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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嗯?你要走吗?”
僧人:“不早了,该回去了……我觉得自己还是要勤修苦练,谢谢你们帮我回忆起那个梦……”说着,他站起来,有些慌张地向门口走去。
我扫了一眼搭档,他示意我别出声,平静地等僧人走到走廊才开口:“一旦你踏出这个门,就没人能救你了。”
僧人愣住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
虽然此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能猜到。
搭档缓缓地说了下去:“你的外套就在接待室里,你可以取了就走,我们不会阻拦你。不过……一旦你从这里离开,就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僧人转过头,果然,他的表情是震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搭档:“回来坐下吧,这是最后的机会。”
僧人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慢慢回到沙发前,坐好。他此时的情绪很不稳定,看上去一直在犹豫。
搭档故意放慢语气:“研究人的心理,是我们的职业,所以很多东西瞒不过我们。不止是我们,相信你也同样瞒不过你的师父,所以你甚至不敢跟他提这个你并没有记全的梦。”
僧人并没开口,而是紧盯着搭档。此时,我心里正在做最坏的打算——正面冲突。
搭档:“你,杀过人,是出于对法律的逃避才出家的。不过你很清楚,每当你真的潜心于信仰的时候,你的过去会历历在目。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那的确是你的魔障。但是,这个魔障不是吃斋诵经就能破的,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我并不想说自己是来点化你或者帮你一类的屁话,我只想提醒你,这一切,也是缘。现在选择权在你,跟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僧人愣了好一会儿,慢慢低下头。
搭档把椅子向前拉近些,保持前倾的坐姿,躬下身看着僧人的眼睛,放出了最后一个砝码:“一步,就一步,天堂或者地狱。”
僧人沉默了好久,终于颤抖着开口了:“我、我曾经是个赌徒,屡教不改,所以老婆带着孩子跑了。我妈是被我气死的……但是……但是我依旧执迷不悟……有一次我跟我爸要钱,被他骂,我就……我就……把他……我、我是畜生……”说到这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膝盖上,“我逃了两年,有一次在山里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一个和尚,他救了我……后来……后来我觉得他发现了我杀过人的事,因为他总是劝我:积恶太重还是要主动赎罪,否则……否则永远都会在地狱挣扎……我就……把他也杀了……然后穿着他的衣服冒充僧人四处……直到现在的师父收留了我……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想,忍几年就没事儿了,后来有一次听师父讲经,我才真正动了皈依的念头。可这几年里,我犯下的罪总是在眼前一遍又一遍……我已经诵了几百遍经,可那没有用……我不敢跟师傅说,所以我就偷偷跑来找你们……没想到还是……看来是注定。”他抬起头望着搭档,无奈地笑了下。此时,他已泪流满面。
搭档紧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你,一错再错,直到现在。”
僧人闭上眼,点了点头。
搭档:“我能猜猜那个被你杀掉的和尚,在临死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吗?四个字,对不对?”
僧人睁开眼,惊讶地望着搭档,嘴唇在不停地抖。
搭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回头是岸。”
僧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扣住地板,放声痛哭。
录完证词回来,已经很晚了。
进了书房后,搭档打开窗,从抽屉里翻出烟,自己点上后,也扔给我一支。他平时很少抽烟,也不让我在这里抽烟,所以他现在的举动让我有些惊讶。
“今天的事儿有点儿意思。”说着,他靠在窗边,把打火机也扔给了我。
我坐在书桌前点上烟,然后看着他:“不成,你得把整个思路说给我听,我死活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的,因为在我看来,这太离谱了。”
搭档想了想:“嗯……我知道……还是从一开始他进来时说起吧。”
我挪了挪位置,好让自己正对着他。
搭档:“最初他一来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佛教很看重修心,关于梦这种事情,僧侣的看法基本都跟心境挂钩,根本不会跑来找我们解惑。所以,我知道这个人有问题。接下来在跟我谈话的时候,他说到梦见千手观音,我就已经了解到不少信息了。”
我表示不理解:“那不是刚开始吗?你怎么可能……”
搭档打断我:“还记得当他提到千手观音时,问过我是否了解吧?我的回答是‘不清楚’,实际上,我撒谎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的确问过……不过,我还是没明白千手观音怎么了。”
搭档:“在我们对话的时候他也说过,千手观音并没有1000只手,只有40只或者40多只手臂。这个我们不去深究了,我要说的是千手观音在他梦里代表的含义。假如不了解千手观音的话,肯定没法看懂那在他的梦里意味着什么。”
我:“OK,你说。”
搭档:“在千手观音的40只手掌中,各有一只眼,那些眼在睁开时会放出慈悲光,每一道慈悲光各含25种解脱救赎之道。合起来算,总共有1000种解脱救赎的方式,所以千手观音的全称是‘大慈大悲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我:“原来如此……他梦中出现千手观音是代表着救赎……这个真的超出我的知识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搭档笑了笑:“你忘了?我小时候曾经打算从事神学……咱们说回来,所以在他问我的时候,我故意说自己不清楚千手观音的典故,这样才能让他放心地说出更多。而且,刚刚你说对了一半。他梦里所出现的千手观音的确代表着救赎,但是救赎者都对他追杀,想想看,他那种源于潜意识的极为严重的自我谴责……除了杀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合理的成因了。因此,当催眠结束,了解到他梦的内容后,我就可以断定:他曾经杀过人……并非我胡乱猜想。”
我:“很正确……这么说的话,草木变成刀刃我能理解,暗指他逃亡的那段日子,草木皆兵。血海我也能明白,应该是源于他杀人后的场面,并且被他所信仰的宗教放大了,估计可能还有血海地狱一类的概念在里面……不过,莲花宝座呢?有含义吗?”
