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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点
劳斯莱斯朝南开往界限街,然后向东穿过九龙半岛,驶往太子道西面,拐进一个叫九龙城的地方,这儿离启德机场不远。劳斯莱斯驶入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停了下来,邦德要出租车司机在拐角处停车,然后悄悄开走。
这里灯光昏暗,人迹寥寥。如果邦德记得不错的话,他现在正站在“城堡”附近,这曾是臭名昭著的所在,罪恶腐败的渊薮,声名狼藉,为人不齿。早在英国人统治之前,这地方曾是中国军队的前沿阵地。英国人占领后,筑起了一座花岗石城堡。1898年的《拓展香港界址专条》把这一块地方仍由中国管辖。到了本世纪60年代中期,城堡已经成为藏垢纳污之地。1987年美中双方达成协议,清除了这个罪恶之地。1993年城堡被拆毁了,在原址上建起了一座公园。但邦德觉得尽管城堡不复存在,这里依然被视作畏途,街巷阡陌依然同过去一样凶险莫测。可这地方倒是很适合三合会活动,眼下,邦德也来到这里。
邦德看着那两人下了车,走进一幢破烂的楼房里。他等到轿车开走后,才悄悄地走出来。李胥南与疤脸走进的那幢楼房似乎已经颓败到不能住人的地步。门的合页松了,关不严实,窗户也残破不全,有几扇干脆不见了。
邦德决定爬到楼上去,从二楼的窗户里钻进去。找一个蹬脚的地方并不难,登上去后,他发现这是个铺有水地板的黑乎乎的房间。地板条松了,楼下的灯光透了上来,稍不留意,地板就会发出吱嘎声。他卧倒在地,分散全身的重量,匍匐前进,尽可能不让地板发出声响来。透过地板的缝隙,他看到不少人等在那里,似乎要开会。他们身穿黑袍,袍子的式样如同和尚的袈裟,头上还扎着模样古怪的红布带子,上头打着不少环结,带子的一头挂在胸前。
邦德尽量回忆起他所知道的有关三合会的情况和他们神圣的人会仪式。如果他们是在进行这种仪式,那么自己很可能是唯一目睹这一情形的西方人。他必须确保自己的行动悄然无声,若被发现,必死无疑。
房间的西端搭了一个神坛,四周烛光熊熊,一只漆成红色的大木盆放在神坛前面, 里面盛着大米, 外圈写着四个中国字:“松”、“柏”象征长寿,“桃”、“李”表示忠诚。
他记得那个大木盆称为“斗”,装有三合会的神物,其中包括四面一套的小三角旗共五套,分别代表三合会五位传奇性先人的姓名。
更重要的是“令旗”,它是三合会官员在仪式上用的。“龙翼”两个字写在令旗的两边,中间是一个大大的“令”字。一面竖立的长方形旗子上写着“三军司令”几个大字,它也是三合会错综复杂的传奇历史的写照。大多数旗子顶上都有两面红色的三角旗,上写“替天行道,灭清扶明”八个字。
神坛上面与周围放着许多奇特的物品,神坛正前方的“斗”的上方悬着一片红纸,上面汉字的意思是三合会精神将在全中国发扬光大。周围还放着一些铜灯、一只酒瓮、五只酒碗、一架香炉,一些果盘与鲜花,还有一只大海碗。在神坛上方还挂着一张黄纸, 上面是三合会全体成员的名字, 插上了五面小三角旗,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五个大字。
邦德听见几声鼓声,顿时屋内鸦雀无声。李胥南身着红袍,走进屋子,坐在神坛的左边。由于他是龙头老大,谁有他的袖子上绣有汉字,左袖的白圈里是“天”,右袖的白圈里是“地” ,背后有两个汉字“B”“月”,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汉字的“明”。袍子的前襟上有八角形的图案:八卦图。图正中是“阴”“阳”两个符号。阴阳相反相成,是中国哲学思想基本原理。人们相信这种受人尊崇的符号能产生魔力,因此僧侣、巫师、风水先生及普通百姓都把它视为吉祥物与护身符。
胡德看见过的那个疤脸走进房间,坐在神坛右边。他穿着白色袍子,是唯一在脖子上挂有念珠的人。邦德对三合会的人会仪式不甚了解,但他确实知道这种仪式通常由称之为“香师”的人主持,充当精神领袖。有些还是三合会的二把手。疤脸显然是香师。
两个穿黑袍的人手传宝剑,站在屋子最东面,充当守卫。另一个穿黑袍的小头目是司仪,他从神坛处往东走,人会仪式由此开始。邦德看见有四个华人少年被挡在门卫的宝剑外面,他们没穿黑袍,而是普通的衣裤,这些人是新入会者。
司仪右肩朝门卫,用广东话喊:“下网!”他用左手作了个手势,表明他在该组织中的地位,那两个守卫背朝新入会者向他行了秘密握手礼。如此,司仪才能从宝剑下通过。
然后老大用广东话问新入会的少年:“你们为何来此?”
