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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半句,不显露出自身,便是探子的本领。
就像冯道,自认天下都知道他冯道的名声,却少有人见过此人,能轻易杀死他的,更是少之又少。
亦或是韩老,一身病弱的身体,似乎整日命悬一线,偏偏又是命数硬朗,身边的可用之人远多于想要杀死他的人。
至于其余的几个探子头领,赵普都是一一见识过的。
萧元康身边有无数能人作护,至于耶律和舞,怕是单凭她那一身红衣弯刀青牛银铃,便是再无人能近身半分。
赵普的目光略显迟疑,而后猛地一阵明亮。
他明白,要想暴露自己名望,必须先要有相迎的能力,能力足以护着自己的性命,足以在身边有足够的人供自己派遣。
这名望才是磁铁一样的东西,将天下的能人异士,越吸越多。
似乎猛然间有多顿悟一般,赵普脚下也时不时的夹着这驴子的圆腹部。
这驴子显然也年纪不小,一路铃铛作响,晃晃悠悠,行动的速度就像是个老人,所幸小百灵身轻如燕,两人同乘这驴子,也并未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
驴子晃晃悠悠的终究还是在走,一路奔波,终于在四更天的时候到了这柘城的门口。
远远的望着城门,赵普低声对小百灵说道,“等到进城之后,你我二人便再无什么大人的称谓,你就是我妹妹,如何?”
小百灵点着头,对赵普说道,“好,如此一来也算方便。”
“我在此只叫赵则平。”
“兄长在上,小女也得小心些。”
“我家中有两个妹妹,闺名莺歌燕歌,本都是鸟雀也算有缘,不如从今之后,你就改名为鸢歌如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三千馆()
进城倒也不算什么困难事儿。
柘城不过是一个小城,和现代的县级城市差不多,人本就少些,若不是名儒钱洪生在此处,或许人会更少些。
赵普翻身下驴,鸢歌始终坐在驴子上头,容貌几乎与五年前并无半点差异,别说是说成赵普的妹妹,就说是赵普的侄女,估计也有人信。
毕竟那会儿的百姓生孩子普遍偏早。
赵普牵着鸢歌进城基本上没有什么困难,除了几个大兵多瞟了几眼水灵灵的鸢歌之外。
所幸赵普在常州的时候也曾经当过亲兵,跟这些人打起交道来并不算太困难,随便聊了几句给点银子买酒喝,也就了事了。
直到过了城门口,赵普才替自己捏了把汗,因为他随手一碰,发现鸢歌手中紧捏着匕首,对着几个兵哥竟然起了杀心。
幸亏好答对就过来了,不然还得生出祸患。
鸢歌收好了匕首,就像这衣袍有机关一样,转瞬的功夫,浑身都没了半点硬金属的感觉,鸢歌就像一只无害的猫,趴在驴子的背上,一双眼睛却仍有几分冰冷和谨慎。
“要是累了,你就睡会儿。”看着鸢歌的大眼睛,赵普始终有几分怜悯,对她说道,“这一夜你基本上也未曾合眼。”
“兄长不必挂怀。”鸢歌低声对着赵普说道,“以前在枢风阁的时候,有次逃脱不慎被一方军阀抓住,我受那牢狱之灾,一连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眼皮也硬撑了三天三夜,鸢歌不到昏厥便不会开口。”
柔弱的小人儿如此刚毅的话语,倒让赵普有些发馈,想对着小家伙安慰上几句,却只能砸吧着嘴,毕竟,这样凶悍毕露的小家伙,是不需要任何人安慰的。
或许做探子本来就该是这样。
只不过赵普这个探子当的有些太轻松了。
鸢歌在驴子的背上指路,赵普则再地面上牵着驴子,按照鸢歌的指点,四处找路。
“三千馆?”
