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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刚指的正是先前给他们开门的那个中年男人。
油耗子一听这话,急忙朝着霍思宁那儿看了一眼。
霍思宁当然听得懂这冯老爷子话锋里的意思,这老先生大概是看她和顾叙都年纪轻轻的,有些瞧不起他们俩,觉得那个冯刚做出来的东西哪怕手艺还比不上他精湛,但是糊弄一下霍思宁和顾叙这两个小年轻却是完全足够了。
油耗子当然知道霍思宁和顾叙这两位都是公家的人,他这带着公家的人来冯老爷子这儿,已经是给人引火烧身了,现在见冯老爷子如此怠慢,心下更是急了,生怕因此而惹恼了霍思宁,急忙打岔道:
“冯叔,您别看着小姑娘年纪轻,但是眼界可不低,我记得年前来您这儿的时候,您那手里不是还有几件陈品么?要不,您给拿出来……”(。)
第1418章 曼生十八式()
油耗子显然是担心这冯叔可能跟霍思宁他们要找的钟老鬼有莫大的联系,生怕霍思宁这些人查下来会牵连到冯叔,所以有心想要提醒这老爷子说话客气一点。
但是这冯叔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摆手就打断了油耗子的话头:
“那几样东西都是我这些年耗尽心血做出来的,我早跟你说过,我得自己留着玩的,这两人既然是你带来的,如果冯刚的东西他们看不上,那你直接带着人去别家看吧!”
那冯叔显然是不想在这儿跟这么几个人耗着,直接下了逐客令,说罢也不看霍思宁顾叙一眼,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作势就准备转身回屋里去。
气氛顿时僵了下来,那油耗子心下已经急坏了,暗道糟糕,这下他可真要闯祸了,这公家的人怎么得罪得起?冯叔这么说,以这个霍小姐的脾气,岂不是要暴怒了?
那边冯刚也面露尴尬之色,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伸手示意油耗子先在院子里陪客人,他先去送人回屋。
不过,霍思宁的目的就是来找钟老鬼的,眼前这个冯叔,她不确定是不是就是钟老鬼,既然无法确定,那就用作品说话,所以她不可能就这么白白让这个老爷子直接回屋里去。
眼见着那老头已经转过身往复廊那儿走了,霍思宁忽然扬声道:
“冯老爷子!您这把紫砂石铫,曲线柔和流畅,造型浑厚朴拙,包浆自然纯亮,不愧是壶中君子,曼生石瓢十八式之首,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那冯老爷子本来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院子,结果听到霍思宁这话,猛地一顿,回过头来之后,一双眼睛极为惊讶地在霍思宁的身上上下打量。
霍思宁不卑不亢,就这么微笑地站着,任由这老头子那探测仪一般的视线在她身上扫射。
足足看了有七八秒钟,这老头才颇有些诧异地开口道:“小丫头,这壶你没有上手,为何如此断定它就是曼生石瓢?”
