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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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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温久龄兀自攥着袖口拭泪,活活将自己降了一辈儿,也并不在乎:“下官斗胆请问周侍郎,我儿究竟犯了何事啊?”虽是在问,却是捧着心口,一副周云川一将罪状说出来,他就会厥过去的模样,“……下、下官在家,日夜提心,茶饭不思,肝胆相悬——”

    “你自己问问你儿子!”周云川连忙打断了他,头疼道:“温大人,此处是刑部大堂,你身兼鸿胪寺卿、太常寺少卿等数职,想必很忙,到司部来怕是不方便罢。”言下之意,是这不合礼数。

    温久龄泪眼汪汪地凝视着周云川的双眸,十分感动:“事到如今,周侍郎竟还会体恤下官的苦楚,下官老脸没皮!”抓起温彦之的手,悲恸道:“然,逆子犯事,乃父之过,下官亦必须来周侍郎面前,共听训斥!周侍郎不必顾忌下官脸面,只管训!”

    神情之诚恳,非常坚决。

    周云川听见自己牙咬得咯咯响,谁必须你来了?

    而且我这是在审案子呢不是训娃娃!

    周云川道:“温大人,刑部断案,外人不可干涉!”

    温久龄涕泪,连连告罪,又狠狠看着温彦之:“你这逆子,究竟为何被抓进来!”

    温彦之看入老爹的双眼,半晌,道:“被抓进来时,令史大人也未说儿子是什么罪。”

    周云川一凛,正要说话,却听温久龄大哭一声:“混账!令史大人怎会枉顾朝廷法度无由拿人!”

    眼看温久龄要把水搅浑,周云川怒道:“温舍人所犯之罪,乃是售卖童娼!”

    “已定罪了?”温久龄捂着心口倒退两步,右手颤抖地伸向前:“作孽啊!我的儿啊,你说你学什么不好,要学那纨绔的混账之事啊!”

    “儿没做过。”温彦之扶住老父。

    温久龄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还说没做!朝廷礼法铿锵,周侍郎既说你所犯之事乃‘罪’,必然是证据确凿,又岂能叫你抵赖!否则多少言官会在御前弹劾周侍郎啊!”随即拉住周侍郎的衣袖:“周侍郎,你说可是?”

    周云川微微眯起眼,原来这老狐狸在此处等着呢。

    温久龄虽因任职鸿胪寺卿出名,却也兼了太常寺少卿与其余四五个职。想必是一早各方打探了,刑部并无此案的真凭实据,此时此刻顶着太常寺卿的名头前来,意思就是“你若无凭无据敢抓我的儿子,我便能在御前揪出你罔废祖宗法度之事,弹劾你到天荒地老”。

    果然啊果然,本朝两大金刚,内有叔父周太师的嘴,外有温大人的泪,所言非虚。

    从前公事从未打过对手,如今一见,其名可符。

    “侍郎大人……”身后匆匆走来一个吏官,对着周云川耳语了数句。

    周云川挑起眉,有些惊疑地看着堂下的温彦之,低声问那吏官:“消息属实?”

    吏官耳语道:“属实,昨夜螳螂胡同的客,确确然,是今上与周公公。”

    有今上加持,就难怪温久龄能来得如此快了。周云川恍然。

    再回想起方才自己泼给温彦之客人的那盆乌漆墨黑的脏水,和那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周云川芒刺在背,生生打了个激灵。

    这人,是不得不放了。

    马车摇摇晃晃,温久龄在车内掀开帘子,洒泪和刑部挥别。

    帘子一合上,他目光投在温彦之身上,却是立即变了张脸。

    “你说你这孩子,”温久龄一手支着自己的脑门儿,眼泪一早干了,神色只剩肃穆,“怎么就不让人省心。”

    坐在对面的温彦之靠着车壁,面无表情,“亦是父亲总将儿子当孩童,好似儿子永远都不如哥哥们当得事。”

    温久龄叹息,“你要怪为父到什么时候?从小将你养在宗族远离朝堂,早就告诉过你,是为了保你平安,谁知你倒好,自己偷偷儿跑来参举不说,还考了个状元,京城里多少双眼睛齐刷刷望着!如今你入了朝堂,吃了苦头,受了罪过,冤枉了这么两三年,为父看着都难受,你却还是迷不知返?”

