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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郎也跟着镇静下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克拉拉平安无事,他就放心了。
就在同时,他脑中涌现一个疑问,显然俾斯麦早就认识克拉拉。以一个军医养女来说,她的人面似乎太广了。她是经由伯爵介绍而认识宰相?还是以宰相欣赏的鲁道夫上尉未婚妻的身分呢?
林太郎试图挥去这些妄想,努力注视这个伟大的人物。
奥图·俾斯麦,一八一五年——维也纳会议那年——生于布兰登堡宋豪森庄园的地主大家,先后就读哥丁根大学和柏林大学,一八四七年成为普鲁士国会议员。
年轻时他血气方刚,经常与人决斗,据说胸前、手臂上还留有不少旧伤。一八四八年三月革命时,他不满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向革命派让步,曾组织农村青年队准备进攻柏林。
后来,他以普鲁士公使身分派驻法兰克福联邦议会,这段期间俾斯麦的思想显著成长,坚信应该与奥地利对决以完成德国统一。而后历经驻俄公使、驻法公使等职位,益长见识,一八六二年终于攀上普鲁士宰相的地位。
不过,眼前这位胡须已白、看似顽固的帝国领导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两个月后就满七十三岁的老人。精神矍铄,是对他最贴切的形容。
与照片、绘画中所见不同,眼前的他略显疲态。这也不无道理,包括担任普鲁士宰相的时代,他已经背负国家重任十多年了。
“阁下,对不起,冒犯您了。”
克拉拉低头回答,她一定也没想到俾斯麦会突然光临。
“有没有事?不像是有暴徒冲进来的样子。”俾斯麦缓缓环顾四周问道。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克拉拉身体还有些颤抖。“因为风雪停了,我想看看窗外。我拉开窗帘,窗户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就打开一点窗户……”
“结果呢?”
“就在那时好像听到枪声,我吓了一跳,不知经过几秒钟,我开着窗户呆呆地站着。”
“枪声是从哪个方位传来?”
“我不知道,不过当时我看到那里……”
克拉拉指着旧馆的入口,那儿的煤油灯正发出暗淡的光芒。
“好像有东西在动,那是听到枪声后几秒钟的事,所以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祟,并没有真正看清楚。接着我又听到枪声……”
“子弹就射过这扇窗子?”
“是的,我急忙离开窗边,忍不住惊叫”
“子弹嵌在这里。”
鲁道夫指着墙上某处,那划破玻璃朝斜上方射进来的子弹深入墙中。
俾斯麦大步走到窗边往外看,然后转过身来,没有特定目标地问道:
“我的侄子呢?我亲爱的古斯塔夫在哪里?”
一时无人回答,宰相的问题又唤起新的不安。
“刚才克劳斯来了,看到阁下,立刻去通报伯爵,应该马上……”
汉斯结结巴巴地回答,向来面无表情、行事无懈可击的他,也被宰相的突然来访和这场骚动搞得乱了阵脚。
俾斯麦表情怪异地环视众人。门口挤着闻声赶来、探头探脑的人,其中最显眼的是伯爵千金安娜,她比当事人克拉拉还要害怕,肩膀抖个不停,甚至没有察觉史密诺夫在她背后扶着她。她先前推说身体不适而退席,但似乎也未卧床休息,还穿着晚餐时的衣裳。
“安娜!”俾斯麦嘶声说:“你回房休息吧。我看你不太舒服。”
“阁下,没有跟您请安,对不起。”
安娜像恢复知觉似地细声说道,看来连讲这几句话也费了好大的力气。
“现在不是拘泥礼数的时候,我也不在乎。现在这些个怪事……”
宰相故意含糊其词,隔了一会儿又说:
“把安娜送回房间去吧。这里有没有医生?”' 。。'
林太郎跨前一步,正要开口,安娜却抢先以悲呜般的语调说:
“阁下,我不是小孩,我自己回去,我只是听到枪声,吓了一跳。”
说完,她挥开史密诺夫的手臂,逃也似地回房。俾斯麦略感讶异地看着她离去,然后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林太郎。
“你是……?”
“日本陆军一等军医森林太郎。”
他回答得有些僵硬,如果在平常,他应该说幸会阁下无上光荣,但现在场合不对,他只得把这句台词咽回喉咙深处。
“是我请他一道来的。”克拉拉低声说。
“哦?”
