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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能有风气的?”这话说得叫温彦之笑了声,他送唇在齐昱嘴角一轻轻一印,好笑地问他:“你待怎的?那我们不管?”
“不管你安心?……我二人,大约是一辈子操心命。”齐昱将他搂在怀里长舒口气,目光沉落在案上摊开的折子里:“对了,年关上,各地送了不少贡品,礼部折单里有方宋制的澄泥砚,大约你能喜欢。我着周福给你留着,以免他将那做寻常打赏封给朝官了。”
温彦之听了这话,心里想起万寿节的事情来,忽问齐昱:“你又喜欢什么?”
齐昱落眼瞧他,眸子里盈着笑意:“你啊。”
温彦之肃容问:“你喜欢吃什么?”
齐昱依旧盯着他,眸中笑意带了丝狡黠:“吃肉。”
温彦之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顿时掐紧。
齐昱疼得嘶声收回手:“我吃什么你平日不都拿纸记了么。”朕明明没有任何的**!
也是。温彦之点点头,“你缺不缺什么?”
齐昱捂着手臂,贼心不死道:“缺你。”
温彦之默默将叠在他脚背上的脚碾了下去。
齐昱又疼得嘶声抬脚:“真就缺你!”
——这呆子就不能好好说话!什么时候养成打人的习惯!
温彦之叹了口气,“想来我也从未送你什么物件。你若擅箭,不如我送你一把好弓?”
齐昱这几日已宛如被折子淹在了海里,更兼府衙在查郑知州的命案,沈游方在跑吴氏的账目,龚致远在看常平仓贪墨,每日报到他跟前的事情层出不穷,他早就记不得什么生辰不生辰,此时还当是温彦之为讨他开心寻个话头罢了,于是摆了摆手道:“箭道并非我自愿学就,不过是擅长……不提也罢。”他笑睨了温彦之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要讨我开心,晚上回屋洗干净,躺床上等我便——”
“是”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掐灭在温彦之拧在他腰间的手上。
齐昱顿时又嘶地倒吸口气:“……”前两日打挤的时候还好生生的,今日这呆子是怎么了……
“还由你讨厌,我都不会射箭。”温彦之面无表情松开手,回想自己小时候身体纤弱,姑父就把木弓换了竹弓,只将君子六艺这项填满作数,实则学的箭道连靶子都射不中,恍到如今那么多年,毫无长进。
齐昱听见旁边的人竟悠悠叹了口气。
“你想学射箭?”他胳膊撞了下温彦之,咬着他耳朵道:“你亲我一下,我教你。”
话音刚落就看见温彦之长指又往他腰间伸,他连忙作势要挡,可温彦之的手指却是稳稳地停在了半路上,仿佛手指的主人正在思量个什么问题。
片刻后,那手指竟抓住了他腰间的玉佩,带起个力道将他拉近身去。
绵软呼吸相接,一个缱绻的亲吻落在他唇齿间,辗转了片刻推诿开时,温彦之眉梢竟然挂起个纯然的笑。
“好,齐昱,那一言为定。”
第85章 【你这手得生茧了】()
箭道之所以为“道”,便不只是站定拉弓出箭。
此道同帝王之术竟是异曲同工,其拳拳学问,是落在手指间,却也落在从头到脚,落在心胸之中——神思专注,目光凝聚,从估算射程的运筹帷幄,到考量拉弓的分分力道,最后蓦然松手时的笃定与确信,皆不是一日可成。
这一道,齐昱至今习了二十年。
实则这一道法枯燥,一练就是从神到体,甚是麻烦,故齐昱从来不喜欢。
正如他从来都不想做皇帝。
可天下之事有时也怪,偏偏在此事上他好似有用不完的天赋。明明其他兄弟也和他同一年纪始学骑射,可就是比不过他。曾经康王练了两三年的骑射飞靶,最终射中红心时竟开心到在靶场欢呼雀跃,但对齐昱而言,不过是试了两下就成,且不止是射中了靶心,射去的箭还透出靶去扎进树干里,箭童拔了老一会儿才拔下。
当天在靶场,他差点没被一众羡慕嫉妒的兄弟揍死。
他不知如此淘神费力之事,究竟有什么好羡慕,也不知道温彦之究竟为什么突然想学。
