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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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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牌?……依凭?

    温久龄垂首默默看着那金丝盒子里的兵符,半晌,忽而睁大眼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皇上您——吾皇英明,臣甚愚昧!”

    眼看着温久龄大大叩首,齐昱满意地点点头,嘴角玩味的笑里,带了一抹狡黠与残戾:“朕信温爱卿,定会叫殊狼国明白,甚么叫国存,不如国灭。”

第19章 【坐在身边的皇上】() 
报死者,还是救活人?

    从接到西北火漆文书时,温彦之也在心底静静思忖。

    皇上会怎么做?他要那一口帝王血气睚眦必报,还是要顾全大局四方安稳?

    这是一道二选一的题,可齐昱竟然选了两边,他要叫殊狼国感知到,甚么叫国存,不如国灭,或然今后会有一日,要叫殊狼国哭着求着我朝将它纳入版图。

    温彦之看着老爹喜滋滋地捧着那金丝盒子出了御书房,又扭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皇上。

    此时好像忘记了妄视龙颜是个如何了得的罪过,他只是突然发现,成为起居舍人那么多日,最没有好好端详过的,竟是实录的主角,是皇帝。

    温彦之眨了眨眼睛。

    捧月搁中周窗四开,阴雨的氤氲透进殿中,齐昱一身月白绣金的龙袍上游走着压花暗纹,神容中的素淡和惯有的笑意,衬着帘外如丝细雨的淅沥声,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一方碧泉中。

    他当然是与旁人不同的。帝王之术,十笑,九打,一杀,喜即怒,怒即喜,悲中有奋,奋中有悲,他都做到了。

    皇帝,像一个琉璃琅翠的珠子,远见只如一枚玉球,光圆玉润,细细打量却可见其上有无数的切面,有无数的色彩,有无数的光线,照射出无数的姿态。

    在任何人面前,他可以是任何人。爱民如子?喜怒无常?耍着一把天云砂绘霞的折扇,却能在小院里吃下一碗葱花素面?

    在你眼里,他是谁?

    他根本不是一个一生都养在宫中的帝王,他的身上,带着塞外百里黄沙中的风,也有关中日头下的雨。金白二色的领口下,他肤呈蜜色,像是被艳阳晒过的麦,并不白皙,亦非黝黑,与英伟的身形一齐显出体格的健硕。浓黑长发由金冠束起,他英挺的眉宇下,沉视奏章和文书的杏眸之中,是专注与考量。

    他不拘礼数,可百官无不敬畏他,他神容不怒,却自有威严。提点中的笑意,时而带着危险的杀机,他的眼中,藏了太多深意。

    古来帝史如画,多少英雄豪杰,温彦之在内史府从未少见。而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忽而才意识到,坐在他身旁的这个皇帝,竟然是个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人。

    ——爱民之心,如亲;覆敌之心,如兽。

    恍惚中,好似听见头顶上落下一声轻笑。温彦之回过神来,只见自己的花笺上竟不知何时被自己无意识的手涂乱作一团。

    齐昱还在那边看奏章,支着脑袋没抬头,唇角笑意未散,似乎是被一道折子逗乐了,“还当张尚书这作孽性子,在朝也没甚么友人了,岂知还有不少替他求情——”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谨慎看向温彦之,道:“温舍人,这句就不必记了,这不是评述。”

    温彦之垂下眼睛,抬手将一张作废的花笺给揉了扔掉,板正道:“皇上私下议论百官,亦是朝中大事,微臣何能——”

    啪。

    一本折子凌空飞来打在温彦之脑袋上。

    温彦之的话头被生生截断,抬头愣生生看着坐在三步远的齐昱:“???”

    来不及阻止一切的周福惊呆了:“皇上使不得啊!”

    ——夭寿啊,皇上殴打史官啦!

    齐昱哼笑了一声,简直觉得身心舒畅、五脏俱通,顺手拿起了另一本奏章,和煦地笑:“温舍人,对不住,朕没忍住,手滑了。”

    ——没,忍,住?

    ——意思是,还忍了挺久了?

    温彦之拿着软碳的手指微微收紧,清秀的脸上愈发地严肃了:“无妨,微臣会据实记载的。”

    齐昱好生自在地翻开奏章:“嗯,也顺带记下,朕是手滑了。”

    温彦之顿了顿,半晌,面上竟浮起一丝淡笑,“是,微臣会录下,是皇上说自己手滑了,故没忍住在议论朝廷命官的时候殴打了史官。”

    齐昱:“……”甚,甚么?