少年们齐声说:“入会,领取口粮。”
“本军没有口粮。”
“我们自己带来。”
“本军红米饭有沙石,你们能吃否?”
“弟兄们能吃,我们也能吃。”
“见到漂亮会员姐妹会起邪念否?”
又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决不会。”
“如果政府悬赏千金,要你们出卖弟兄,你们会否?”
“我们决不会。”
“如果你们讲的是真话,便是忠诚正直的会员,可以‘进城’效力,精忠报国。”
每个新入会者各自交纳了一些钱,然后得到一往香,双手敬起,再匍匐在地,从宝剑下面爬过,象征着过刀山。
疤脸香师起身从“斗”里拔出令旗,在大家面前挥舞。
“五先生授吾令旗,吾以令旗输新血于吾军,尊上天之灵,拜各位兄弟,保守秘密,无可泄露。众兄弟推吾执掌龙翼,把握印签,吾当烙尽职守,鞠躬尽瘁。”
香师随即转向三个站在神坛旁的头目。邦德看得出,他们在三合会中的地位要比香师低一个级别。他们分别是担任军师的白扇,担任教头的红杆,担任传令官的草鞋。
香师对草鞋说:“五位先主下旨,须在龙翼会作一清查,若有警察卧底打探,格杀勿论。”随后递给草鞋一面令旗一把剑。
草鞋遵令检查在场人的身份和手符,检查完毕,他将令旗与剑交还给香师,说:“我在五位先主面前奉还令旗,本人已作彻底清查,人人过关,个个姓洪。”
邦德听到这里糊涂了,好容易才想起三合会亦称“洪门”,三合会会员都如此相称,看来,这个仪式是对邦德广东话知识的高难度测试。
随后,香师点燃了神坛上两益高高的单脚铜灯,说:“两株古木,各在一侧,确保国泰民安。红花阁中,兄弟结义,各地豪杰啸聚。”他又点燃五支香烛,诵诗道:
五支香烛敬天地
先主奋起捍大明
洪门洞开纳兄弟
忠孝双全替天行
精忠热血献社稷
仁义礼智信在身
天时地利与人和
昭效先人荐祖庭
邦德耳眼并用,入迷地观赏。过了几分钟,疲脸把这五支香烛分别插入神坛周围的五个方位;东、西、南、北、中五个香炉里。他边插边念:
芳香冲天庭
馥郁入地冥
中土有奇香
边城闻清馨
兄弟同结义
齐心赴海靖
收拾旧山河
灭清又扶明
香师拿过果盘、花盆,还有一群酒,放在嵌在墙里的纪念碑前,嘴里念念有词,随即将酒洒在地上。
新入会者都跪倒在香师前,卷裤脚。左裤脚向外卷三次,表示扶明,有裤脚向内卷三次,表示灭清,然后都脱掉鞋子,左脚穿上草鞋。香师道:“草鞋初有五串,均在武隆之役中古先,只存其一,于长沙续生。”
尔后,他又把酒倒进酒杯,再洒到地上。“吾祭酒以告慰先祖与献身弟兄在天之灵,兄弟之情与天共存,神灵昭魂佑护吾辈,誓将叛贼斩尽杀绝,洪门兄弟歌舞升平。”
两个身穿黑袍的头目带进三个跪着的纸人,扔在地上,纸人都是真人大小,上面写着三合会成立以来的三大叛逆。一个称之为先锋的头目从“斗”中抽出一把宝剑,走近纸人,又在它们周围插上五行旗,道:“龙翼举大旗,众雄皆执礼,猛虎下山岗,直取马平义。”说罢,一刀砍下了第一个纸人的脑袋。
“回首疾如风,剑挑单蒙余。”又砍下第二个纸人的脑袋。
“两剑意未尽,再杀满清帝。”他砍掉第三个纸人的头,大声喊道:“诸位弟兄,敢不敢闯刀山过火海?”