俾斯麦扬眉看看克拉拉,没说什么,又转向林太郎:“我不必自我介绍了吧。……你不觉得去看看安娜比较妥当吗?”
“我没有带诊疗器具来,而且大概也没这个必要。”
林太郎忘我地实话实说。
“你是说她没病?”
“我想是的,阁下。”
俾斯麦不再多问。林太郎有些后悔,他并没有根据可断言安娜身体无恙,只是看她的样子,直觉上这么认为。
“克劳斯怎么这么慢?”
俾斯麦脱口而出,再次看着窗外。外面天光清亮,暴风雪之后,厚厚的云层被吹散,月亮露出脸来。
那青白冷冽的光芒把大地妆上一层雪白,林太郎看到一个拼命奔跑的人影,在从旧馆往新馆建筑之间的雪地上留下点点脚印。这个连滚带爬跑着的人,似乎是秘书克劳斯。
老宰相表情严肃,屋内没有人开口,只觉得时间流逝得非常缓慢。不久,终于听到克劳斯奔上房前楼梯的脚步声。
“阁下!”
克劳斯踉踉跄跄地冲进房间里,额头汗水直下。
“我叫了好几遍,伯爵都没有答应,房间从里面上了锁,而且……”他有些困惑。“不知为什么,钥匙孔塞了东西,看下到里面的情形。”
俾斯麦皱眉思索半晌,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
“鲁道夫上尉、缪勒、克劳斯,你们跟我来。哦,还有森先生是吧?这位军医也请一起来。”
不待众人说是,他已朝门外大步走去。
“阁下!”曼葛特将军有些为难地叫住他。
“哦,将军,你也来啦。”
俾斯麦略带挖苦地说:
“那么,也劳驾将军。……还有你!”
汉斯被点到名,慌忙立正答道:
“是、是,公爵阁下……”
“我怕万一有什么事,你派些人监视城堡周围,我带来的随从可以帮忙,别忘了照顾一下女士。”
俾斯麦再度环顾其他人,迅速地说:
“各位不要慌。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他一马当先,像年轻人般步履矫健地下楼而去,林太郎等人紧跟在后。
来到通往后院的门口,俾斯麦突然止步,制止一行人。
“等等,克劳斯,这是你的脚印吗?”
积雪上有往返旧馆的脚印,回来的部分非常零乱。
“是的,阁下。”
俾斯麦表情怪异地环视庭院一周,林太郎立刻明白宰相在疑思什么。
月光映照的雪地上只有克劳斯的零乱脚印,除了旧馆的某些地方有风雪吹聚成的雪堆之外,院子一片平白光亮,毫无乱象。
“开枪的家伙难道还在那里面不成?”老宰相低声说。
的确只有这么想。从新馆旁边的这条路开枪,角度不对,不可能以那种方式射中那扇窗户。
“阁下!”缪勒声音沙哑地说:“阁下,请您在这里等着,万一……”
俾斯麦瞪了秘书一眼:“我担心古斯塔夫,我要亲自去看,知道吗?各位,走吧!”
俾斯麦又大步向前。
缪勒和鲁道夫上尉为了预防万一,抢先走在宰相前面。来到旧馆前,一行人再度环顾四周,但是雪地上连狗的脚印都没有。
双重密室
我望着通往黑暗天地的几条路,
心里想着种咱希奇古怪的事。
这时,四周一片静寂,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有岩缝间的滴水声时断时续。
——即兴诗人
旧馆人口的坚木门半开着。
“这扇门一直开着吗?”俾斯麦问克劳斯。
“原来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城堡有客人来时都是这样。”
大厅中只点着一盏微暗的油灯,此外一片空旷。里面房间的门紧闭无缝,连一丝光线也未透出。白天没注意到,在通往二楼梯前还有一扇门,也是紧紧关着。缪勒推按门把,但门好像上了锁,文风不动。
“那个房间的钥匙呢?”俾斯麦指着里面的房间问道。
“只有一个,伯爵拿去了。”
俾斯麦弯身窥伺钥匙孔,林太郎也跟着照做,但是有个白布片般的东西塞在孔内,无法轻易抽出。
“把门撞开!”
鲁道夫上尉闻令,立刻用力撞门。可是门毫无反应,倒是上尉自已被弹开了。第二次撞门时,克劳斯、缨勒和林太郎也一起加入,但门也只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而已。
“用斧头吧。”
克劳斯说着,奔向楼梯那边的门,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他大概想到武器陈列室里拿一个收藏品来用。
“等一等!”俾斯麦尖声阻止他。“虽然上了锁,还是不能大意。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小心丢了命!”