霍思宁抿唇一笑,也不急着说话,她心里很清楚,这冯老头见她年纪不大,心底里有些瞧不上她,所以刚刚在跟油耗子交谈的时候,甚至眼神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所以她才想到要借用这老头手里抓着的那只紫砂壶来博取关注。
先声夺人这一招,在哪儿都是适用的,果然,她这一说,直接让冯家这一老一小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得到对方的认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气场,所以霍思宁就那么绷着,冯老头问她的问题,她并没有急于解释。
那老头这下牵动了情绪,眼中闪过几丝兴致,将手臂从冯刚那手里抽了出来,转过身又重新走到了霍思宁的面前,又在石亭坐了下来。
见这老头终于肯坐下,霍思宁这才笑道:“您的这把小品紫砂石瓢,足为钉足呈三角鼎立状支撑,壶身八字造型,把多呈倒三角势,与壶身之型互补,平压盖,桥钮,干净利索,整个壶看起来轻灵稳重,简朴大方,很有一种和谐的美学效果。”
“石瓢的力度和气韵,与各个线条造成的三角形比例有很大关系,曼生石瓢,正有此讲究,其特点是上小下大,重心下垂,壶嘴为矮而有力的直筒形,出水畅顺,壶身呈“金字塔”式,因而使用稳当,观赏端庄。”
“这把石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陈曼生和杨彭年当年合作的精品之一,由陈曼生设计,杨彭年铸造,再由陈曼生手刻。我虽然没上手,但是我敢肯定,您这把壶的壶底款识上,应该刻有‘曼生铭’或者‘阿曼陀室’几个字。”
霍思宁口中的陈曼生,即是清代颇有名望的书画家篆刻家陈鸿寿,其字为曼生,因而又被人称之为陈曼生。
陈曼生金石、书画、诗词与造壶工艺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创作了一种独特而成熟的紫砂壶艺术风格,与紫砂艺人杨彭年杨凤年兄妹三人制作了十八中经典紫砂壶款式。
这些紫砂壶,开创了文学书画篆刻与壶艺完美结合的先河,创造了独特的壶艺风格,故又被后世称之为曼生十八式。
陈曼生的这项紫砂壶艺术,使得曼生壶在壶史上留下“壶随字贵,字依壶传”的经典名言,而曼生石瓢也因此名扬四海,即便是不玩紫砂的人,也有不少对曼生十八式有所耳闻。
不过,曼生石瓢在当时制作工艺本身困难的情况下,制出来的成品本就不多见,要因此流传于世,一直保存完整的曼生壶,那就是更为稀少了,可以说是世间难得的珍品,所以在国内甚至国际拍卖会上,只要有真品曼生石瓢出现,那必然是一番血雨腥风的争夺战。
当然,霍思宁之所以如此笃定,这冯叔手中抓着的这只壶是真品,完全是因为,刚刚在石亭坐着的时候,霍思宁无意间摸到了那石台上,天眼之下,那老头手中的那只曼生壶,竟然笼罩着一层紫气,虽然说这层紫气并不算特别浓郁,却足以表明,这玩意儿确实是一件珍品无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诗书画印于一壶,格调高雅,时称三绝壶,您手中的这一款,应该正是三绝壶之一。”
霍思宁侃侃而谈,那冯老头盯着她的眼神却慢慢地由漫不经心变成了惊诧和讶然,最后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向霍思宁的眼神也不再锐利了,笑问道: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学识和见解,很是难得啊。”
霍思宁笑道:“我姓霍,您叫我小霍或者霍丫头都行,我师父不喜欢我拿着他老人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所以我就不说了。”
“我也不怕告诉您实话,刚刚那些话,我是搜肠刮肚,把我这肚子里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了,我看您这石瓢的包浆沁色,就知道您非常喜爱紫砂,在这方面的研究一定比我要懂行得多,刚刚那些话,搁老爷子您这儿,也就是班门弄斧,没让您笑话,我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第1419章 您听说过钟仿吗?()
那老头闻言,倒是乐了,看了看霍思宁,又看看她身后站着的顾叙,也没有说话,径直站起身来就往身后那复廊上走去,走了两步后,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们几个,跟我进来吧。”
霍思宁和顾叙对视了一眼,笑了一下,跟着冯老头就往里面走。
一旁的油耗子早就傻眼了,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这冯家老爷子有多挑剔难缠,没想到这姓霍的小丫头寥寥数语就将这个怪脾气的老头给搞定了,这让油耗子心下再怎么不喜欢霍思宁,也不得不佩服这小丫头的本事。
穿过复廊,就到了后院,那后院还有一排房子,在院子里摆放着几个铁架子,上面的磨盘上还摆放着一些不同器型的瓷胚,上面绘制着各种各样的精致花纹,另一旁还闲置着一台制釉机,看样子,这儿就是冯家的工作处。