赵普抬头看着面前的门第,不免有些讪笑。
鸢歌低声道,“钱洪生乃是当代名儒,而之前却有一次受辱。”
原来这钱洪生原先所在的私塾先生并不看好这人,幼时写文,那私塾先生挨个指点,说是在座有一儒生文入黄金,另一儒生墨值万银。
到了钱洪生这里,少年的钱洪生兴致勃勃的将文章程了上去,那私塾先生只说,值大钱三千。
还是铅铁所制成的最不值钱的大钱。
一时间满个私塾皆是一片哄笑声。
唯有钱洪生自己,从那天起,记住了私塾先生的这番话。
也正是从那天起,钱洪生给自己取了个号,号三千。
这三千馆由此得名。
从此出身贫寒的钱洪生发愤图强,十年过去,当年文如黄金者参军步兵,墨值万银者劳碌市井,唯有钱洪生一人做高官效忠于朝廷。
听闻也是在后晋兵溃的时候,以一身官职殉国。
可怜这人重义,却偏偏生错了时代,效忠错了人。
赵普撇着嘴,想到这种人情愿做个桃李满天下的人,似乎也是不错的愿景,不免心中一阵释然。
一口气说完这些之后,鸢歌仍旧没停下,继续道,“钱洪生辞官之后便回到了柘城,也就是他的老家,相传后来那位私塾先生粮草不济,还是钱洪生前来救急的。”
赵普不免咋舌,“这样的人,的确有让人敬重之处。”
鸢歌点头,“兄长要是想进入这三千馆做了门客,那这门槛可真不可谓不高。”
“唔,我心里有所准备。”
远远的奔着三千馆过去,赵普这才意识到,终究还是自己失算。
进城之后,也走了一阵,此时大约也到了辰时。
自己奔波了一路,来了个大早,没想到这三千馆的门口竟然早已经挤满了人。
似乎这小小的边城之中几乎所有年轻些的子弟,都是为了这剩下的唯一一个门客的名额而来的。
不得不说,乱世之中当人家门客,的确是个不错的抉择。
毕竟贫苦出身的读书人能够有机会蹭吃蹭喝,有事的时候帮人家写写诗错措辞,没事的时候基本上就只有一个作用——浪费粮食。
当然,当人家门客,也有容易被牵连抄斩的危险。
不过像是钱洪生这样早就不做官了的人,这种可能性基本上是没有的。
清晨来临,三千馆门口早已挤满了人,却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门内是郎朗读书声,如果所听不错,那浑厚的声音所诵的,正是中庸。
赵****了个僻静地方将鸢歌扶了下来。
简单买了两碗汤饼,两人吃起来也是飞快。
正往嘴里塞着,那门中却走出来个管家似的人物,刚一出门,众多应征门客的书香子弟便纷纷整理衣衫袖口,很怕有半分不稳妥。
赵普倒没有那些心思,只是低头大口吃着汤饼——他这一路,已经够没有形象的了,总不能端着个粗瓷大碗一边吃着一边进去吧?
只听那管家说道,“钱公昨夜忧思国家兴安,辗转难眠,因此今晨有些耽搁,刚晨诵完毕,待到钱公简单用些清粥,便可接见各位。”
“有钱公在,乃是国家之幸。”
“钱公大儒,竟然也如此朴素,每每早晨只饮食清粥小菜,如此清减到底是孔子在世。”
一时间众多溜须拍马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那管家却是摆了摆手,脸上流露出几分客气的笑容道,“还请诸位稍候,待会儿钱公自会相迎。”
赵普快速的吃着汤饼,身旁却有一个衣着褴褛的朴实人模样,明明是大夏天的,他却偏偏缩着袖子,一副寒冷模样。
“钱公大儒,只道清粥寡淡,这清粥在我们这些小民眼里,可是年节才有的宝贝。”那人似乎自怨自艾一般轻叹道,“平日只知粟米白薯,上一次吃清粥这等美味,竟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赵普打量着这个人,自然知道,这家伙缩着身子,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饿。
看这家伙面黄肌瘦,却尽量挺直着身子骨,俨然是个古时候的穷书生模样。
赵普旋即招了招手,“你吃不?”(。)
第一百七十七章 酸儒()
“喂,你吃不?”赵普端着手中剩下的半盏汤饼,略显惊诧的往前送了送。
那穷书生显然有些吞着口水,一双眼珠恨不得和那剩下的半碗清汤寡水的汤饼混在一起才好。
“刚才那小摊已经走远了,你若是要吃,我或许可以匀你半碗。”赵普将手中的汤饼碗往前推了推。
那一身洗的发灰的长袖衣衫下,穷书生的脸上似乎有些动摇,双手微微发颤的往前伸了伸,而后猛地挺住,手掌又忽然间从半空中缩了回来。
“不要!”那人斩钉截铁,如果不是赵普端着汤饼的手缩回来的足够及时,恐怕那穷酸儒生还得一个激动将双手伸出去打翻了这盛着汤饼的大碗。
看着对方反应如此激烈,赵普眼中不免有些疑惑,“不要就不要,何必如此激动?”
