛教教义衍化而来的故事之中,也就有了「无常」这个「人物」。
中国的民间传说,不论是源於佛家,或是源於道家的,久而久之,都自成一个系统,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个系统之中发生,例如十殿阎王、四海龙王等等,都有一种凡间的约定俗成的力量,创故事的人,若是离开了这个范围,就很难流行,不为大众接受。
在民俗传说中,无常是鬼,所以也称无常鬼。而无常有两位,一位是黑无常,一位是白无常。民俗传说中,这两位无常鬼先生的造型,也是固定了的。
白无常先生面白如粉,穿白衣服,戴白色的高帽,高帽之上,写四个字:「天下太平」。手持白色哭丧棒,全身都是白色,只有间或吐出来的长舌头是鲜红色的——这种造型,形容起来,相当诡异恐怖,但只要是中国人,一见造型,就会认识:这是白无常先生。
至於黑无常先生,一切和白无常相反,都是黑色的。高帽上的四个字是「一见发财」,自然,吐出来的长舌,是鲜红色的。
这样的造型,是由甚麽人创造的,始於何年何月,都不可查考了,而这种造型,早已被民间所接受,就算再有艺术大师另造新型,也难以深入民心。两位无常的性格,从他们的脸型上来看,就有显着的不同;黑无常哭丧着脸,看来十分悲苦;而白无常则现出十分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甚麽意思。可以把他们两个分为一个是摆明了要拘魂,一个则可能设计陷阱,使人中计而失去生命是的。黑白无常的责任是负责拘魂也就是夺取活人的生命,使之变成死人,而把人的灵魂,带到阴间去,听候处理。
这又是一连串中国民间传说中的一环:人死了之後,灵魂到了阴间,受十殿阎王根据该人在阳间的行为善恶而作审判,其中有一定的程序,例如灵魂在奈何桥的时候,一定要喝孟婆汤,把生前的记忆全都洗清,不能带到下一生(所以我们人人都不能记得前生的事),等等。
黑无常和白无常,都在阎王殿上当差,其职务有点类似古代官衙中的衙役。黑白无常的同事,还有牛头、马面,都是衙役捕快这一类的角色,至於判官,则是衙门中的师爷——阴间审定灵魂的所在,和阳世间的官衙,十分相似,自然是创造者根据阳世间的情形来设想的。黑无常和白无常,要拘魂的时候,也不是乱来的,他们自己没有决定权,而只接受命令,命令来自阎王,阎王有一本「生死簿」,记着所有人的姓名和寿元,某某人,该四十一岁寿终,到了该他寿终的这一刻,就会派黑白无常出动,一阵阴风过处,某某人就在阳世消失了!
黑白无常只是奉命行事,这其中就有相当程序的想像,如果黑白无常奉命去拘魂的人是他们十分喜受的人,不得违抗。
如果黑白无常十分痛恨某个人、希望他在阳世消失的,他们也无权自行决定,必须听从阎王的命令。
阎王才是绝对的权威:「阎王注定叁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同样的,阎王若是注定一个人不死,也就没有甚麽人可以令这个人死,生死大权的掌握者是阎王。黑白无常看来虽然十分有权,但是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生和死的执行者,可以想像,有很多情形之下,大有身不由主的情形存在——那是任何执行者无可避免的事。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创造黑白无常形象的人,在他们的高帽子上,写上了「天下太平」、「一见发财」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所写的,正是阳世间许多人的愿望,太平盛世,做个发财人,还有甚麽比这个更值得高兴快乐的?可是矛盾的是,不论甚麽人,一见了黑白无常,都是魂赴阴间之时,天下太平不太平,是不是会发财,似乎也与之无关,因为他已与世长辞了!很喜欢在说故事之前加些「前言」,但是也很少把前言说得如此之长的,再说下去,只怕要变成“无常专论”了,就此打住。
一、亿年前生物居然活着天气炎热。
人类在地球上生活,又据说是在地球上,由极低等的生物发展起来的,可是不幸得很,人类对於地球上大部分地区的气候,并不适应。地球上许多地方,夏天,气温常在摄氏叁十五度以上,那就使人感到极度的不适,尤其,在这样的气温之下,还要在烈日下工作的话。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陈克生,他都没有理由在这样的炎热天气,在烈日下工作的。
先说他自己:陈克生,男,二十八岁,身高一八四公分,体重七十公斤(这是男性的标准身形,有这种体型的男性,全身没有多馀脂肪,肌肉发展均匀,是人体美的典型)。学历,美国夏威夷大学海洋生物学博士,该大学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已发表的论文,被学术界所公认。他是好几家大学和许多研究所争相聘请的对象。
他未婚,貌相说不上特别英俊,但是这样的青年,自然英气勃勃,得人喜爱。
若按他的家庭背景,更没有理由他会要在烈日之下工作,汗出如浆,连睁开眼来都有困难,那种被酷热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滋味,真不好受。