    温彦之垂下目光,神色淡然,放在膝上的手指,却是攥紧了衣衫,“儿子只想……只想保秦家最后一滴血。”

    “云珠之案,无人报官,案发时不到寅正,刑部门都还没开,你却能被立即抓进去,”温久龄道,“你这榆木脑袋,究竟有没有想过为甚么?别人不知云珠身份,当你是个纨绔,你当他们也不知?”

    温彦之道:“儿子知道。始终有人在盯着儿子,亦是盯着云珠。然,儿子亦不可能不顾恩师之女。”

    温久龄狠狠叹了口气,“哎!我温家……甚么都好,就是心太软。旭之也是这性子,前日还被御史台参了一本……”

    “大哥做甚么了?”温彦之抬头。

    温久龄头疼地闭眼,“近日殊狼国进犯西北,旭之治下出了逃兵,他感念那逃兵已有妻儿,就饶了那逃兵一命。御史台参他身为军师,却心存妇人之仁,放走逃兵,无异于鼓动士兵逃窜……还好那逃兵最后自裁谢罪,不然这事恐怕不好了结。”

    温彦之皱眉:“御史台——”

    “是啊,哪场仗没几个逃兵,如此小事尔!”温久龄道,“可见御史台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们温家,老幺,你懂不懂这是为何?你究竟懂不懂?”

    温彦之一怔,当年的御史断丞彭怀秋已升作御史大夫,刑部亦是姓林也姓周。如今温家在军中之事,朝中之事,街坊市井之事,他们竟都一一观察提防,一旦有机可乘,便实力打压,究竟意欲何为?如此掌控,如此费心尽力……

    温彦之不置信地看向父亲:“莫非他们要谋——”

    温久龄连忙捂住他的嘴,“休说休说,你还嫌为父身上的麻烦不够多?”稍一会儿,终于放开,又叹气:“周林两家已连,彭家的态度虽还很模糊,然一旦举事,至少是隔岸观火。此时此刻,我们尚需小心为妙,那云珠——”

    “云珠何在?”温彦之只觉百抓挠心,不禁脱口问道。

    温久龄摇了摇头,“你莫问了。既秦尚书当初于你有再造之恩,则也是对为父的恩情……云珠乃秦尚书之女,云珠之事,你不必再管,为父会尽力查探。还有——”

    “既你如今已入这泥沼,为父便教你一句。从今之后,为人处世,不可莽撞妄为,需时时顾念温家,亦要顾念你自己的性命,工部旧案,万万收手,需待今后时机成熟。周、林今日还不愿动我,乃是畏惧他们举事之日,边境不稳,想要弹劾旭之,亦是因我温家在军中还有几个指头可动。我温家虽暂时平安,却也不知今后形势究竟如何。周、林知晓温家是不可能与他们为伍的,故我们在他们心中,早已标入帝党,我温家,亦只有效忠于皇帝,才能有与之一抗之力。”

    温彦之闭目,叹息:“父亲的话,昨日……今上亦垂训过儿子。”

    安稳,方可图后事……没想到,今日感悟,方有这层意思。

    温久龄笑了一声,“虽说今上对温家圣眷尤浓,然,能得今上亲口训斥,倒也算你有些福分。当年你初初买下云珠,为父还以为你是终于学会了那纨绔子弟的脾性,喜得很,哪知道你却是替秦……罢了,罢了。乾元门快至,今日之事,为父亦是受了今上指点,方可速速前来捞你。现下,你先去宫里上职,给今上磕头谢恩,从此往后,尽心辅佐,今后的事,我们今后再说罢……”

    温彦之点头:“知道了,儿子谢父亲。”

第12章 【向皇上求个恩典】() 
温彦之到内史府时已是下午。

    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会被耳提面训一番,可内史监曹不韪却也没说什么,看着温彦之急慌慌抱着花笺要走,甚至还叮嘱他好好补个午饭,再去御前不迟。

    “彦之莫急,今上勤政,在御书房呆了一夜一早未得休息,现正在延福殿午睡。”曹不韪微微笑,宽慰道,“今上得知你早间是去助刑部查案了,亦未怪罪,你不用这般忙慌。”

    “皇上隆恩,下官不敢耽搁,”温彦之向曹不韪拘了个礼,“谢大人体恤,下官告退。”

    匆匆行到延福殿,温彦之提袍跨过门槛,对着延福殿一进门那巨大的九龙回影屏,忽然扑通跪下。

    四下太监见了皆是一惊,连忙去禀报周福。

    不一会儿,周公公慢慢挪了出来,垂眼瞧着跪在屏风前面的人,幽幽问:“温舍人这是做甚么,早上旷工好一阵子,烦咱家给你找人替职,现下来了,怎的又不进去?”

