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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岚眼眶都红了,转过身去擦了擦泪水,勉强笑道:“昨日四夫人便传了话过来,今日让小姐好生休息,便不用去请安了。”
“噢,也好,那我再睡会儿。”秦若蕖眼神一亮,本已沾地的双脚又缩回了床上,顺手扯过薄衾盖上,打着呵欠叮嘱道:“岚姨,我再睡小半个时辰便起,祖母那边若有人来,你帮我遮掩遮掩。”
“好,小姐放心。”素岚轻拍着她的肩,柔声道。
直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才低低地叹了口气,与青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周氏何故这般好心?”轻掩上房门,青玉低声问。
“昨日四老爷闹的那一出,虽老夫人下了禁口令,可以周氏的本事,又岂会瞒得过她?估计也是做做表面功夫吧。”素岚不以为然。
“这倒也是,说不定果真不见四小姐去请安,她心里不定怎么恼呢!”青玉撇撇嘴。
只是,她这般说倒真的冤枉周氏了。虽不待见秦若蕖,但好歹也当了对方这么多年的继母,对秦若蕖一根筋的性子,周氏也多少有几分了解的,故而她说了免了秦若蕖的请安,便是真的没想过对方还会来。
要问她为何会突然这般体贴,全然是因了其乳母梁嬷嬷的一番劝说。
话说昨日秦季勋因为女儿亲事之事怒打秦伯宗,消息传到周氏耳中时,她着实心里不好受。本以为这么多年夫君对卫氏一双儿女不闻不问,便是代表着他已经彻底抛下了那一段情分,哪想到……
梁嬷嬷自是明白她的心结,遂柔声劝慰道:“老爷自来便是心慈重情之人,四姑娘终究是他亲骨肉,又是那般被嫡亲伯父算计,身为父亲的,怎会轻易咽得下这口气。若他果真不闻不问,那便不是夫人所爱之人了。”
周氏轻咬着唇瓣,有几分委屈地道:“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仍记挂着那死人。”
“常言道,人走茶凉,卫氏死了那么多年,再多的情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淡了。更何况夫人这些年对老爷一直体贴关爱有加,便是石头也都被捂热了。记忆终究是冷的,哪及得上近在咫尺的温暖陪伴。”
“真的么?”周氏抓紧她的袖口,不确定的追问。
“千真万确,嬷嬷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世间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敌得过时间!”梁嬷嬷一脸肯定。
“只不过,有句话嬷嬷也得劝劝夫人,不管怎样,四姑娘也是夫人名义上的女儿,她的亲事夫人总得上些心,一来算是尽了本份,也断了老爷掂记女儿的可能;二来嘛,老爷见女儿得了好归宿,对夫人岂不是更为感激?除了四姑娘,远在岳梁的五公子,夫人也得上上心,终究五公子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将来有些事还少不得靠他。”
周氏听罢有些不乐意:“那丫头长得那副模样,着实让我瞧了便心烦。至于秦泽苡……”
她冷哼一声:“你瞧他这些年可曾回来过一次?便是偶有书信、礼物回来,也只是给他的宝贝妹妹和亲祖母,何曾将我这作母亲放在眼里?如今大了,反倒要让我操劳他的亲事?说不定到时捞不着好不说,反倒让他以为我有心藏奸。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我自来不屑于做!”
