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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很灿烂。何胜明一路从望江路走到西城街,满眼尽是悬挂在各种竹竿或者铁栏杆上的被子,但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林淼。
实事求是地说,他现在感觉很尴尬。
虽然一路上他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上次在林淼家里采访的情景,但他越是抵抗,那些画面就越是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堂堂一个27岁的成熟男人,居然被一个7岁的小孩给洗了脑。
这件事情,何胜明原本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就算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告诉别人;而对于林淼这个人,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见他。
他期盼着时间快快过去,林淼快点长大,然后彻底忘掉他,忘掉童年,忘掉那次采访。
好让自己的段黑历史,永远地成为秘密
只是何胜明怎么都没料到,这才过了一个月,林淼居然就又搞出了新花样,自己越是不想见他,就越是逃不过宿命。
看来躲是躲不开了,就这小兔崽子的本事,估计以后每个月都要上一次报。
要不然就换一份工作吧
何胜明拐进西城街,远远看见西城街道办事处大楼的那一刻,突然恨不能转身就逃。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林淼上次给他洗脑时说过的话:“撑到最后的人,未必是最优秀的。但是想要爬到行业顶端,优秀从来都不是充分条件,‘能熬’才是。因为一时挫折和困难就放弃掉之前数年积累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取得成功。所以不管再苦再累,咬牙撑下去吧,熬死了你的同龄人,你就是行业翘楚,熬死了你的前辈,你就是行业领头人”
“嗯这话说得有道理”何胜明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
但是马上,他又跟发了疯似的猛摇头,“呸呸呸!我才不会听你的!”
边上路过两个中年妇女,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分裂状态下的何胜明,用惋惜的口吻对话道——
“这人看着还挺清清爽爽的,怎么这么年轻就疯了”
“吓死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人,快跑快跑”
何胜明听得一愣,转头想骂回去,可那两个女人已经跑远,顿时一口淤血闷在胸口,眼神无比燃烧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何胜明加快了步伐,几乎跟小跑一样,快步走到西城街道大楼门前。掏出记者证在保安面前一晃,何胜明进了楼,从楼里的唯一一处楼梯,噌噌噌跑上了4楼。
宿敌就在眼前!失去的尊严就在眼前!
何胜明心头的火越烧越旺,身后已经响起了bgm!
然后他一脚迈进党政办办公室,只见屋里坐满了嗑瓜子聊天的人,何胜明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何胜明,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记者来啦!快把阿萍他儿子叫起来!”
何胜明来时酝酿出的那点战斗情绪,直接被这一嗓子喊得没了踪影。
“你是东瓯日报的记者吧?”办公室里的职工们笑逐颜开地拉着何胜明坐下来。
何胜明难得来采访林淼的时候,居然受到了吃瓜群众的围观款待,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他被人按着坐了下来,很快茶水上来了,点心上来了,观众也上来了,七八个老娘们儿拉着自己的孩子,在办公室里紧挨着坐下来,看着不像是采访,倒像是电视台录节目。
何胜明眼睛发亮了。
今天有这么多人围观,谅那小子也不敢乱说话。
这么说来,找回场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胡剑慧的值班室里午睡的林淼,过了一会儿就被江萍带到了屋里。
他脸也没洗,整个人迷瞪瞪的,见到何胜明,张口就问:“how…old…are…you?”
何胜明微微一怔,思考了一下这句话是否有诈,但左右想不出有上面问题,只好装逼用英语,傻傻的回道:“27岁”
林淼摇头道:“不不部,我的意思是,这么老是你?”
何胜明愣了足足十几秒,才终于把这句话直译回来,嘴角猛抽道:“你这么翻译是不对的!”
林淼淡淡道:“不要紧,以后会有很多有文化的人欣赏我这个翻译。”
边上一群老娘们儿这便开始教训起自己的孩子来:“看!人家才几岁,英语就说得那么好了!”
“屁!他刚才那就是胡说八道的!”一个读初一的小孩不服道。
但孩子他妈根本不讲理,直接一巴掌就呼过去:“你倒是也给我胡说八道上报纸试试看啊!”
小孩很郁闷,恶狠狠地望向林淼,讲林淼视为自己挨揍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明显,他的思路是对的。
林淼坐下来,拿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
何胜明看了眼杯子:“我喝过那杯”
林淼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边上响起一阵轻笑,好在马上有人站起来,保住了何胜明的面子:“何记者,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又一次吃了亏的何胜明,此时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和这小子扯什么呢?
哪一次有讨过好?
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的何胜明,深吸一口气,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决定速战速决:“林淼同学,我们都知道你学习成绩很好,是个神童,今年刚上学,入学就是三年级,然后又跳到了五年级”
“今天刚跳到六年级,下学期就读六年级了。”江萍一脸兴奋地插嘴道。
何胜明笑了笑,语气中半点没有高兴的感觉,敷衍了事地接道:“好,好,那就是一学期内跳级到了小学六年级,而且还拿了全市的奥数比赛一等奖。这次期末考试,又是全科拿了满分。你学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心得体验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
“当然有。”林淼立马变得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吧,想要成绩好,最关键还是靠认真两个字。你比方说像我,每天早上6点钟就起来背书,睁开眼就开始背课文,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背,穿好衣服,一边刷牙洗脸一边背,如果还要上厕所的话,还可以继续背,就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差不都就能把前一天学过的东西全都背上一遍。还有吃早饭的时间、上学路上的时间,也全都很仔细地利用起来,毕竟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要一年学六年的东西,时间很紧,时不我待,所以我不但早上好好学习,中午午休的时间也不会放过,一般就是做题目,一个中午至少做30道奥数题,晚上回家路上,就背一背成语词典,因为我现在晚上也比较忙,吃了饭就要马上去少年宫学钢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林淼滔滔不绝地吹着江萍都没法相信的牛逼。
现场不止何胜明听傻了,围观的老娘们儿和她们的孩子更是听得石化。
“你每天都不用睡觉得吗?”何胜明忍不住问道。
林淼轻轻叹道:“唉,人生这么短暂,怎么能把宝贵的时间放在睡觉这种事情上。正所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难道我会说谎吗?”
