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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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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多问。要是这人有个荒唐的过去,现在选择了个小镇,生活在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中,那他想必早已洗心革面。

他跟着他爬上通往高地的台阶。他们爬上几级台阶,管理员朝左边第一片墓群走去。他在几个凑在一起的坟墓前停下。于勒看了看有点歪斜的墓碑。上面都写着非常简短的墓志铭,石头上刻出一个名字,一个日期而已。

劳拉·德·多米尼克1943—1971

丹尼埃尔·勒格朗1970—1992

马塞尔·勒格朗1992

佛朗索瓦兹·默提斯1992

墓碑上没有照片。他注意到墓地许多坟墓都是这样。所以,他对此并不觉得奇怪。不过他真希望能看到几张照片作为线索。管理员仿佛读出他的思想。

“墓碑上没有任何照片,因为一切都在大火中烧毁了。”

“为什么两个墓碑上没有刻出生年份?”

“两个有出生日期的是母亲和孩子。我想我们没有及时找到另外两个人的生辰吧。后来……”他挥挥手,表示后来也就没什么人想得起来加上去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警察总监盯着大理石墓碑问。

“可怕的事情,不过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故事。勒格朗是个奇怪的人,性格孤僻。他买下‘忍耐农场’之后,带着怀孕的妻子和另外一个女人,大概是个女管家之类的住了进去。他表明不想和任何人来往。他的妻子是在家里独自分娩的,他和管家可能帮了点忙。”

“生下孩子后几个月,那女人就死了。”他冲坟墓挥挥手。“要是她到医院生产,可能就不会这样。至少写死亡证明的医生是这样说的。不过那个男人就是这么怪。他好像憎恨别人。几乎没有人看到过那个儿子。他受了洗礼,但没有上学,可能有私人教师吧。可能就是他父亲在教他,因为他学期末就到学校接受各种考试。”

“你见过他吗?”

管理员点点头。“见过几次,不过不经常。他和父亲一起给母亲坟墓上献花。通常是管家做这事。有一次发生了件事……”

“什么事?”

“是件小事,不过这足以说明父子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我当时在那里面……”他指指工具房。“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我说的是那个父亲,站在坟墓前面。他背朝着我。男孩站在栏杆附近,看下面的孩子们踢足球。他听到我出来后,就朝我看过来。他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子,我得承认他样子挺英俊的。不过他的眼睛有点怪。我觉得最恰当的形容是悲伤吧。那是我看到过的最悲伤的眼睛了。他肯定利用父亲走神的时候,走到栏杆那里。他被别的孩子的声音吸引了。我过去和他说话,他父亲暴怒地走过来。他喊那个男孩的名字。我怎么说好呢?……”管理员停了下来,可能是想回忆当时的情况。“他喊‘丹尼埃尔’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对一整个行刑队下命令似的。男孩转向他父亲,像树叶一样发抖。勒格朗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疯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儿子。我不知道那房子里平时都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时孩子被吓呆了。”管理员低头看了看地面。“所以,当我几年后听说了发生的事情,我并不奇怪那个勒格朗会干出那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听说他杀死管家和孩子,在房子里放了把火,然后自杀了。”

“不错,或者基本上没错。判决是这样说明的。没什么疑点,那人的行为也证明了这个假设。不过那些眼睛……”他摇了摇头,眼睛又看向远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疯子才会有那样的眼睛。”

“你还知道什么情况吗?还有没有什么细节?”

“有的。奇怪的事还有呢。我得说还有不少。”

“比如?”

“哦,比如尸体被偷。然后是花的事情。”

“什么尸体?”于勒觉得有点迷惑不解。

“他的。”

管理员冲丹尼埃尔·勒格朗的坟墓摆了摆头。“大概是一年以前,坟墓在晚上被盗了。我早晨来这里,发现大门开着,墓碑被挪到一边,棺材打开着。男孩的尸体不见了。警察认为可能是哪个恋尸癖干的……”

“你说的花是怎么回事?”尼古拉斯匆忙打断他。

“哦,还有那事。葬礼之后两个月,我收到一封打字的信。他们把信给了我,因为地址是给卡西斯公墓的管理员的。里面有钱。不是支票,我告诉你,而是现钞,夹在信里……”

“信上说的是什么?”

