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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禾被阵痛折磨着,一时无法开口说话。
韶亓箫心痛无比,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她忍痛出来的冷汗,哑着声音道:“阿禾,你别怕,我在这里,一直都在……我陪着你……”
林嬷嬷站在稍外的地方,几次想开口“男人进产房不吉利”,见了此情此景,翕了翕唇到底没有开口。
*
赵攸瀚身为哥哥,到底不比韶亓箫是丈夫的身份,并未跟进产房里去。
他在门前站了会儿,才转头去看同样立在门前的长子。
赵煦本微微低着头,见父亲看过来才低落黯哑道:“父亲,是我没保护好姑姑。”
他说着,又低头去看衣袍的下摆处。那里沾染上了几缕血迹,在他青色的锦袍上并不显眼,却也无法忽略。
那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赵敏禾的血,赵煦是在她进了产房后才发现的。
赵煦不敢抬头去看赵攸瀚的神色。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的武艺达不到父亲的期望,他害怕看见父亲对他失望的眼神。
赵攸瀚见他双臂垂在两侧,其中一臂上的伤口只草草地用布条扎紧了事,还在冉冉往外头透着鲜血,渗出的血几乎染上了大半边衣袖,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赵攸瀚沉重地叹了叹气,走过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先处理伤口吧,别落下什么后遗症来。否则你姑姑知道了,岂不是会自责到……”他倏地吞下了那个不祥的字眼,眼神一黯,“阿禾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将人按在椅子上坐下,赵攸瀚亲自动手给儿子处理着伤口。
赵煦静了静心,才想起其他事来,轻声对赵攸瀚道:“家里现在只来了祖母一个人,母亲留下来照应曾祖父和曾祖母。曾祖父如今这个样子,不能让他知道姑姑出事了。所以家里暂时瞒了他和曾祖母,祖母离家还是用了吴家长辈生病的借口,请父亲也别露了口风。”
赵敏禾本来说好今日要回娘家的,结果她没回,反而吴氏和宋氏都来了王府,赵祈即使生了病脑子也不会糊涂到什么都联想不到。
赵攸瀚点头,又道:“父亲那儿呢?”
这个赵煦还不清楚,旁边的陶卓便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赵伯爷,估计马上就会到。”
恰巧这时,产房的门被打开,然后又被密密实实地关上,一个神情慌张的丫鬟就在这空隙中托着一盆血水快步出来。
赵攸瀚心中酸涩,闭了闭眼,轻轻道:“我和父亲今天都不会走,就回府说,今晚我们都宿在衙上了。”
赵煦脑海中,方才那盆鲜红的血水一直不曾消失,只怔怔地点头。
陶卓静立在一边,见他一直没再说话,只好自己轻声提醒赵攸瀚有关赵煦手臂曾脱臼一事。
赵攸瀚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儿子的肩胛和关节处,才谴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心中愧疚,要做的不是虐待自己反叫亲人伤心,而是该打起精神,寻出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为你姑姑讨回公道!”
正说话间,陶卓的一个属下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又出去了。
陶卓听了此话,犹豫了几分,终是对赵攸瀚道:“世子,押回来的那个乞丐什么都不肯交代,只说要殿下亲自去见她,她才愿据实以告。可如今殿下……这怎么办?”
陶卓跟在韶亓箫身边这么多年,可不是一点儿见地都没有的。
按今日那个小乞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的话,此话若为真,那么贪污水利银子一事璟郡王府吃不下,此人就必须移交给陛下的人才是。若他们府中一直将人看守着,只怕会引来质疑。
可若他们不分青红地将人移过去,那也不妥——殿下怀疑南方有官员贪污的事只能摆在桌底下,根本不能明说,若陛下的人认定那小乞丐只是胡说八道呢?
——所以,自己这头最好得从小乞丐那里拿到一点真凭实据,就是没有证据至少也得让他将整件事交代完毕,才好有这个底气和理由去禀告陛下。
可眼下,那小乞丐非要见到殿下才开口,甚至说出了“可以等到王妃平安生产之后”。
他能等,可璟郡王府不能啊!