在后院的一侧靠山的墙壁处,还有一个大窑炉,旁边堆放着大量的松木柴,这个窑炉里面此刻正生着火,站在一旁都能感觉到四周温度上升了好几度,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看样子,这窑炉里面此刻正在烧制瓷器。
那冯老头却并未带着他们在此逗留,而是直接往后院的另一侧走去,领着他们进入了一间书房。
说是书房,但是这屋里拜访的书并不多,博古架上陈列的,几乎都是瓷器制品,几乎每一件都精美绝伦,但是没有上手,霍思宁也无法肯定,这些东西是真还是假。
那老头原是听油耗子说霍思宁两人是来看货的,所以带着霍思宁三人进来之后,直接就从他那书房里面抽出来一个箱子,将箱子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我几十年的得意之作了,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不过我看你这小丫头鬼精鬼灵的,倒是跟我这糟老头挺投缘,既然这样,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白跑一趟,你先上手看看吧,有喜欢的,咱们再商议。”
冯老头将他那一堆作品放到了屋里的八仙桌上,一共有十多件瓷器,青花瓷,粉彩瓷,斗彩白瓷都有,器型也各不相同。
凭霍思宁的肉眼看,这些瓷器几乎都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霍思宁心下顿时突突直跳,脑子里甚至不停地做出了各种假设,如果这些瓷器都是钟仿,如果这个冯老头就是他们要找的钟老鬼,她在看出来之后,要怎么办。
但是霍思宁的这些假设,在她上手之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在把每一件瓷器都摸过之后,心下就沉了下来。
这些瓷器都是赝品,而且手艺的确精湛,但是并不是没有瑕疵,在天眼下,那些瑕疵都被放大,并且被霍思宁一一捕捉到了。
当然,作为一个现代人,能够制作出这样的高仿物件,已经可以说技艺超群了。
只是这位冯老爷子的手艺,和那个钟老鬼相比,还是要略逊色一筹,从这些瓷器的制作就能看出来,如果是钟仿出品,即便是用天眼查看,也发现不了漏洞。
这些瓷器上,并没有简体钟字。
做旧也是有风格的,这个冯老爷子的做旧手法,跟钟仿并非一路,可见这个老爷子,并不是他们要找的钟老鬼。
霍思宁心下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总之,她的情绪有些复杂。
冯老头见霍思宁摸着这些瓷器,却没有说话,还以为她难以抉择,遂笑道:“这些都是精品,都是我的心血,我原是舍不得给任何人的,不过你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里面你只能挑一件,我按最低的价给你。”
老头虽然是笑着,但是眼神却一直盯着霍思宁,生怕霍思宁多挑。
霍思宁却是抬起头和顾叙对视了一眼,苦笑道:
“冯老,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们这次跟油耗子过来,为的其实不是看货,而是来调查的。我们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一听霍思宁这么说,冯老头原本还言笑晏晏的神色,顿时就消失殆尽,一张脸彻底凝了下来,目光警惕地看着霍思宁,眼神里满的戒备。
霍思宁早料到了这老头会是这表情,但是该问的,她还是要问的。
“老爷子,您听说过钟仿吗?”霍思宁试探性地问道。
一听到钟仿,冯老头脸色骤然一变,目光凌厉地看着霍思宁。
霍思宁也犯倔,就这么指示直视着冯老头,一步也不肯退让。
冯老头表情闪烁了一下,道:“什么钟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思宁早就从冯老头的表情里面看出了不同寻常,得到这样的答案后,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推到了冯老头的面前:“那您看看,这件物件,比之您做的东西如何?”
霍思宁手中拿出来的,正是周世涛二十多年前打眼的那只北宋汝窑天青釉莲花笔洗。
冯老头看向这只天青釉笔洗,原本一直故作镇定的神情,变成了错愕。
从初见这个老头的时候,这老头眼神表情甚至动作间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气势,到现在的慌乱和惊疑不定,霍思宁一句完全可以肯定,这老头,绝对知道点什么,哪怕他不知道钟老鬼的具体下落,也肯定有线索。
见冯老头不说话,霍思宁又拿出了一只放大镜,在那笔洗的腰身处照了一下,在那唐诗尾款处,一个简体钟字出现在了冯老头的眼前。
那老头的呼吸变得粗重了几分,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将冯刚叫了进来,示意冯刚把油耗子带出去。
霍思宁急忙朝着顾叙那边看了一眼,油耗子当然不能单独跟冯刚在一块儿,这家伙这样狡猾,没有人看着,肯定要跑。
顾叙跟着油耗子走了出去,冯老头这才拿起霍思宁手中的那只笔洗,对她道:“小丫头,不介意借一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