屋里人都高喊:“敢!”声音之响吓了邦德一跳。
香师—一拿出“斗”里的每样东西,口里念念有词。接下来是香师与先锋之间的问答,以确认先锋的身份与权力。
最后才是正式的人会仪式。即将成为三合会成员的几个人都分到了一柱香,点着,双手捧住,香头朝下。先锋问:“宝剑与脖子,哪个硬?”
入会者齐声答道:“脖子硬!”邦德猜测,这可能表示在死亡威胁之下也决不泄露秘密。先锋开始宣读36条誓言,每念一条,就点一柱香发给入会者,他们再重复一遍誓言,将香熄灭,扔在脚前。这表示如果他们违反誓言,同香一样灰飞烟灭。
“进入洪门,待兄弟如父母亲人,若有违反五雷轰顶。”
“洪门弟兄进门,食宿款待;视作路人,万剑穿死。”
“洪门弟兄有难相助;袖手旁观,万剑穿死。”
“决不背叛弟兄;误拘弟兄,立即释放,违者万剑穿死。”
宣誓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下去,大多是有关荣誉、背叛、忠诚及捍护其他成员的内容。还有不可通好,不伤害其他成员家属之类的。然后,先锋宣读了最后两条誓言。
“决不泄露洪门秘密,否则万剑穿死。”
“定与洪门弟兄尽忠尽义,灭清扶明,万众一心,报效先祖。”
先锋喊:“你们愿遵守誓言吗?”
“我们发誓遵守。”与会者答道。
“遵守誓言者终得好报,违背誓言者不得好死。”
这时,神坛前面的大黄纸高高升起,随即烧毁,灰烬放在那只荷花海碗里,又加上米酒、糖和朱砂。
一个头目拎着一只活鸡、一只瓷碗进了屋,在每个入会者面前走过,让他们碰一下鸡头与碗沿。先锋手持长剑道:“荷花品格坚贞,我们操行忠诚,誓与洪门同生死共存亡。”说罢,从头目手里接过碗,抛入空中,挥剑劈碎。那头目将鸡递给先锋,帮他缚住鸡腿,将鸡头按在砧板上,那只装着纸灰、酒、糖和朱砂的海碗放在砧板边上。
“鸡头沾血,就是我们的忠诚与正义,保佑我们大难不死。”
先锋飞起一刀,砍下鸡头,顿时喷出鲜血。那只无头的鸡抽搐着,似乎想挣脱身。先锋将鸡血滴在碗里,与碗里的东西搅匀。随后,死鸡拿了出去。入会者伸出左掌,掌心朝上,香师手里拿着一根针与红线走过来。
他说:“银针刺破汝等手指。勿与外人泄露秘密,否则汝当七奔流血。”
香师用针刺破每个人的左手中指,血流到了海碗里。每个人会者用刺破的手指蘸了蘸碗里的血酒,将手指放在嘴里,尝尝味道,一个接着一个说:“甜的。”香师又把酒倒入小酒杯,递给每位入会者。
“饮尽红花酒,活到九十九。再加一个九,百年称长寿。”
香师用左手作了个手势,表示这些入会者在帮会里的等级,入会者排成一排,向老大、香师、先锋及其他人鞠躬如仪。
全体起立,背诵道:“新老兄弟今相会,忠诚笃信心相连,恶如残烛命若丝,善同松柏寿万年。”
背诵还在进行当中,头目们已在拆除神坛了:“拆到东来拆到西,一直拆到北京城,无须烟火与爆竹,偌大京城没了影。”
仪式结束了,历时两个多小时,入会者站到了其他会员的行列里。龙头大哥李胥南对全体训话:
“三天后,我们再在这里进行入会仪式的最后一道程序,到时候你们要洗净脸庞。我们欢迎新兄弟参加龙翼会。今天夜里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我们蓝灯会的一个姐妹违反誓言,我们得决定她的命运。”他转向先锋:“把叛逆带进来。”
先锋朝一扇门作了个手势,两个头目带进来一个姑娘,她蒙着双眼,五花大绑。
邦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这是桑妮!
“我们的这位姐妹背叛了我们,不光向外人,而且是向一个鬼佬透露了秘密。她想投靠敌人,逃离龙翼会。我们该如何处置她?”
众人喊:“死路一条!”
李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桑妮身边。她正跪在地上,他打量着她,好像是给一头牲口估价。
“我同意众兄弟的意见,但我们要等一等。这个叛逆可能还有点儿用处,现在先把她关起来。”他朝两个守卫点点头,他们拉起她,带出房间。邦德真想立即跳下去救出桑妮。
李胥南与疤脸站在三合会新成员前,颁以与他们等级相符的手符。疤脸作了最后一次祷告,解散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