“说这钱用来照料丹尼埃尔·勒格朗和他妈妈的坟墓。父亲和管家则一字不提。写信的人要求我保持坟墓整洁,确保那里总是供奉鲜花。就在尸体被偷走以后,这钱还是不断寄来。”

“现在还有吗?”

“上个月刚收到一笔。要是一切照常的话,我下个月估计又能收到一笔。”

“你保存了那封信吗?有信封在吗?”

管理员耸耸肩,摇着头说,“没了。信是几年前寄来的。我回家帮你找找,不过希望不大。我不知道信封在不在,可能有一两个吧。反正要是下次再来信的话,我一定给你看。”

“非常感谢。要是你能保守秘密,不把这次谈话告诉任何人,我同样会非常感激。”

“一句话。”管理员理所当然地耸耸肩。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个穿着黑色衣服,头上顶了块头巾的女人爬上楼梯,手里拿着一束花。她迈着细小的步子走到和勒格朗一家同一排的一个坟墓前,弯下腰怜爱地扫着大理石墓碑。她对坟墓轻轻说:“对不起,我来迟了。不过我今天家里有事耽误了一下。我给你拿点水来,再慢慢和你解释。”

她把花束放在墓碑上,把花瓶里的干花拿出来,把水倒掉。她走开去装水时,管理员顺着尼古拉斯的目光看去,猜到了他的疑惑。他的脸上现出怜悯的表情。

“可怜的女人。卡西斯那会儿真是灾难不断。就在‘忍耐农场’出事之前,她刚刚也遇到了一场事故。没什么特别的,要是可以这样描述死亡的话。是一次潜水事故。她儿子经常到海里钓海胆,到码头上一个小店里卖给游客。一天,他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发现了他的空船,衣服都堆在里面。后来海潮把他的尸体冲了回来,法医认为他是淹死的,可能是潜水时突然身体不适。就在男孩死了以后……”

管理员停下话头,用食指在太阳穴处转了转说,“她的理智就和他一起去了。”

于勒默默看着女人把干枯的花从墓地拿到垃圾筒里扔掉。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谢琳娜。斯坦芬尼死了之后,她也是这样的。管理员的描述很准确。她的理智就和他一起去了。

他想到别人可能也会用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画圈说到她,心里突然一阵刺痛。管理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他带回这个叫做卡西斯的小镇公墓。他发觉自己正站在家破人亡的一家人的坟墓前面。

“先生,要是你不需要我的话……”

“哦,是的,你说得对。请原谅我,你是……”

“诺贝尔。鲁克·诺贝尔。”

“很抱歉占用了你不少时间。我想你得关门了吧?”

“不,公墓夏天关得很晚。我等天黑以后才会过来关门。”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再呆一会儿。”

“请便。要是您需要我的话,可以到这里找我。或者随便在镇子里问哪个人,大家都认识我,会告诉您我住在哪里。晚安,您是……”

于勒微笑起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决定给诺贝尔先生一点回报。

“于勒。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

男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并没有露出得意的样子。他只是料到一切似的点点头。

“哦,警察总监于勒。好吧,晚安,警察总监。”

“晚安,非常感谢!”

管理员转过身,于勒目送他离去。身穿黑衣的女人正在教堂旁边的水龙头上给花瓶装水。一只鸽子休憩在不高的建筑屋顶上,一只海鸥从高空飞降下来。

他扭头看着墓碑,好像它们会说话似的,脑海里千思万绪。那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偷了丹尼埃尔·勒格朗被残害的尸体?10年前的一场噩梦和一个以同样手段杀人的杀手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朝出口走去。他沿着小路走的时候,路过那个差不多同时期死去的男孩的坟墓。他在墓碑前停留了一会儿,看看他的照片。死去的男孩在黑白小照上表情鲜活地微笑着,照片可能特意修饰过。他弯腰看看男孩的名字。他的目光扫到墓碑上的字样,突然间屏住呼吸。他感觉五雷轰顶,那几个字样膨胀着,撑满了整个墓碑。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一切。他知道非人是谁了。