那么多人听见了他喊出的话,事关重大,璟郡王府却扣着人算是什么事儿?
赵攸瀚在来的路上已将事情弄清楚得七七八八,自然也包括引发了这一切的关键人物以及他所说的话。
他哂笑一声,扭头对赵煦道:“你去看看吧。若他不老实,尽管动刑便是。”
赵攸瀚的本意是给赵煦找点事情做做,省得他胡思乱想得脑筋转不过弯来。
赵煦应下,刚出了小花厅却猛然又想起那个小乞丐其实是个女子假扮,他回了头,却见赵攸瀚已一脸担忧地望着产房方向。
赵煦心中一涩,终是掉头跟在陶卓身后走了。
*
璟郡王府没有牢房,但有下人犯错后用来惩罚的小黑屋,设在王府最偏僻冷清的院子里。
傅云被押进府中后,便被关到了这里。
而平常最多只留一个老婆子看守的冷清小院,今日却来了大批侍卫看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个小院被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也飞不进来。
“吱呀”一声。
坐在室内唯一一张床上、也是唯一一件家具的傅云噙着泪水抬头望去。
高大俊朗的青年站在逆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浑身散发的冷意却叫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随着他的靠近,傅云还看到了他衣袖和袍子下摆处的血迹,毁了他一身昂贵的云纹锦衣的同时,更多的是为他染上了一股凶煞之气,叫人无端生畏。
他身后还跟着二人,其中一个是方才来审问她的,普通侍卫的打扮;另一人却穿着武官官服,傅云认出此人便是大街上指挥着众侍卫的人,猜想他大约是这个王府的侍卫首领。
傅云停下啜泣,吸了吸鼻子赶忙问道:“王妃娘娘还好吗?”
赵煦看着眼前将一张脏兮兮的脸哭成了比路边的小野猫还要脏的人,身上的棉衣也破破烂烂,却被她生了诸多冻疮的通红的双手紧紧揪着一角。
他冷哼道:“拜你所赐!我劝你有什么话,就尽早开口说出来。否则受了皮肉之苦也怪不得别人!”
傅云脸色一黯,咬了咬唇道:“殿下可是当今七皇子?是否可以尽快面见陛下?”
她曾听父亲说过,京中王公用车都有规制,郡王用六銮,亲王用八銮。而当今陛下现存的六子,前面四子年龄接近,已有三十多岁,前些年就已是亲王爵位;只有年纪最小的七殿下和八殿下尚是郡王,年纪大约在二十五上下。
眼前的此人无论爵位还是年龄都能对上。加之她在襄京城中已打听了三四日,知道如今皇室只有排位第七的璟郡王的王妃怀了身孕,还是皇室自开国之后八十年来再次的一对双生子,与之前那位王妃娘娘的身子也对得上。
赵煦却面色奇怪,扭头去看身后的陶卓和另一个侍卫。
二人同样摸不着头脑,但想到他们一进来便没说过身份,也许就是因此此人才误会了。
陶卓想了想,再拖下去对他们郡王府着实不利,不如就此先认下,诓了这乞丐说出实情,总之这个麻烦不能在他们王府多留。
想罢,他微微朝赵煦颔首,示意他暂时不要戳破。
傅云见他们一直没再开口,料想她问了个蠢问题。
身为皇帝的儿子,自然随时都可以面见陛下。
而她这些日子来求助无门,今日又闯下了大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想到这里,傅云一咬牙,撩起棉衣的衣摆,揪出线头用力一扯,顿时露出了里头凌乱的棉絮团,还有大半隐在其中的油纸包。
傅云挑出这油纸包,一层又一层地将它打开来。
赵煦这才发现她不单将这油纸包藏得隐秘,还将它包得严严实实,她揭开了一层又一层,直到第七层之后,才露出里头两张薄薄的纸来。
赵煦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还是红色的。
傅云爬下了床,跪在地上,托起手中的薄纸道:“这是我父亲亲笔写下的血书,事情经过都在这里头了,请殿下转交于陛下。只要我父亲冤情得以洗清,今日傅云冒犯王妃之罪,愿以性命相尝!”