见她不听,梁嬷嬷自是不好再劝。自家夫人性子如何,她这个自幼侍候的又岂会不清楚,最最是固执不过之人,认定之事,便连她的嫡亲姑母康太妃也劝不来,更何况她这个作下人的。
周氏面上虽是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承认梁嬷嬷所说甚是有理,只心里对始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秦泽苡极为不满,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略微能入眼的秦若蕖入着手。终究不过丫头片子,给些嫁妆挑个门第人品过得去的也就打发了。
第十六章()
秦若蕖睡了个心满意足,用过了早膳,本是打算往秦老夫人处去的,孰知却迎来了甚少上门的周氏。
“母亲。”她忙上前行礼。
周氏颔首示意免礼,简单地问了她日常起居用度几句后,便从浣春手上接过精致的雕花盒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枝海棠式样的金步摇,一面往她发上插,一面道:“姑娘家总是要多打扮打扮,更何况你眼看便要及笄了,更是马虎不得,这步摇颜色款式最是适合你们姑娘家。”
秦若蕖抬手轻抚那步摇,眼角余光却盯着往梳妆台走去、正拿起妆匣子旁的手持铜镜的浣春。
“来,瞧瞧可好看?”周氏接过铜镜。
秦若蕖望了望镜中的自己,如云鬓发中,一枝精巧细致的海棠步摇正随着她的微动而款款轻摆。
“好看。”
周氏微微一笑,将铜镜递还给浣春,由着对方将它放归梳妆台。
秦若蕖不时地望向浣春,见她随意地将那铜镜置于梳妆台上,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周氏几句,终是再忍不住道:“母亲,我再细瞧瞧。”
言毕也不待周氏回应,三步并作两步地将那手持铜镜取起,装模作样地对着自己左照右照,最后不动声色地把它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处。
“当真好看极了,谢谢母亲!”既松了口气,她的笑容自是分外甜美。
周氏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色更是有几分恍惚,她缓缓地伸出手去覆在她的脸上,涂着艳红蔻丹的长指甲贴着那莹润白净的脸庞,两厢对比之下,竟是有些许诡异之感。
秦若蕖颇为不自在,只是刚收了对方价值不菲的礼,加之又是长辈,一时半刻也不好推开她,只能僵僵地站着,任着那长而尖的指甲在脸上滑动。
周氏的眼神由迷茫渐渐变得疯狂。
是她,是她,这张脸,正正是卫清筠那个贱人!
眼前的女子逐渐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一样的桃腮杏脸,一样的柳眉水眸,甚至连笑起来时,嘴角两侧那若隐若现的小小梨涡,也是那样的相似。
眼中歃血之色渐浓,抚着秦若蕖的手越来越用力,五指一点一点的收紧,尖锐的指甲渐渐在那透亮的脸蛋上划起了红痕,让秦若蕖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四夫人!”她正欲侧头避过,却被突然响起的高声吓了一跳,周氏亦然,一惊之下,手也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周氏恼怒地回头一望,见是素岚,不禁冷笑一声。
素岚不动声色地上前,将秦若蕖挡在身后,躬身行礼:“素岚见过四夫人。”
周氏冷笑连连,一旁的浣春见状上前一步,冷哼一声道:“在夫人跟前也敢不称奴婢,素岚姐姐当真好规矩!”
素岚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视线,淡淡地道:“素岚本非奴身,又何来奴婢一说?”
浣春一愣,倒没想到她会这般说,一时也抓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唯有强硬地道:“不管怎样,你总是秦府下人,明知主子在场,却不懂规矩大声呼叫,着实……”
“住口!岚姨乃是自由身,来去自由,又岂是尔等奴婢所能相比!何况,在场诸位,唯你为奴,主子未曾发话,你身为奴婢竟敢多嘴,规矩又何在?母亲素日待人宽厚,反纵得你愈发不知天高地厚,目无主子,在我揽芳院里也敢如此托大?!”一言未了,却被□□来的秦若蕖怒声指责,直骂得她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秦若蕖却不理会,纤指指着她骂声不绝,惊得周氏及素岚直瞪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最后,还是周氏率先回过神来了,刮了被骂得羞愤欲绝的浣春一眼,恼道:“还不向四小姐请罪?”
浣春哪还敢二话,当即跪下请罪。
哪料秦若蕖却并不领情:“你该请罪的不是我,而是岚姨。”
浣春又羞又恨,求救般望向周氏,却发现周氏并不理会自己,唯有压下满腹的怨恨,不情不愿地又向素岚请了罪。
素岚自是不会为难她。
一番热闹后,直到周氏主仆离开,素岚方心疼地轻抚秦若蕖脸上被指甲划出的红痕:“疼么?”
