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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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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很帅。我是乔治·克鲁尼的翻版,可惜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海伦娜的嘴唇吻上了他的。他们再次做爱,带着被欲望唤醒却还昏昏欲睡的懒洋洋的舒适感觉。他们像真正相爱的人那样,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等他们清醒之后,他们不得不偿还旅程的代价。他们默默躺着,盯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周围的事物仿佛都在琥珀色光线中流动。这些存在不可能仅仅闭上眼睛就忘记。

弗兰克整天都呆在警察总部,继续对非人的调查。随着时间流逝,他发觉所有的线索都没有结果。他试着保持斗志,集中注意力。他的思绪一直关心着追踪那个写在小纸片上的线索的尼古拉斯·于勒。他也想着海伦娜,她被可恶的勒索所束缚,囚禁在那个可恶的避世又牢不可破的监狱里,尽管门窗都朝世界开放,她却无法走出。

晚上,他回到博索莱依,在花园里找到她,感觉就像是一个朝拜者在漫长艰辛的沙漠旅行之后,终于得到报偿。

弗兰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内森·帕克从巴黎打来过两次电话。第一次,他谨慎地避开,不过海伦娜拉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这个姿势如此果断,令他暗自吃惊。他听着她和她父亲谈话,大部分都是单音节词,而她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他担心这种表情永远都无法消除。

最后,斯图亚特接了电话,海伦娜和儿子说话时,眼睛亮了起来。弗兰克意识到这么多年,是斯图亚特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给了她一个逃脱的隐蔽场所,让她暗自祈祷总有一天会遇见救星。同样地,他也意识到要赢得她的心,也必定要赢得她儿子的心。这两者缺一不可。弗兰克思忖,面对重重阻碍,不知自己能否成功?

海伦娜举起手,放到他左胸前的伤疤上,一道与周围黝黑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粉红疤痕。海伦娜感觉得出这是一部分不同的皮肤,是后来新生出来的,好像是套盔甲的一部分。就像所有盔甲一样,它抵御着打击,不过也挡住了温柔的爱抚。

“它疼吗?”她沿着它的轮廓,轻轻用手指碰它。

“现在不了。”

一阵沉默,弗兰克觉得海伦娜是在爱抚他们两人的伤疤,而不止是他的。

我们活着,海伦娜。被打垮、囚禁,但是我们活着。外面传来了即将把我们从废墟中挖掘出去的声音。快点呀,我求求你,快呀。

海伦娜微笑了,房间里仿佛多了一轮太阳。她突然翻了个身,爬到他身上,仿佛刚刚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征服。她轻轻啃着他的鼻子。

“要是我把它咬下来会怎样?乔治·克鲁尼就比你多了个鼻子了。”

弗兰克用手推开她的脸。海伦娜试着抵抗,但是一下就被迫松开了他的鼻子。弗兰克觉得她的眼睛里充满着人类可能有的所有柔情爱意。

“我担心的是,不管有没有鼻子,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的生活都会一团糟……”

海伦娜的脸上掠过阴影,她的灰眼睛里露出仇恨的眼光。她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拿开。弗兰克明白她眼里流露出的含义,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嗨,出什么事了?我没干那么可怕的事吧?我又没要你嫁给我。”

海伦娜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她的声音告诉他这段短暂、幸福的时光已经过去。

“我已经结婚了,弗兰克。或者至少我过去是结过婚了。”

“你说的过去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政治是怎么回事,弗兰克。完全是装样子而已。所有东西都是假的,所有东西都是装出来的。就像在好莱坞一样,在华盛顿,私底下所有事情都是被容许的,只要不公开。一个有身份的人不能容许女儿未婚先孕的事情发生。”弗兰克静静听着,等待着。海伦娜说话时,温暖的气息抚弄着他的身体。她的声音从他的肩膀上传来,听起来却好像来自一口深井。“哪怕这人是内森·帕克将军也一样。所以,表面上我是兰戴尔·科冈上校的未亡人,他在海湾战争期间死了,在美国留下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妻子。”

她爬起来一点,看着他的脸。她嘴上带着笑容,却紧张地看着弗兰克的眼睛,仿佛在乞求原谅。弗兰克从来没见过这么痛苦的微笑。海伦娜描述她的困境时,仿佛是在讲述另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她既怜悯又厌恶的女人。