第196章()
赵煦伸手,接过傅云掌中的血书。
他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鼻头微动,酸涩愤然道:“你一条命,能抵得上一大两小三个人?!傅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傅云闻言,抖了抖唇,终于控制不住,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
赵煦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在顷刻间退散而去,消失殆尽,只余留了空洞和绝望。
他心中一滞,第一次反省自己对这个小乞儿是否真的迁怒太过。
事到如今,他再想不明白街上所有的灰衣人目标是这个自称傅云的小乞儿、而姑姑却无辜被牵连导致了早产,那他就实在对不起父亲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
若论罪魁祸首,实是那些灰衣人以及指使他们追杀她的幕后主使。
傅云有错,却只能算无心之失。
况且即使拿到任何场合,都不能否认她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身份。若她冷血一点,大可以将这大错完完全全推到那些追杀她的人身上,以此为自己狡辩,获取同情。
可她并没有,她为她引起的后果感到绝望。
这个女子有着比寻常人更多的良知,也叫他无法再苛刻地对她。
想到还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姑姑,赵煦狠狠地一闭眼,飞快道:“我想办法命人送你入宫面圣,你准备一下。”
言罢,他转身离去。
到了外头,陶卓踌躇几下,终是开口问道:“赵大郎,那位……是个姑娘?”
他听见方才赵煦喊了“傅姑娘”。
赵煦想起街上时惊险之下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羞处,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生不出旖旎之情,便只沉沉地点了点头。
陶卓见他黑脸,不敢再问细处,便只记下此事,预备送人入宫时与交接的武官提上一提。无论证人还是犯人,是男是女关乎关押此人的一些细节和要求,这个不能乱了。
*
赵煦揣着血书回到存墨院时,存墨院中比他离开前又多了一些人——太医署的几位太医、医女总算姗姗来迟,还有几个宫中林贵妃听闻此事后特意派来的接生嬷嬷。
赵毅也到了,赵煦远远地便看见自家祖父在小花厅踱过来踱过去的身影。
赵煦正要进房,行走匆匆间却猛然停了下来。
东厢房与正屋的回廊之间,孙嬷嬷正蹲在圆圆和长生面前,紧紧地拉着姐弟俩,耐心地扯着勉强的笑容与他们说话。
圆圆一边哭着,一边指着正房不知在说什么;长生拉着姐姐的小手,脸上虽没有眼泪,眼中却也怆然欲泣,快要支持不住的样子。
赵煦一惊,当下转了方向朝两个小的那边行去。
“表哥——!”
圆圆已哭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了,见了赵煦便快步过来扑进他怀里。
长生也跟着过来,却先在他染血的袍子上看了会儿,募地便脸色一白。
“她们都…嗝…不让我去看母妃!坏人!都是坏人!母妃…嗝…到底怎么了?”
圆圆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神色,只一个劲儿地埋在赵煦怀里,一边哭一边大声告状。
赵煦赶紧给圆圆擦擦眼泪,又一只手拉过长生,对两个小家伙哄道:“母妃在给你们生小弟弟呢,所以才不方便叫你们过去看。”
长生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泪却滑了下来,睁大着眼睛希冀地看着赵煦。
赵煦忍着心中的酸涩,耐心地揽着小表妹和小表弟劝导着:“产房里头很忙,顾不到你们才不叫你们去了。若你们去了,那大家都去照顾你们两个小的了,还有谁去给姑姑接生呢?所以为了叫姑姑快些把你们的小弟弟生下来,圆圆和长生就更应该乖乖在外面等着。表哥保证,姑姑很快就生完了,到时候不用你们自己说,孙嬷嬷她们就会来喊你们看弟弟去了。”
长生带着哭音的小奶音道:“表哥骗人!父王明明说还有一个多月小弟弟们才会来的!”
赵煦不想年纪小的长生反而比圆圆更懂事理,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掩盖,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正是父亲赵攸瀚急急而来,大约是在里头听见了他们的话,才赶过来的。
赵攸瀚到了跟前,蹲下身来摸着长生的小脑门道:“再一个多月是正常妇人怀孩子的时间,但你们母妃肚子里可有两个孩子,跟正常的妇人不一样。长生再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