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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图书馆说起来是公开的,但是要申请那张阅读證,却相当因难。
申请阅读證的资格,也就是说,能够出入小宝图书馆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審查。条件印成一本小冊子,根据管理委員会说,是盛远天生前亲自规定的,自图书馆开放以来,一直被严格执行着。
如今,发出去的阅读證,不超过三千份。申请人必须有一定的学识,在学术上有一定的成就,或者是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等等。一般来说,申请一份小宝图书馆的阅读證,其困难程度,约莫和申请加入这个城市最贵族化的上流社会俱乐部相仿。
原振侠持有小宝图书馆的阅读證。由于原振侠是医生,那是专业人士,符合申请的条件,而图书馆中又有许多医学方面的书籍。医生要申请阅读證,一般来说,不会被拒绝。
原振侠在有空的时候,或者有需要的时候,会驾上一小时车,到小宝图书馆来,或是为了寻找參考资料,或是为了进修。小宝图书馆在这个城市的南郊,距离市区相当远。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原振侠为了要找寻一份多年之前,由美国三位外科医生联合发表的一份病例报告,冒着雨,驾车在公路上疾驶。
雨势实在大得惊人,车前窗上的雨刷不断来回摆动,可是看出去,一片水烟迷濛,视程
不超过五公尺。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急驟的声音,车轮过处,水花溅起老高。虽然公路上的车很少,但是原振侠还是把车子开得相当慢。所以,当他看到小宝图书馆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附带说一句,小宝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不管你甚么时候来,一定有工作人員殷勤招待,使你能够在最好的环境下阅读。
所以,原振侠倒并不怕天黑。只不过当天黑下来,而雨势并不变小之际,那种环境,实在不是很令人感到愉快的。本来,车子应该停在停车场,但由于雨实在太大,所以这一次,原振侠把车子直驶到了大门口停下。
雨那么大,天色又黑了下来,原振侠估计在这时候,不会有甚么人再来图书馆看书,他把车停在门口,多半也不会妨碍他人的。
他停好了车,打开车门,吸一口气,直冲出去,奔上大门口的那几級石階,冲进了建筑物。这个过程,至多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雨水却已顺着他的裤脚,往下直淌,令他很狼狽。他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把阅读證取了出来。进门之后,是一个接待厅,有工作人員接待前来看书的人。原振侠交出了阅读證,在一本簿子上簽了名,职員十分客气地向原振侠打着招呼,原振侠道:“好大的雨!”
职員道:“是啊!”
原振侠向门口指了指,道:“由于雨太大,所以我将车子就停在门口,不要紧吧?”
职員笑着,道:“不要紧,今晚怕不会有甚么人再来。你看,七时之后,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个人,比你早到了十分钟。”
原振侠并没有在意,就向大堂走去。大堂,就是那悬挂着十三幅畫像之处。虽然没有人,可是一样灯火通明,强力的射灯,二十四小时不断地照射着那些畫像,畫像之前,也照例堆放着各色鮮花。
图书馆都是很静的,小宝图书馆尤然。小宝图书馆的另一条禁例是,如果有人在馆內,
发出任何声响,足以令得任何人感到讨厌者,一经投訴,没有警告,阅读證就立时要取消。
所以,有不少人,来小宝图书馆之前,是要特地换上软底鞋的。而不幸染上感冒的人,就算想来图书馆,也得先考虑考虑。
平时,原振侠来的时候,总嫌整幢建筑物之中,实在太静了。读书固然需要幽静的环境,但是当周遭实在太静的时候,会给人以一种窒息感,也不是十分舒服的事。不过这时,由于雨势实在大,噗噗的雨声,打破了寂静,至少令得建筑物中的气氛,比较活潑一些。
由于灯光特別集中在那十几幅畫像上,所以任何人一进大厅,视线自然而然,会向那幅墙转过去。原振侠已经很详细地看过那些畫像,也曾对神祕的盛远天,和他的妻子感到过很大的兴趣,想多知道一些他们的生平。但当他知道那是极困难的事之后,就放弃了。
这时,原振侠望过去,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最左的那幅畫像之前。
原振侠一看到了那个人,心中就想:这个人,一定就是门口接待的那个职員所说的,十分钟之前来的那个人了!他难道是第一次来吗?为甚么那么专注地看着畫像?
如果他是十分钟前就来了的话,那么,他看这些畫像,至少已有十分钟了!
那人站得离畫像很近,原振侠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身上的黑西装上衣,湿了一大片。这个人身形相当高,也很瘦,左手支着一根拐杖,左脚微微向上缩着,看来他的左腿受过伤。
这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原振侠向他走近,在他身后经过时,又向那人看了一眼,看到那个人的侧面。他看来大约三十岁左右,有着俊俏的脸型,和略嫌高而鉤的鼻子。他正盯着那幅男嬰的畫像,看得极其出神。
原振侠并没有出声,在这里,即使是熟人,见了面之后,也最多互相点头而已,尽量避免说话,何況是一个陌生人。而那人对于在他身后走过的原振侠,也根本没有加以任何注意。
原振侠走进了走廊,推开了一扇门,那是图书馆的目录室。全馆的藏书,在目录室中,都有着详细的资料,自从五年前开始,目录已由电脑作资料储存。
在目录室当值的,是一个样子很甜的女职員,原振侠向她说了自己所要的那本书的名称,女职員在电脑鍵盤上操作着,不一会,就道:“你要的那本书編号是四一四四九,在四楼,十四号藏书室!”