他突然隐隐觉得有脚步声朝他走来。他以为是那个黑衣女人回到儿子的墓地来了。

他心里充满发现的狂喜,心跳得像面鼓一样,所以没有注意脚步走到了他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恭喜你啊,警察总监。我真没料到你会找到这里。”

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慢慢转过身。他看到枪口正对着自己,心想,今天的运气到头了。

44

天还没亮,弗兰克就醒了。他睁开眼睛,又发现自己呆在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一个不属于他的房间,一幢不属于他的房子里。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他回到现实,却不必重复前一天的心情。他转向左边,借着台灯微蓝的光线,端详身边沉睡的海伦娜的身体。毯子半开半掩,他欣赏着她丰满的身体,线条优美的肩膀延伸到流畅的手臂。他侧过身来,像走近陌生人提供的食物的流浪狗一样小心翼翼接近她,直到嗅到她皮肤上自然的芳香。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夜。

前一晚,他们回到别墅,几乎有点担忧地离开弗兰克的汽车,好像离开汽车狭小的空间意味着变化,仿佛汽车里创造出的一切一旦暴露到外面的空气中,就会溶解殆尽。他们悄悄走进房子,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好像他们将要做的事并非他们的权利,而是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弗兰克诅咒这种病态感觉,以及导致这一切的那个人。他们没有顾得上吃海伦娜提到的食物和酒。这里只有他们俩,自然而然地,他们的衣服突然松动了,滑落到地上。他们有另一种饥渴要满足,它已经被过久地忽略,长期被按捺,以至一旦真的要满足它,他们才发觉这欲望有多强烈。

弗兰克躺回枕头,闭上眼睛,任各种意象在脑海中播放。

门。

走廊。

床。

海伦娜的头发,它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和他的头发纠结,诉说熟悉的语言。

她隐蔽在阴影下的美丽双眼。

弗兰克拥抱她时,她突然之间的受惊表情。

她的声音,她的嘴唇掠过他的时发出的一声低叹。

请不要伤害我,她哀求道。

弗兰克的眼睛因爱而润湿。他曾经徒劳地呼唤这种帮助。海伦娜也同样徒劳地寻找过它。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都狂怒而脆弱地互相寻找,认出了彼此的需要。他尽可能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神,可以挽回时间,改变事物的进程。他在她的身体里释放自己,意识到是她赋予了他成为神的力量。他们可以一起抹去痛苦,哪怕无法忘却回忆。

回忆……

他自从哈瑞娅特死后,就再也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被抑制了,只执行着基本的生存功能,让他吃、喝、呼吸,像机器人一样在世界上游荡,只不过这机器人是由血肉制成,而不是金属和电子元件。哈瑞娅特的死让他明白,爱是不能任意志命令的。没有人能够强迫自己不再去爱,更没有人能够强迫自己再次去爱。无论意志再强大都无济于事。这全靠机缘,一千年的经验、谈话和诗歌都无法解释它,只能描述它。

海伦娜是命运突然赋予的礼物,是在他成为一棵贫瘠干枯的植物,机械地围绕着照耀不到他的太阳旋转时,给他的一个无声惊喜。她让他发觉,在烤焦的岩石和泥土中,一丛奇迹般的绿草正茂盛繁殖。这并不是回归生命,而是一个小小的、温和的允诺,一个在温柔的希望中成长的可能性,它带来的与其说是幸福,毋宁说是颤抖。

“你醒了吗?”

海伦娜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脑海里像新洗出的照片一样播放的回忆。他转脸看着她,看到她在台灯光辉中的轮廓。她正看着他,胳膊肘枕在床上,用手托着头。

“是的。”

他们凑近了些,海伦娜的身体滑进他的怀抱,就像水冲过障碍,滑入河床那么自然。弗兰克再度感觉到海伦娜的皮肤抵着他的身体的奇迹。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闻着他的气息。

“你的味道真好闻。弗兰克·奥塔伯。而且你很帅。”

“我当然很帅。我是乔治·克鲁尼的翻版,可惜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海伦娜的嘴唇吻上了他的。他们再次做爱,带着被欲望唤醒却还昏昏欲睡的懒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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