克劳斯手足无措地留在原地。
“新馆那边应该有斧头吧。”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曼葛特将军开口说道。
克劳斯点点头,冲出门外。
“顺便带几个灯笼来。”俾斯麦大声对着克劳斯的背影吩咐道,接着又问:“这栋建筑还有其他入口没有?”
“没有,我来过好几趟,知道得很清楚。”曼葛特将军回答。
“我只来过一次,看来你和古斯塔夫的交情不错嘛。”俾斯麦的口气有些调侃。
显然他对曼葛特将军没什么好感。林太郎想起谷口谦说曼葛特将军在背后批评过宰相,此刻,将军可能又在肚子里暗骂:你这个老狐狸!
“阁下!”
这时,鲁道夫大叫。他蹲在大厅角落捡起一样东西,捧了过来。那是一把手枪。
俾斯麦拿起手枪,鼻子凑在枪口闻闻,然后又仔细看了一遍。
“射了两发,还有些火药味,射击克拉拉的是这把手枪没错吧?”
“我想就是这把没错,嵌在墙上的子弹就是这个口径的,待会儿仔细查对就知道了。”
鲁道夫这么回答时,林太郎突然想到一件事,小声地“啊”了一声。
“什么事?森先生。”
“或许是马后炮,不过,我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有关指纹的说法……”
“指纹?我好像也听说过。”
“指纹的说法早在十七世纪就有了,但是直到八年前才知道每个人的指纹完全不同,我记得这是英国的福斯博士在日本的某个医院服务时发表的研究成果,后来有很多学者也继续这方面的研究。”
“但是,这个理论好像并未确立,不是吗?”
鲁道夫以为林太郎责怪自己忽略了重要的线索,冲着林太郎说。
“这……这并非我的专长。”
“如果那真管用,对警方办案应该很有帮助。但是,我还没听说全欧洲有哪一国的警方采用指纹来办案,难道日本已经采用了吗?”
鲁道夫的说法在当时是理所当然的,欧洲警方最早采用指纹鉴定法的是法国,而且是在一九○一年。
“鲁道夫上尉,不要说了!”
俾斯麦出言制止。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官僚哩。不管怎么说,经过我们两个摸过以后,再查指纹也于事无补。”
这时克劳斯领着汉斯,拿着斧头和灯笼赶过来。鲁道夫接过斧头,像要发泄积愤般用力砍门。
“谁去二楼看看?要小心哦。”
克劳斯和缪勒立刻提着灯笼奔向楼梯,曼葛特将军略微迟疑,也跟在后头。汉斯茫然伫立,林太郎在鲁道夫旁边,满肚子郁愤。他愈来愈讨厌上尉,恨不得一斧头砍向他。
门板发出断裂声,木片飞散,门不久即打开,俾斯麦、林太郎还有鲁道夫几乎同时冲入屋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仰卧在房间正中央的伯爵身体,子弹贯穿额头正中央,凝结成红黑色的血块。
林太郎一眼就知道没救了,但还是奔过去为他把脉。伯爵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三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每个人都曾预想过这个结果。
“是这把手枪吗?”俾斯麦从口袋中掏出刚才那把手枪,喃喃自语。
“大概是吧。”
鲁道夫看着伯爵的伤口,闷闷地回答。
其实,当时并无法正确判断这一点,不过在今天的科学调查水准下,倒是可以证明杀人的手枪、射穿克拉拉房间窗户的手枪,和此刻俾斯麦手上的手枪是否为同一把。
林太郎起身环顾四周,宽敞的房间比想像中还要舒适。墙上装饰着伯爵喜欢的中世纪武器和兽头标本,而且似乎为了凸显古城的气氛,地板光秃秃地没铺地毯,只有大书桌、沙发和茶几并列的那个角落铺着大小适度的地毯。天花板上垂着古色古香的枝形吊灯,但没有点上蜡烛,室内照明完全依赖四周的烛台和煤油灯,壁炉的火势微弱,幽幽地燃烧着。
屋里没有人躲藏,也没有打斗乱翻的痕迹,死者几乎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遇害,伯爵大概是在愕然面对凶手的那一瞬间被正面射杀的。
房间左右各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