从温彦之那一亲吻落在齐昱嘴角起,齐昱就后悔了。他抓着温彦之玉白的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目中确然划过丝不舍:“你这手得生茧了。”
可温彦之只是笑着反握了他的手,“你的手有茧,我也挺喜欢。”
这又是一句农夫下田般直白的情话。齐昱觉得自己是傻子,夜里躺床上竟为此缱绻良久。
温彦之骨子里有一股极其固执而专注的劲头,齐昱常常想,若温彦之不是个读书人,或可称得上是蛮横,上了战场亦是个扛旗猛冲不带回头的性子。
他这么想的时候,人正靠住行馆书房的窗户朝外看。清晨薄雾没散干净,暗卫们黑衣短打,孔武有力地打回廊前跑过,后头有个一身苏青的衫子的温彦之,肃了一张被风吹红的脸,徐徐小跑跟着。
那神情,同录史的时候一样肃穆板正,瞧来逗人,齐昱没忍住,扶着窗棱哧声笑出来。
虽没将温彦之学箭的事当做玩笑,齐昱却也没想过温彦之会将这事如此严阵以待,就像是有个什么执念非要落成似的,一听要先练练体力,便十分坚定地每日清早早起小半个时辰晨跑,且同他约好这么跑上八日,有些耐力底子了,就开始学张弓。
“你学了箭要作甚?”齐昱问他。
温彦之面无表情:“护驾。”
齐昱当时快笑趴在桌案上,左右也由着他不再管,回身不过一头又扎进折子堆里。
几日晃眼间,各人都忙得昏天黑地,一个也不闲下。
沈游方是早去查吴氏的案底了,而龚致远被常平仓一捧糊涂账乱得失了言语,报到齐昱跟前说要亲自去受灾的几个村子看看囤粮。齐昱很欣赏他干劲,便着知州府匀出几个衙役,随他一道去了。
再说到方知桐此番来了萦州,衣服没带两件,带的全是图纸,每每一早和温彦之钻进前厅一比划探讨,眨眼就到三更,还兼不时去上下游看看城防河道、排水旧管,前厅里堆起的图纸只一天比一天厚起来。
谭庆年被儿子撺掇着日日都要来行馆瞧瞧水案,本想着顺带在皇上面前替儿子卖卖老脸,好让儿子在京中谋个好差事,可每每去书房求见,齐昱只一句“朕忙”,便叫李庚年利落地回了他。
谭庆年郁郁不得,回头转进前厅,却见儿子谭一秋正抱着两打城北点心铺的酥饼,一边往方知桐面前献宝似的送,一边请教治水的学问,一脸笑容不要太殷切。
谭庆年直觉心都白操了,瞧这小子那么喜欢治水,估计也就和他一样一辈子泡水的命。
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他想,老子也就不忧心了,随他去。
可温彦之倒挺替谭庆年忧心,毕竟他知道,谭一秋日日前来,请教治水不过是幌子,送酥饼献殷勤才是正事,若叫谭庆年看破,不知又是怎样一番疾风骤雨,估计能将谭父气个够呛。
另说方知桐每日治水学问皆向谭一秋说得一清二楚,但凡谭一秋笑眯眯问起旁的,答得也是高风亮节、进退有度,同谭一秋言笑晏晏,三言两语还绕回治水上。温彦之心性实在,这是怎么个进展也不甚瞧得清楚,只好默默喝茶。
可谭一秋每每离去时,都要哀怨地望他一眼,那一望颇叫他芒刺在背,亦不明就里。这么三四遭后,温彦之一逢了谭氏父子拜见,就干脆避去看看云珠,教她习字或读书,再不观摩谭一秋献宝之事。
且同齐昱说了他这是帮衬谭一秋,齐昱还笑他:“温呆呆,若哪日你都能替别人牵成红线了,我也就能熬出头了。”
温彦之:“……”
——我也……没有那么呆罢?
他心里不甚自信地这么想。
说到这里已是八日后,齐昱如约叫役兵搬了箭靶等物来行馆,同温彦之站定后院教起了张弓。一众暗卫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嗑瓜子观摩温员外英姿,看到后来就有点看不下去了,瓜子壳从牙齿间簌簌落下来:
“……哎,皇上的手往哪儿放啊。”
“射箭需要提臀么?”
“我反正不提,你呢?”
“作何问我……噫!你好下流!”
——站在院里的温彦之心里也这么想。
他静静从弓弦上把手放下,拿开了自己腰臀间左右移动的宽厚手掌:“齐昱,你这先生做的不像样。”
齐昱笑着抬臂环他,叠着他手掌起长弓,一箭射出,破风带啸,瞧着不甚用力,到靶上却透背三寸。
“不像样我也是先生,”齐昱再执着温彦之的手指搭上一箭,笑意在眉宇间漫开,他微微低头在温彦之耳边道:“晚上你这么叫我听听?”