搭档:“莲花宝座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儿难理解,是这样:佛教中的莲座本是天界经堂外灵池里的莲花,因为终日听经而悟道,最后修成了莲座,莲花也代表着‘清净不染’。还有,僧侣们打坐的那个盘腿的姿势,形状其实有点儿像莲花,所以那个姿势也被称作‘莲花坐式’……不管怎么说,莲花宝座在他的梦里都意味着清修、解脱,因此他才会梦到。把这些元素串起来的话就是:他希望自己能够通过出家行为、一心向佛及自我修行从而消除自己所犯下的极恶之行。但是,他很清楚那是多重的罪,他越是潜心修行,自我谴责就越大,以至于拥有千种救赎之道的千手观音都在追杀他——这是指不可原谅。”
我叹了口气:“好吧,望尘莫及,无能为力。”前一句是指我对搭档的知识面的叹服,后一句是指今天这个事情的分析。
搭档:“如果不是曾经对宗教感兴趣,恐怕今天我对这事儿也同样无能为力……不过,也有我意料之外的。”
我:“哪一点?”
搭档:“我没想到他还杀了那个云游和尚……”
说到这儿,我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想起一个疑问:“对了,还没完,你怎么就确定能劝他自首?如果他凶性大发,打算杀我们两个灭口呢?他的块头儿穿着僧袍都能看出来,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冒险吗?”
搭档:“的确有点儿冒险,不过,我已经作了准备。”
我:“有吗?我怎么没看到?”
搭档:“记得我在刚刚跟他谈完之后,催眠之前,打了一个电话吧?其实那是打给一个靠得住的朋友,我让他一小时后打电话给我。如果我没接或者说些奇怪的话,就报警。但我并没把赌注全押在这方面,我自己也作了准备:当他自主结束催眠状态后,我让他吸氧。”
我:“吸氧?这怎么了?什么目的?”
搭档:“学过的你都忘了?纯氧能让人兴奋,对不对?另外一个功能呢?”
我努力回忆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顺从……”
我那个狡猾的搭档得意地笑了。
我摇了摇头:“你太可怕了……”
搭档收起笑容:“其实这都是辅助的,最主要的是他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有所悔悟,所以我敢这么做。如果他不是那种状态,我也不会给他最后这个机会。”
我没吭声,因为我看到搭档眼中的一丝怜悯。
他抱着肩低下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怎么量刑定罪,如果是极刑,但愿他能安息,包括他杀过的人……”
我们都沉默了,各自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打破沉默:“我觉得如果你从事宗教职业,也应该做得不错……哦,对了,缺一个神迹……”
搭档抬起头:“没有欠缺了,我已经看到了神迹。”
我:“你指他梦中的千手观音可能是真的在救赎他?”
搭档:“也许那算是……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儿,也是一直被我所忽略的。想想看,有那么几个人,把自己的思想和信念传播开,影响到整个人类社会,并且持续了几千年……还有比这更神奇的吗?没有了,这就是神迹。”
他所说的是我从未想过的。
搭档转身关上窗:“不早了,咱俩吃饭去吧?你请客。”
我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他关于对神迹认知的那段话,让我想了好久。
04 半面人
“……好,我知道了,晚上回去发到你邮箱。”中年女人挂了电话,略带着歉意地望着我们,“不好意思,刚刚是公司的电话。”
搭档点点头:“没关系,我们继续?”
她:“好。刚才说到哪儿了?”
搭档:“说到前天你又做那个梦了,结果吓得睡不着,睁着眼等到天亮。”
她:“哦,对。后来我给我老公打电话的时候还说到过这事儿,他说是我工作压力太大了造成的。”
搭档:“这次你记住梦的内容了吗?”
她:“没记住多少,只记得很恐怖,我在逃跑。但是有一点我记住了,好像那些让我睡不着的梦都是一样的,又不是一样的。”
搭档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没听懂。”
她:“就是说,那个场合我曾经在之前的梦里见过,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逃开,但是跑着跑着就是新的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然后……然后我记不住了,总之觉得很可怕。”
搭档:“内容是衔接的?”
她:“不完全是,有重复的部分。”
搭档:“我听明白了,你是说,每次都能梦到上一个噩梦的后半段,然后继续下去,对吧?”
她点头:“嗯,差不多是这样。”
搭档:“所以,你很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对对,就是这样。”
搭档:“但是再往后,就是你从没梦到过的了,你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一直在点头:“对,没错!后面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好像是被什么抓住了,然后就吓醒了。”
搭档:“我明白了,你所说的那些噩梦,其实就是一个很长的噩梦,只不过你每次只能梦到其中一段。说起来有点儿像是在走迷宫一样,每当走错,进了死胡同,就醒了,下一次就从某个点重新开始。而你的问题在于,走不出去这个迷宫,周而复始。对吗?”
她松了一口:“对,还是你说清楚了,我一直就没讲明白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搭档:“把你吓醒的原因每次都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吗?”
她:“呃……这个我也说不好,上次来的时候就想跟你说,可是我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搭档站起身:“你先接电话吧,我们准备一下,等你接完电话就可以催眠。”
中年女人敷衍着点了点头,从包里翻出手机。
关上观察室的门后,我看着搭档:“似乎像是某种压力。”
搭档正忙着给摄像机装电池:“嗯,看上去是,具体不清楚。”
我:“上次她来是什么时候?你都了解到了什么?”
搭档:“大概是5天前?对,是上周三。那次没说什么具体内容,因为她什么也没记住,就记住被吓醒了,跟我说的时候还哭。那天你不在,我就了解了一下她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情况。”
我:“嗯?你是说,她只是因为做噩梦了就找来了?”
搭档:“不完全是,每次做那种梦之后,她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巨大压力感。”
我:“So?”
搭档:“她所在的公司每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