办公室里一片惊呼。
“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我第一次听说啊!”
“难怪别人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你说的爱因斯坦是真的吗?”何胜明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淼微微一笑:“鲁迅说过,只要一句话对你有用,那又何必在乎它的真假。这件事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何胜明继续懵逼:“鲁迅说过这句话吗?”
林淼微微二笑:“梁实秋说过,若你信了,那便是了,若你疑惑,那便斟酌。”
何胜明眉头紧皱:“这是他哪本书里写的?”
林淼微微三笑:“哪本书并不重要,黑格尔曾经说过,人若只以自己的主观认识来判断他人的言语,那么他就永远都读不懂这个世界向我们传递的声音。”
何胜明闭上了嘴。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钦佩之声。
“这孩子太有学问了啊”
“我就知道个鲁迅”
初一孩子的妈妈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见那货正一脸迷茫地在剥花生壳,气得直接拉过来就打,狠狠骂道:“你看看人家!早上4点就起来背书!晚上学钢琴学道十点多才睡!你呢?你呢!整天就知道玩!就知道玩!”
被揍的小孩听得一脸绝望,不躲不闪地挨着揍,心里懵逼地想道:“不对吧刚刚不是说的早上6点起来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早上4点起来了?还有那个学钢琴学到十点钟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人家压根儿就没说过好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下)()
东瓯晚报是东瓯日报集团发行的重要刊物之一,因其所刊登的内容相比作为党媒的东瓯日报略微活泼,所以在瓯城区范围内的发行和销售量反而比东瓯日报高出一截。但凡家里还有点余粮的人家,几乎全都会订阅,所以即便谈不上人手一份,不过至少也涵盖了瓯城区六七成的家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瓯城区居民对香江四大天王之类的娱乐新闻的了解,基本就来源于此。
东瓯晚报通常下午2点之前定稿,然后3点左右就出现在各分销和分送点内,5点不到,便会有送报员将报纸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下面或者是邮箱里,365天风雨无阻,很是对得起“晚报”这个称呼。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报社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想精密仪器一样运转,就像今天,原本下午1点40左右版面已经定下来,可日报那边又突然传过来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一个大标题神童是怎样炼成的,加上“年仅6岁便崭露头角”、“每天只睡6个小时”、“1年学了6年课程”三个6到不行吸人眼球的小标题,以及一张牛逼到炸天的成绩单,晚报的值班主编一看,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教育版块上的那篇南城小学学生过年前慰问辖区孤寡老人的新闻换了下来,还特别硬气地在心里高呼:“去你奶奶的政治正确,老子要的是业绩!是业绩!”
于是当天下午,本该早早出炉的东欧晚报,定稿时间比平时反倒晚了十几分钟。
这么一路拖延下来,等送报员将报纸送到各家各户,那些本该早早看到报纸的百里坊小学的小学生家长们,恰巧先一步出了门——
返校日的晚上,就是家长会
如果说返校日对学渣而言是审判日,那么对学渣的家长而言,就应该是忏悔日。
他们要忏悔为什么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没能把持住自己,屈服在了原始的动物本能之下,最终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误
晚上7点50分,冬风凛冽,寒夜刺骨。
肖国栋开完家长会从百里坊小学出来,手上拿着儿子期末开始的两份试卷,还有一份别人家的孩子用文言文写的期末考试作文,满面愁容,内心比路边那些被冻得结了霜的野草更凉。
他的宝贝儿子肖俞宇,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学期里“勇夺”全班第46名的成绩。
语文84分,数学82分,单看分数,还远谈不上不可救药,可问题是早上肖俞宇拿着成绩单回家时,半点没对自己那倒霉的班级排名产生任何愧疚之心,甚至反倒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这种严重的搞不清状况的表现,就比较让人担心了。
肖国栋叹着气,把那两张试卷叠起来,塞进口袋里,又借着夜光,多看了眼发给全校家长的那篇游江心屿——摸着良心讲,这种文章,别说让他写,就算让读,他都觉得困难。
“又那个王八蛋的儿子”肖国栋磨着牙,心里头渐渐生出无名火。
就在几个月前,神童还不是神童,神童他爹也还不是什么社会名人。肖俞宇拿刀划破了林淼的衣服,林国荣那个狗官,硬生生从他手上敲诈了500块钱的赔偿费。
虽说这事情确实是自己儿子不对在先,可每每回想起来,那种因“低人一等”而产生的无力感,都会让肖国栋这个小生意人倍感屈辱。
几个月来,肖国栋一直在逃避,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天在学校里被林国荣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然后老天爷仿佛是瞎了眼——就那么一个品行不良的货色,居然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让他想躲都躲不开。
“麻辣隔壁的”肖国栋把林淼的那篇作文复印件揉成一团,愤怒地随手扔到了路边。
没用的,这种东西,就算拿回家去也是学不来的
还不如趁早扔了,眼不见为净
肖国栋一路纠结地走回家,推门进屋,屋里正一片欢笑。
他低头看了眼放在门边的拖鞋,知道是来了客人。
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