只见那人从宽大松垮的棉质衣袖下伸出发黑的手掌,恶狠狠地指着赵普,“古来就有圣贤,饿死不吃嗟来之食,如今你这人偏又来发善心,我若吃了你的汤饼,难道不似有负与圣贤?”
看着对方理正言辞的一副神经病模样,赵普则是风轻云淡的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将碗中汤饼喝的连口汤都不剩。
那穷酸儒生本还希望赵普再将汤饼往他面前挪挪,哪怕是闻闻香味儿也好,可这赵普却偏偏没有。
儒生有些失望,看着赵普大口吃汤饼而后舔着嘴边的汤汁,不免大口吞咽着口水,不知道为何,在这炎炎夏日之中,身上更是泛寒。
赵普刚将粗瓷大碗放在一旁,那鸢歌却是将剩下的小半碗往赵普面前端了端。
“兄长,我吃不动了。”
“那怎么办?我也已经吃饱了啊。”
赵普怕鸢歌一路饿坏了,自然也给鸢歌买了个大碗的汤饼,谁知道这小丫头不像是胡吃海塞的絮儿,明明连夜赶路,却也只能勉强吃掉半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赵普。
“兄长,我真的吃不动了。”鸢歌看了看一旁饿的发抖的穷书生,继续道,“兄长,要不我把这汤饼赠给别人行不行?”
鸢歌似乎没有看到之前情况似的,将剩下的半碗汤饼递到了那穷书生面前。
“喂,你是不是很饿啊?这给你吃好不好?”
鸢歌这人或许是跟当探子有关,自幼这脸上便是诸多冰冷,少有笑意。
“别费心思了,他不会吃的。”
饿死不吃嗟来之食,这怕是一条古代读书人的铁律,只是赵普却不知道,命与面子到底哪个更重要?
若是没了命,面子留着难道能当裹尸布?
即便强撑着活了下来,学而优则仕,到了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中,这些死要面子的酸儒又当如何?
正当赵普为古人的迂腐无奈的摇头之时,鸢歌却是一副淡然的看着赵普。
“兄长,人家吃了。”
“什么?”赵普稍一侧目,果然看见鸢歌的身后,那个穷书生正接过了小半碗的汤饼,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多谢姑娘。”嘴里的汤饼面片还没咽下去,那书生也不顾狼狈,一边吃着一边道谢道,“姑娘,不如你今天留下姓名和八字,等到来日,我有了功名,一定会迎娶你过门的。”
鸢歌一脸茫然的看向赵普。
视线移动,却看见了赵普也是一张一脸茫然的样子。
“喂,我说”赵普此时恨不得大骂那书生一顿,还是忍住,愤愤道,“刚才我给你吃,你不吃,现在她给你吃,你偏偏又吃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为有骨气的读书人,我纵然饿死也不会吃嗟来之食。”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那书生低头大口吃了两口汤饼,说话的时间稍长些,汤饼在碗中竟然都有些坨了,穷书生仍旧喋喋,“可是这姑娘给我的,就不一样了。”
“姑娘这是对我有恩,看姑娘年纪尚浅,还请姑娘等我些时日,他日,我高中了状元,一定会迎娶姑娘过门,以报今日之恩。”
说着这穷书生端着碗,福了福身子。
赵普却是拦在了鸢歌身前,上下打量着这书生,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
“你说我给你吃食,就是嗟来之食,她给你吃食,就是以身相许?”赵普摇着头。
“不错,姑娘有情有义,能迎娶姑娘,自然是在下的福分。”
“有情有义?”赵普冷哼一声,“今日若是这姑娘有情有义,却是面目丑陋,你还会如此说辞?”
扒拉着碗的筷子忽然顿了顿,赵普却继续道。
“如果今日给你吃食的,是个耄耋老妪,你还会同样答应迎娶对方?”
转身看着一脸漠然的鸢歌。
“你不过是看上了人家容貌迤逦罢了。”
那穷书生也是放下了碗筷,起身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