    咦,为何朕要把这呆子从刑部大牢捞出来?

    咦,为何他都能去工部做员外了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录史?

    咦,朕是谁,朕在何处,朕身边怎么有个冥顽不灵的呆子?

    咦,朕怎么觉得自己才像个呆子?

第20章 【又一件糟心事情】()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大事处理得当,四下安稳。礼部开始准备来年恩科的事宜,因这是齐昱登基后的第一场恩科,诸官甚为看重,不过好在早有经验,故报到齐昱跟前的,也都是些小事。

    就在齐昱感觉好像终于能消停一阵子的时候,又一件糟心事情发生了。

    这天刚一睁眼,周福就在他耳边道:“皇上,工部筑模出问题了。”

    这才睡了几天好觉啊。齐昱叹气,起来洗漱,“又怎么了?温舍人不是把图纸都画好了么,朕见着条条地沟都画得清清楚楚。”

    周福想了想,比较隐晦地说:“邓侍郎说测验时,水排不掉。”

    ——实则工部那边的熟人传来的原话是,“温舍人怕不是胡画了些图来糊弄我们工部罢,说要排水的图纸,做出模子来排不掉水,这岂非欺君之罪?”

    齐昱有些心烦地将绢帕扔回瓷盆里,左右看了一眼,“温彦之呢?”

    周福道:“昨夜里就被工部派人接去了。”

    “夜里?”齐昱挑起眉来。

    这一眼便能看出是工部存心作妖。不难想那呆子已在工部被人训斥折磨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这呆子被吃得还剩不剩骨头。

    漱了口,齐昱更衣,决定先踱去工部瞧瞧是个什么状况,没得耽搁了治水,那工部就难收场了。

    八抬的肩舆刚走到文德门前边,齐昱在华盖下遥遥见着一个沙青色的人影正从工部走出来。内侍恰好在前头甩了三声静鞭,那人影便也抬起头瞧过来。

    “哟,温舍人已然出来了,”周福也是个眼尖的,“想来模子是做好了。”

    齐昱瞧着那人影越走越近,不置可否,先抬手示意内侍将肩舆停下来。

    温彦之行至这方,先跪下去告罪道:“微臣给皇上请安。微臣今日误了上工时辰,甘愿受罚。”

    齐昱瞧着他脸上一层薄红,神态更像是有些赌气,像是刚和谁吵过一架似的,玩笑道:“你那点儿俸禄,朕罚了也抵不上淮南一块纱布袋子。”

    温彦之:“……”

    ——为何明明是安慰,却听着更闹心了?

    “里边怎么样了?”齐昱抬了抬下巴,问他。

    怎么样?那群工部的无非又说起此法乃罪臣所出,加之秦文树又是个贪官污吏,倒卖军机叛国,这种人手下出来的治水策略,自然不是甚么好策略……温彦之一想起从昨夜起在工部的种种,就觉得一身气血都在往脑门儿冲,闷了一会儿,才道:“微臣办事不利,叫皇上跟着担心了。”

    齐昱勾起唇角,“他们说你甚么了?”

    温彦之呡着嘴,低声道:“没甚么,皇上,邓侍郎稍后会到御书房呈报。”

    竟是不愿意说。

    齐昱抬手,示意内侍抬着肩舆继续往前走。肩舆摇摇晃晃升起来,温彦之忙道:“皇上,微臣——”

    “你是由朕任命治水的,”齐昱打断了他,再看向他的目光是凉凉的,“今后若是被人打了脸,最好自己给朕打回去。若要落到朕手里再打回去,可能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温彦之愣了一愣,没来得及说话,八抬的肩舆已载着齐昱走过文德门了。

    工部人等一早听见了静鞭,早已到堂上跪着接驾。齐昱下了肩舆,徐徐走到了堂上坐下,把月白的袍摆敛到后头,口气轻巧地问:“听说治水的模子做好了?”

    温彦之默默站在齐昱侧边,叫堂下诸官一见,心里都有些打鼓。

    “禀皇上,”邓侍郎出列道,“模子昨日下午就以做好,然而司部试验之下,发现地沟无法排水,故请来了温舍人查看究竟,可温舍人也未查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文文静静的温彦之,此时是再也耐不住火了,竟把头皮一硬,上前道:“那也要邓侍郎能让下官查验,下官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齐昱笑着将堂下诸官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邓侍郎身上,“哦?邓侍郎,温舍人此言,是甚么意思?”