原振侠向女职員致谢,向外走去。当他来到目录室的门口之际,看到那个穿黑西装的人,刚好推门走了进来。那人在进来的时候,左脚略带点跛,需要用手杖,他走得相当缓慢。
原振侠刚好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礼貌上,原振侠向那人微笑了一下。可是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他的神情,像是失魂落魄一样,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
正由于这个人的神情十分古怪──到图书馆来的人,尤其是这种时候,这样天气,来到图书馆的人,都是专门来找书的,怎会有这种恍惚的神情?
所以,原振侠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下。
那人进了目录室之后,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那女职員在桌子后,向他微笑,道:“
先生,你需要甚么书?“
原振侠已转回了头,准备走出去了,可是就在这时,他听得那女职員,发出了一下惊恐之极的尖叫声来!
虽然大雨声令得图书馆中不是绝对地寂静,但毕竟还是十分静的,所以那女职員的一下尖叫声,听起来简直是极其淒厉。而且那一下尖叫声,来得如此突然,令得原振侠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立时转过身去。
当他转过身去时,他看到那样子十分甜美的女职員,指着才进来的人,神情惊恐到了极点,张大了口,讲不出话来。
照女职員的这种神情来看,一定是才进来的那个人,有甚么令人吃惊之极的举动才对。
可是这时,那人望着惊怖之极的女职員,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分明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女职員为甚么要指着他尖叫。
原振侠怔了一怔,对眼前发生的事,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才好。这时候,那女职員像是缓过了一口气来,仍然指着那人,道:“先生,你‥‥‥的‥‥‥腿‥‥‥在流血!在流血!”
女职員这样讲了之后,那人陡地震动了一下。原振侠这时正在注视那人,对他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任何人,当有人惊怖地告訴他,他的腿在流血之际,一定会震动,这种反应很正常。接下来正常的反应,自然是低头去看看自己的腿。
可是那人的反应,却十分怪异,在震动了一下之后,他仍然拄着拐杖,直挺挺地站着,并不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而脸色则在那一剎间,变得煞白。
反倒是原振侠,经那女职員一指,立时向那人的腿上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铩
地吸了一口气!
那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子也是黑色的。可是虽然是黑色的裤子,叫水弄湿了,或是叫血弄湿了,还是可以分得出来的。
这时,那人的左腿,裤管上,正濡湿了一大片,原振侠一看就可以肯定,那是血浸湿的。而令得他如此肯定的原因之一,当然是由于鮮红的血,正顺着那人的裤脚,在大滴大滴向下滴着!
这种情景是极其恐怖的,地下鋪着潔白的磚,鮮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溅成一小团一小团殷红的血液。那人是站定之前就开始滴血的,所以在白磚上,有一条大约一公尺长的血痕,看来更是怵目惊心!
原振侠一看到这等情形,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镇定了下来。他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你受伤了!先站着別动,我是医生!”
那人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之际,脸色真是白得可怕。原振侠是医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病人。
以他的经验而论,只有大量失血而死的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脸色。如今这个人虽然在流血,但是少量的失血,不致于令得他的面色变得如此难看。他面色变得这样白,自然是因为心中有极度的恐惧,导致血管紧缩所造成的!
所以,原振侠忙道:“別惊慌,你的左腿原来受过伤?可能是伤口突然破裂了,不要紧的!”
原振侠说着,已经来到了那人的身前,伸手去扶那人。原振侠原来是想,先把那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再察看他的伤势的。
可是,原振侠的手,才一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陡然一伸手,推开了原振侠。他那下动作的力道相当大,原振侠完全没有防到这一点,所以被他推得向后跌出了一步。那人喘着气,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照顾!”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神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惊恐、倔强、悲愤,兼而有之。
这时,雨势已经小了下来。雨势是甚么时候开始变小的,原振侠也没有注意,只是四周忽然静了下来。除了那人和女职員的喘息之外,就是鮮血顺着那人的裤脚,向下滴下来时的“答答”声。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道:“你还在不断流血,一定需要医生!”
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尖厉,几乎是在叫着:“医生!医生!”
他一面叫,一面拄着拐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随着他的走动,在白磚地上,又出现了一道血线。
他是向门外走去的,看样子是准备离去。
原振侠本来就是在准备离去时,听到了女职員的惊叫声,才转回身来的。而目录室只有一扇门,所以那人要离去的话,必须在原振侠的身前经过。
原振侠当然不知道那人高叫“医生”是甚么意思,只听得出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愤懣
和讥嘲,像是医生是最卑鄙的人一样。但在这时候,原振侠却不理会那么多──这人在流血,不断地流血,会导致死亡,而他又确知附近没有医院。他是一个医生,有责任帮助这个人,不论这个人有多古怪。
所以,当那人在他身前经过之际,他一伸手,紧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神情坚决地道:“
到那边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那人被原振侠一把抓住,立时转过头来,神情冰冷冷地望向原振侠。那种冷峻的神情,令得原振侠陡然一怔,在剎那之间,他依稀感到那种冷峻神情,他像是在甚么地方见过的,可是印象却又十分模糊。
原振侠当然无暇去细想,他既然已打定了主意,那人那种冰冷的眼光,也就不能令他退缩。他又把刚才那句话,再重复了一遍,那人却冷冷地道:“我说不必了!”
在他讲话之前的那一段短暫的静寂时间,那人仍然在流血,血滴在地上,仍然发出声响。
那女职員这时,又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也向前走了过来,急匆匆向门口走去。看情形她已恢復了镇定,要出去寻人来帮助。
图书馆中,每一间房间的隔音设备都十分完善,是以即使那女职員刚才发出一下惊呼声,只要门是关着的话,外面还是听不到的。
那人一看到女职員要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