“这个男人只有在结婚那天才见到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直到他变成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我成了他的寡妇。别问我父亲是怎样说服他娶我的。我不知道他以什么作为交换,不过我能想象得出。基本上那就是一次代理的婚姻,结婚一段时间作为烟幕,然后就以离婚了事。同时,给他一个升迁,铺条红地毯……你知道可笑的在于什么吗?”弗兰克没有说话,静静听她说下去。他知道可笑的事其实肯定一点也不可笑。“兰戴尔·科冈上校在海湾战争里一枪未发就死了。他在卸载过程中死的,被一枚从架子上松动的“战斧”导弹撞到。历史上最短暂的婚姻之一,嫁的是一个傻瓜,他自以为……”

弗兰克没来得及回答。他仍旧沉浸在对内森·帕克的阴谋和力量的惊愕中。突然桌子上的手机颤动起来。弗兰克趁它还没响,赶快抓起它。他看看时间,正是麻烦该来的时候。他接通电话。

“喂?”

“弗兰克,我是摩莱利。”

依偎着他的海伦娜看到他表情严肃起来。

“摩莱利,怎么了?出事了吗?”

“是的,弗兰克,不过和你想象的不一样。警察总监于勒出了交通事故。”

“什么时候?”

“我们还不知道。法国交警刚刚通知了我们。一个训练猎狗的猎人发现他的汽车倒在普罗旺斯的奥瑞奥尔附近的一道沟里。”

“他情况如何?”

摩莱利的沉默说明了一切。弗兰克内心痛苦地颤抖起来。

不,尼古拉斯,不应该是你,不应该在现在。不应该以这种可恨的方式啊,你的命已经够惨的了。不应该是这样,神婴。

“他死了,弗兰克。”

弗兰克死命咬住牙关,几乎听到牙齿格格作响。他把指关节捏到发白。有那么一会儿,海伦娜担心他会把电话捏碎。

“他妻子知道了吗?”

“不,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想也许你愿意自己去。”

“谢谢你,摩莱利。你做得对。”

“我宁愿不要这个称赞。”

“我知道,我也替谢琳娜·于勒谢谢你。”

海伦娜看着他走向散放着衣服的扶手椅。他穿上衣服。她从床上起来,用毯子裹着身体。弗兰克没有注意到她这个还对裸体不太自在的姿势。

“弗兰克,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

弗兰克看着她,海伦娜看到他脸上的痛苦神情。她默默看着他套上袜子。他的声音从覆盖了不少伤疤的背后传来。

“去世界上最悲惨的地方,海伦娜。我要在半夜叫醒一个女人,去说她的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

45

尼古拉斯·于勒的葬礼上下雨了。老天显然决定中断一下明亮的夏天,让天空倾注雨水,它很像地上的人为于勒淌的眼泪。这是一场不容分说的大雨,就像一位无名的警察总监的生活一样由不得改变。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小小的任务中耗尽了这一生。现在,他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活着的时候唯一想得到的酬报:被埋进躺着儿子的同一块土地。

谢琳娜站在神父边上,悲痛欲绝。她勉力支撑着站在丈夫和儿子的坟墓前面。她妹妹和妹夫一听到噩耗便从卡卡松尼匆匆赶来,现在正站在她身边。

葬礼只有亲属和朋友参加,这是于勒很早以前就表达过的愿望。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来到了艾泽公墓。弗兰克站在比坟墓高一点的一端,任雨水冲刷自己。他观察着簇拥在举行仪式的年轻神父身边的人。里面有朋友和熟人以及艾泽的居民。他们都熟悉并欣赏他们来告别的这个人的品性。里面也有几个看热闹的。

摩莱利也来了,他的表情非常悲痛,弗兰克都有点不认得他了。隆塞勒和杜兰德也在那里,代表公国当局以及所有当时不在岗位上的保安局人员。弗兰克看到他对面站着弗罗本,也一样没撑伞。此外,毕加罗、劳伦特、让…卢和芭芭拉以及一些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人也来了。甚至连皮埃罗和他妈妈也来了,他们站在一边。

与此同时,几个赶来抓新闻的记者出于安全考虑被挡在外面,尽管这其实没什么必要。汽车事故中死去一个人是非常普通的事情,激不起什么特别的兴趣,哪怕死者是最初负责调查非人案件,然后又被转移出调查组的警察总监也一样。