    “下官给公公添麻烦了。”温彦之低着头,“下官斗胆,想向皇上求个恩典。”

    “那也先起来,进去候着罢。”周公公眼梢带了笑意,“皇上此时还在午睡,待皇上起了,你再求也行。”

    温彦之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下官,就在此处等皇上起。”

    周公公摇了摇头,正要再说,身边却走来一个小太监,向他耳语道:“师父,皇上说,便由他跪着,不必理会。”

    总归皇上午睡,也没什么可记的。周公公目光微转,点点头,便也进殿去了。

    温彦之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大约腿已经麻得没甚么知觉,后背又承着殿门外灼热的日光,整个人都有些晕。

    此时恍惚中见到眼前拂尘一扫,传来周福的声音:“温舍人,皇上传你进殿,你这便随咱家进来罢。”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混沌地站了起来,兀自控制着身形,跟着周福就进了内殿。雕着牡丹花叶的三重高门后,又是一道驾鹤飞月的屏风。

    经过了屏风,周福在前面站定了,他便也就跪下,伏下身去,看见手掌下的彩绘地砖都像是旋转了起来:“微臣,叩见……皇上,谢皇上顾念温家,垂恩搭救微臣。”

    双重的紫金纱素帐里,齐昱支着头曲腿侧卧在龙榻中,目光垂在手中的一卷藏书上,随意道:“起罢。”

    “谢……皇上。”温彦之又勉力忍着不适,站了起来。

    “听周福说,你要向朕求个恩典。”齐昱抬手将书翻了一页,“说来听听。”

    温彦之便又头晕眼花地跪下,叩首:“微臣斗胆,想求皇上……救救云珠!”

    纱帐中人影微动,似是起身,之后传来轻轻一声嗤笑,“朕猜你也是求这个。”

    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重纱被撩开来,齐昱系好袖口的三枚盘丝软扣,趿好鞋,“你倒说说朕为何要答应?你这呆子能给朕甚么好处?”

    温彦之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微臣惟愿鞍前马后,效忠于皇上,万死,不足报皇上隆恩。”

    齐昱听得脑袋疼,“行了,开口就是死不死的……也不会捡些吉祥话说。”他站起身来,穿上周福提好的一件明黄外袍,哼笑了一声:“云珠之事,关系周、林两家,你想必现下总算也知道些利害了。这小姑娘,朕必然会留意,其他事……朕不作保证。”

    温彦之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鼻尖酸意忍住,不叫眼泪落下,“微臣谢皇上隆恩,微臣替云珠谢皇上,谢皇上……”

    “罢了,”齐昱已穿好了衣裳,此刻已负着手行到了温彦之身旁,玩笑道:“你还要在朕身边录史册,可别将这当作是朕贿赂史官。平身罢,随朕去趟工部。”

    “微臣谢皇上。”温彦之连忙起身,谁知起得太急,突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温舍人!”“皇上当心——”

    昏花中,他只觉一双手托住了自己,然后当头一片黑幕罩下,便什么也不知了。

    再睁开眼,入目是头顶床梁上清新的飞花飘叶,过了熏笼的床被散出恰到好处的清香,一切都透着股庄重的陌生感。

    温彦之一惊,双手一撑坐了起来。

    “醒了?”齐昱正盘了左腿半坐在对面的罗汉床上看书,被温彦之的动静打断,便放下书看过来。

    温彦之吓得连忙掀开被子下了榻,伏倒在地:“微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周福都觉得牙酸:“温舍人,皇上跟前,能不能别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之前记记记,偶尔说两句话怄人就罢了,如今话多了些,又句句不离那黄土白纸之事……怎么跟他爹的修为,就差那么远!

    齐昱倒不太在意的样子,半靠在手边的侧枕上,笑道:“万死大可不必,倒是你方才那一倒,确实将朕吓了一跳,朕大约要寻个时候给吓回来。现下觉得怎样?还要再睡一会儿?”

    温彦之连忙道:“谢皇上垂询,微臣……已然好了。”

    齐昱点点头,“起来罢。”然后又唤:“来人。”

    温彦之愣愣地站起来,目光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然也不知此处是哪一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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