    邓侍郎眼珠一转,道:“回禀皇上,温舍人说笑了,司部已派遣各位水部主事,循着温舍人的点拨,仔细查验了一夜,仍旧毫无头绪。”

    “下官说查七、九道,主事们查六、八道,下官说查转角接缝的模具,主事们推说没问题!”温彦之一张俊脸憋得潮红,真是气急了,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这么耗了一夜,邓侍郎可曾思量过,淮南万万百姓正受水患之苦,无家可归!为何就不能让下官亲手检验一番!”

    齐昱倒是有些吃惊地望着身边的舍人,从未想过这木木讷讷的呆子还能有真气急败坏的时候。

    “皇上,温舍人毕竟是员外,”邓侍郎一板一眼道,“温舍人尚无治水经验,臣担忧温舍人不熟模具部造,一时失误弄坏模具,这毕竟是工部上下做了四五日才做好的。”他又讪笑道:“况……温舍人,在御前如此叫嚣,怕也不合礼数罢,想来令尊是太过纵容你了。”

    ——竟然还扯到了温久龄的身上。

    温彦之正要继续理论,齐昱突然抢在前头道:“你们做了四五日?”

    邓侍郎垂首:“禀皇上,工部上下,日夜兼程,不敢懈怠,足足花了四日五夜,才将此模子造出。”

    齐昱点点头,老神在在地转动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紫玉扳指,又笑着问:“日夜兼程四五日,你们就给朕造出了这么个不能用的玩意儿?”

    邓侍郎浑身一凛,连忙带着一干人等跪下:“皇上容禀,实乃图纸有误,不可修缮。”

    齐昱奇怪道:“那你们做模子之前,怎么没瞧出来?做模子当中,又没瞧出来?邓侍郎,你告诉朕,温舍人的图纸,究竟错在甚么地方?”

    邓侍郎告罪道:“皇上息怒,温舍人此法乃罪臣方知桐所录,温舍人自行改造,二人皆师承贪官秦文树,恕臣与工部诸官,无法苟同此案,更无从理解草图所录,是否详实可用。”

    温彦之怒道:“罪臣之法便是有罪?那人食五谷,皆有虫噬,百姓就该绝食?”

    邓侍郎道:“温舍人此乃强词夺理。”

    此时,齐昱多少猜到了些这邓侍郎打的是个什么算盘。无非是张尚书被罚,可今后还会再回到工部,邓侍郎带着工部诸官寻由找温彦之来出一顿气,也能在上司面前卖个脸。不让温彦之碰那模子,也就是想将这功劳据为己有,跟温彦之撇干净关系,今后论功行赏也是工部的事情,轮不到他温彦之,倒是难为这呆子一直在旁边认真地怄气,看着都替他肺疼。

    齐昱笑着摇摇头,开口道:“别争了,听你们闹得也稀奇,朕便亲自来看看这模子有何问题罢。”

    堂下几个主事的脸,当场就有些白了。

第21章 【顶多哄哄温舍人】() 
几个杂役将治水的模子抬了上来,七八尺长的一张桌上,捏了几百里山地与城池的形状,各边有些洞孔,便是图纸中的地沟排口。模子旁边插着几支长竹签并接了四方水槽,是专用来探洞与接水用的。

    齐昱站起身来,“温舍人随朕一道看看罢。”

    温彦之正跟上去,余光里瞥见邓侍郎那边好似给几个主事使了个眼色。

    按说六部的主事都只做些跑腿动手的活路,委实犯不上要磕上温彦之,但人在屋檐下,也得低头听主子的。张尚书因开罪了温舍人被皇上责罚,那工部人等就要同仇敌忾,故此时也只得默默受了邓侍郎那个眼神,勉力站起来立到模子边上去。

    齐昱倒也瞧见了,却只当自己是瞎的。此时站在模子边上,拿过边上杂役递来的一碗水,当头就淋进模子当中的荥州城模型里。

    果然,水位纹丝不动,一点都排不掉。

    “温舍人,”齐昱将碗放下,“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朕就看看你有没有这眼力价。

    温彦之上前,拿起模子边上插着的一支长竹签,将每一个排口都探了一道,地沟都是通畅的,温彦之心下一动,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这荥州——”

    “皇上!”邓侍郎的声音又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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