弗兰克看了看尼古拉斯·于勒的棺材。它正被慢慢放进在地面上挖出的伤口般的坟墓。随之被埋葬的还有雨水和圣水的混合物,仿佛是天堂和人间的双重祝福。两个身穿绿色雨披,握着铲子的工人开始用和棺材同样颜色的土壤覆盖住棺材。弗兰克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铲土盖上坟墓。泥土渐渐被压平,很快有人会在前面放上一块和旁边墓地上一样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可能会写着墓志铭,说明斯坦芬尼·于勒和他父亲终于团聚。然后,神父宣读了最后的祝福,所有人都画了十字。弗兰克觉得无法说出阿门这两个字。

人群马上开始散去。和这家人比较亲近的人走之前会和寡妇说上几句话。谢琳娜和梅尔西耶拥抱时看到了他。她问候了吉罗姆和他的父母,接受了隆塞勒和杜兰德匆忙的安慰,转身和妹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者便离开她,和丈夫一起朝公墓门口走去。弗兰克看着谢琳娜优雅的身姿朝他走来,她脚步一如既往地平稳,哭红的眼睛上没有戴墨镜。

谢琳娜无言地接受了他的拥抱。他感觉到她俯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最后,她终于设法止住不可能再重建她那小小、粉碎的世界的眼泪。谢琳娜站直身子,看着他。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好像太阳一样闪闪发亮。

“谢谢,弗兰克。谢谢你来。谢谢你亲自告诉我这消息。我知道你这样很不容易。”

弗兰克什么也没说。在摩莱利打来电话后,他离开了海伦娜,驱车赶到艾泽,在于勒门前停了车。他在门口站了漫长的5分钟,终于鼓足勇气按响门铃。谢琳娜开了门,抓着披在浅色睡衣外面的长袍。一看到他,她就明白了一切。毕竟她是一名警察的妻子。她肯定早就想象过这一幕,像一个不幸的可能一样一遍遍重复过它,尽管每次都把它当成不祥的兆头忘掉。现在弗兰克真的来了,站在门口,表情悲痛,沉默无言,向她证实继爱子之后,她的丈夫也已经不在人间。

“尼古拉斯出事了,对吗?”

弗兰克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

“是的,谢琳娜,他死了。”

谢琳娜闭上眼睛,脸色变得死样苍白。她轻轻摇晃一下,他担心她可能要昏倒。他向前走一步去扶她,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弗兰克看到她的太阳穴有根血管跳动着。她询问他具体细节,其实她宁愿不要知道这一切。

“这是怎么发生的?”

“汽车事故。我不知道详情,他滑下路边,跌进沟里。他想必当即就死了,没有受什么苦,如果这算是安慰的话。”

他边说边觉得这些话没有意义。不,这不是什么安慰。也不可能成为安慰,尽管于勒告诉过他,他和谢琳娜为了变成植物人的斯坦芬尼遭受过多少痛苦,直到最后怜悯胜过了希望,使他们允许医生拔掉管子。

“进屋来,弗兰克。我得打几个电话,但是我可以请他们明天再来陪我。我有件事要请求你……”

她转身看着他,深爱丈夫的女人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谢琳娜,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今晚请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行吗?”

她给于勒唯一的亲戚,他一个住在美国的弟弟打了电话。由于时差关系,这会儿他想必不是在深夜。她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情况,低声说了一句,“没关系,有人陪着我。”便挂断电话。这显然是在回答电话那头的人对她的关心。她轻轻放下电话,转身看着他。

“咖啡?”

“不,谢琳娜,谢谢你。我什么也不需要。”

“那么我们都坐下吧,弗兰克·奥塔伯。我哭的时候,希望你能紧紧搂着我……”

他们就这样做了。他们在面对阳台的美丽房间里,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弗兰克听着她哭,直到阳光染红大海,另外一面的窗户外面天空变成湛蓝色。他感到她精疲力竭的身体渐渐陷入昏迷,于是他带着对她和于勒的深切友情一直搂着她,直到后来把她交给她妹妹和妹夫照料。

他们面对面站着,他忍不住直盯着她看,仿佛目光能看进她内心深处。谢琳娜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疑问。她对他那种男性的坦率态度微笑起来。

“弗兰克,这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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