他的父亲,是着名的法学专家,有着最高法律工作衔头,有一所全城最大规模的法律事务工作所。
陈健南大律师的大名,家喻户晓,自然收入极丰,不比一般豪富逊色。据说,单是一个财团(这个财团由苏氏兄弟经营)付给他的法律常年顾问费,以美金算,高达八位数字。
陈克生是陈健南的独子,陈克生只有一个妹妹,母亲早丧,他父亲陈大律师,并未续弦,只是和若干女性维持着并不公开的一种关系。
陈克生的背景和他本身,介绍得差不多了,像这样的一个人,有甚麽必要在烈日下工作?若说工作是为了金钱和生活,那两者对他来说,简直一点也不成问题。若说工作是为了兴趣,那更叫人难以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何兴趣之有?酷热简直叫人如同置身於炼狱。
而且,陈克生此际在从事的工作,还相当古怪——自然是由於他这种身份的人,从事这种工作,才觉得古怪,如果正是这一行的工人,自然也不算甚麽了!陈克生这时,正在指挥挖掘海沙!有点很难想像,是不是?挖掘海沙!海沙并不用人力挖掘,而是通过一艘海沙挖掘船来进行的。
一艘海沙挖掘船,有挖掘海沙的装置,把在海床中的沙,用强力的吸泵吸上来,经过清理的过程,然後再从一根管子中喷出来,喷到运载船上运走。
当海沙自直径二十公分的管子喷射出来的时候,发出轰轰发发的声音,也十分壮观。
通常,喷出海沙的管子,大约是叁公尺长,海沙喷出的时候,呈抛物线,大约喷落在离挖掘船船舷有六七公尺处。一般来说,装载船就停在这个距离,好让海沙落在装载船之中。
整个过程,十分简单,需要做的是,先选择一个适宜挖掘海沙的地方,这样的海域,大多数离岸不是很远,海水也不是很深。
而陈克这时在进行的海域,却离岸相当远,所以他的挖掘船的吸沙装置,也特别强烈,一开动,机器的声响震耳欲聋,烈日当空,海面上一点风也没有,汗水之中,都带着盐花,黏乎乎地,用手一搓,可以搓出一层盐来,皮肤上也都起了很多小红粒,有时痒,有时刺痛,被晒久了的皮肤,还有一种开裂的疼痛,所以船上的工人,尽管酷热,也都穿着长袖衣服,戴着大大的草帽。
这时,如果有海沙挖掘的行家经过这里,一定会以为指挥工作的人是神经病。
因为这时,在管子中喷出来的海沙,并不是落在装载船的舱中,而是落在一张张开来的大网之上,那大网的网丝制造,圆形,直径约是两公尺,网的孔眼相当大,每一个,都有十公分直径——如同拳头般大小。
那也就是说,喷出来的沙,落到了网上,立时又从网眼中漏下去,再落到海中,只有比网眼更大的东西,才会留在网上。
这种情形,若是看在精於海中打捞的人的眼中,倒是一下子就可以明白;那是在打捞甚麽东西,一般来说,若是在海底的沙中,发现了沉船,要打捞沉船中的遗物,就用这个办法。
而且,也可以知道,要打捞的东西,一定比网眼大,不然,就徒劳无功了!
陈克生这时,那麽辛苦工作的目的,正是想在这一带的海域中,打捞一些东西!
他要打捞的是甚麽呢?必须从头说来。能吸引了他这样的一个海洋生物学家在这种环境之下挥汗如雨地工作,自然是:他想在海洋中找出来的东西,非同小可!
陈克生取得了博士衔头之後,他的父亲曾和他有过一番对话。
作为大律师,陈健南对於海洋生物所知十分有限,正像一个海洋生物专家对复杂的法律所知不多一样,所以他们父子两人的对话,十分有趣。
陈健南晃着酒杯,站在阳台的玻璃门之後,望着小半个城市的璀璨夜景,呷了一口酒,问他的儿子:「毕业了,也当了博士,有甚麽打算?」
陈克生挥着手——他有运动家的体格,也有一刻都不肯安静的性格,在真正无事可为的时候,他甚至会原地跑步。他的回答是:「本城有一个私人的水产研究所,极具规模,主持人叫胡怀玉,是一个十分有资格的专家,学校方面的几个教授,一致推荐我去见他,他会安排适当的工作给我!」
陈健南无可不可地点着头:「听说海产都很值钱,一只手掌大小的鲍鱼,要值好几百美金!你是专家,养鲍鱼不难吧,倒是生财之道!」
陈克生笑着:「好极,要是有甚麽好吃又名贵的海产养出来,一定拣新鲜的给你!」
陈健南大律师十分嗜吃海鲜,闻言又喝了一口酒,咂着嘴,彷佛甚麽奇鱼珍贝,都已经到了他的口中一样,他满意地拍打着陈克生的肩头:「经济上需要甚麽帮助,只管开口便是!」
陈克生也笑:「当然,不找你找谁!」
父子两,在这种情形下的交谈,是最愉快的了。
几天之後,陈克生就拿着学校中几个教授给他的介绍信,到那个水产研究所去找主持人胡怀玉。
事先,他先通了电话,虽然没有和胡怀玉本人通话,可是通过秘书,也约好了时间。陈克生驾着车,沿海驶着,快到目的地时,他发觉这个研究所的规模之大,远超乎他的想像——很难设想一个私人的研究所,会有那麽大的规模。
在距离研究所五公里之外,海边已到处可见到竖立着的牌子:「此处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地点,请勿作任何破坏行为。」
海岸上也有许多设施,陈克生这个海洋生物专家,一看就知它们的作用,例如一道相当长的堤,堤尽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