在温彦之耳根子蹿红的时候,那利箭又是旋力飞出,这回竟是整支箭都穿透了靶子,直撞到后院的石墙才跌下来,好似带着股隐喻的味道。
温彦之脸早红到脖子根,心咚咚地跳,费力咽了口气挣过那长弓,心焦气燥就拿箭一射,屋顶上顿时传来李庚年闪避间一声惨叫:“啊呀我的瓜子!”
齐昱顿时靠着廊柱子笑闷了声,温彦之抱着弓箭肃穆望着他:“还能不能好好学箭。”
“能,能。”齐昱这才不再逗他,可再环身贴背时,却又忍不住再亲了他后颈一口。
李庚年一边苦苦在屋顶上拣瓜子,一边哀愁地看着院中二人,只觉瓜子嚼到嘴边都是一溜灰,呸呸呸。
正此时,馆役从前厅来报说龚致远回了。齐昱、温彦之便暂且止了箭,走到前厅,龚致远正同方知桐寒暄,谭氏父子也立在一旁看水案,众人正要见过圣驾,沈游方却刚好风尘仆仆赶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府衙的捕快。
还来不及给齐昱见礼,他一见了龚致远只神色带急地问了一句话:“龚主事,是不是?”
大冬天里,龚致远一边解下身上背的一兜账本子,一边擦着满头大汗忿然道:“是是是!”
众人正不明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龚致远就从布兜里抖出账本一把翻开,朗声朝齐昱道:“微臣启禀皇上,周遭村落囤粮皆被地方官员层层剥扣,涉案人数至百,运出收购再高价卖出者,都是吴氏产业!这当中有一笔款子走了官道枢运的路子,卡在知州府上,想来是郑知州已得知吴氏此举,不查举,反纵容,这就是他所收取的贿金。”
沈游方顺接道:“皇上,我的人也查到,郑知州遇害当日,曾有人见他与几个漕帮地痞碰面。那漕帮便是吴氏控下,事发之后,几个地痞已消失无踪,漕帮一众也对外口风严密。我托数层关系才从内部打听得知,原来是郑知州见皇上圣驾莅临,便威胁说若不奉出二千两白银,就要捅出此事捉拿吴氏。顺此查明,那打头地痞是吴氏与郑知州的接头人,生怕郑知州捅落这滔天巨案会叫他也丢了性命,慌怕之间,这才痛下杀手。”
齐昱沉眉看着龚致远手里的账本,耳中听闻沈游方表述,越看下去,越听下去,神色就越深邃。终于,适才与温彦之温存起的好心情,现下统统都被糟蹋透了,直到后来竟抓起那账本狠狠贯到了地上。
他神容还未见怒,可额角却是拧起一道薄筋,此时脸上冷然笑意带着眸中的雷霆雨电,叫在场众人都有些心惊。
“传朕口谕。”他敛目看着李庚年。
李庚年连忙单膝跪了。
齐昱从腰间摘出那枚小小的钦差令牌,扔给他道:“着府兵四百人,严阵捉拿所有涉案官吏,查抄吴氏上下全数产业。吴氏子弟,一个不漏,全都给朕拿下。”
“是!”李庚年得牌领命,速速去了。
齐昱看着他背影出去,收回的目光又从谭庆年身上凉凉掠过。不待他开口,谭庆年已然扑通跪下去,青白着面色道:“皇上容禀,臣与此案确然没有干系,还望皇上明察!”
如此大案,官商勾结,若是发落下来要牵扯到谭庆年,那就是罪至三代,谭一秋开年的恩科也别去了,后半辈子只管给他爹送牢饭作罢。他不由也心惊地跟着老爹跪下,可到底是年轻,脾性好得很,遇了这等大事,心里却根本没主意,只磕头求道:“皇上明察,家父定然是清白的。”
齐昱垂眼看着,只徐徐问了谭庆年一句话:“没有干系,你可有耳闻?”
谭庆年一口凉气吸入,吐出来都是困难,憋了一阵子,大字抖不出一个。
谭一秋看着着急,连忙摇他:“爹你说话啊!你快说话!”
可谭庆年平日里沉浮官场的那些言语,此刻早烂死在肚子里——知情不报之罪尚轻,革职不录且无关后代,可欺君之罪动辄抄斩,此时多说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