秦若蕖余怒未消,被她稍带凉意的手一抚,不知怎的竟涌出委屈之感,嘟囔道:“她竟然敢欺负你……”
素岚心里又暖又酸,找出膏药擦在那红痕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将秦若蕖脸上的热度消了不少。
她又是哄又是劝,好不容易将秦若蕖重又哄得笑颜逐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望着又快快乐乐地翻着各类食单的秦若蕖,良久,她的嘴角漾起一抹浅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许是忘了,曾经,她的小姑娘,聪敏伶俐不亚其兄。自当年血案之后,不管是眼前这个迷糊、遇事多大而化之的,还是另一个冷静、过度精明的,其实都不应是真正的她。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像,若是所有的悲剧不曾发生,故去的夫人仍在,老爷宠爱依然,公子未曾离家,她的小姐又会长成怎般模样?
想必,一定会有四小姐的纯真、开朗,也会有蕖小姐的聪明、稳重。
“岚姨,方才出什么事了?”趁着秦若蕖不注意,青玉悄悄地将素岚拉到外面,压低声音问。
素岚一五一十地将方才之事告诉她,末了还叮嘱道:“从今往后绝不能让周氏与小姐单独相处。”
青玉不解。
素岚苦笑:“若我告诉你,她不只一次险些弄伤小姐……”
“什么?”青玉大惊失色。
“小姐,长得与过世的夫人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
“这个毒妇!”青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咬牙切齿,眼中杀气立现。
“也是我疏忽,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我还以为……罢了,你且记住我的话便是。”
青玉冷着脸,少倾,道:“所以老夫人才会将小姐带到身边抚养?”
素岚摇头:“我不知,也许有这一方面原因,也许是老夫人思念早逝的外甥女兼儿媳妇,到底为何,只怕只有老夫人方知道。”
“四老爷呢?他便由着周氏如此对待亲骨肉?”
“四老爷?”素岚冷笑,“谁又知道呢,从来新人胜旧人,怕是他根本不知,又或是他知了亦当不知。”
“可是,我看四老爷并非无情之人,上回张府公子之事……”青玉有些犹豫。
素岚心口一窒,别过了脸:“自夫人去后,我便从来看不透他。”
四房正院。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四小姐当着夫人的面如此骂奴婢,分明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浣春恼恨难消。
周氏虽亦恼,但却不至于被她牵着鼻子走,只疑惑地自言自语:“那素岚侍候内宅,竟是非奴身,她到底是何人物?”
论理,大户人家当中,能进内宅侍候夫人小姐的必是签了死契的,又或是家生奴,只签活契的下人也只能在外头做些粗重活,更不必说自由身。
可这素岚……
***
深夜,更声敲响了一下、两下、三下,秦府高墙之内,两道身影‘嗖嗖’飞出,几个跳跃,眨眼便消失在夜空当中。
城郊的一处庄园里,陆修琰靠着椅背阖着眼眸养神,长英持剑静静护在他的身边。突然,一阵细碎的响声传入,长英当即握紧长剑,同时,陆修琰亦睁开了眼。
“秦若蕖依约前来!”不含温度的女子声音在屋外响起,陆修琰挑眉,示意长英开门相迎。
不过倾刻,一身黑衣的“秦若蕖”与同样装扮的青玉一前一后迈了进来。
陆修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直到对上那双冰冷无温的眼眸,他顿时明白,眼前的女子,已恢复了那夜交手时的冷漠狠厉。
“看来秦四姑娘这回不打算再向本王展示你那高超演技,而是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不无嘲讽地道。
“秦若蕖”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行至他跟前,自顾自地拉过长椅坐下,开门见山地道:“今夜我来,是打算与王爷做一笔交易。”
“哦?”陆修琰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你有何筹码,能与本王做交易?”
“就凭你们想从我大伯父书房盗取的东西。”
陆修琰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眼神渐渐变得有几分犀利:“那东西在你手中?”
“王爷放心,那夜我的的确确什么东西都不曾拿到,你要的东西,如今还好好地在我大伯父手中。只是,你需知道,我大伯父其人,做事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他要隐藏的东西,凭谁休想轻易得到。”
陆修琰轻拂袖口,不咸不淡地道:“既如此,四姑娘凭什么认为你就一定能拿到?而本王,没了你便一定拿不到。”
“就凭我是他不会防备之人!以及,王爷不会想在益安、在秦府多耗时间。”‘秦若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