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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嬷嬷听在心里,不禁也是有些难受,便道:“公子也不必多想。江小姐,未必便是那个意思呢?”
虽然她心里想的,跟茯苓是一样的,但见裴君昊如此难受,还是忍不住为江絮开脱起来。
裴君昊没有吭声。
朱嬷嬷又劝了几句,见他不做声,便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晋王府后街上。
江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一片黑暗,毫无睡意。
满脑子都是在晋王府见到的一幕,狼藉不堪的院子里,裴君昊被捆在椅子上,往日看着单薄的身躯,被拇指粗的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脑袋微微偏向一侧,向下垂着。乌发散乱,凌乱地落在脸侧,彰显出几分野性。那双清亮的眸子紧紧闭起,再不见机灵狡黠。肤色十分苍白,轮廓显得冷硬,很是陌生的模样。
她第一眼看见这一幕,就想逃得远远的。
那不是她熟悉的少年,而是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
她根本不敢看他,她怕他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眸子,会盛满什么样的情绪?还会不会是快乐与热忱?
又想起遇到的晋王府的下人,个个面带恐慌,而茯苓的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黄管事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经历过一场大战似的。
毒发的仅仅是裴君昊一个人,他们竟然全都遭了秧。
若非冷子寒划破他的胳膊,给他放了血,他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意识。
江絮想起冷子寒手里提着的小桶,那么多的血,晃晃荡荡在桶里,只一眼看去,便叫人心寒不已。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
又想起裴君昊的院子里,那一地的狼藉。她从没想过,他毒发的时候,竟是这么可怕。
拥紧被子,江絮慢慢蜷了起来,紧紧闭起眼睛。她没有做错,他那么危险,她远离他是对的。
但是脑中却闪过一幕幕,她被裴凤陨捉去思过崖,他来救她。他在腿上铺了帕子,坐在对面低头给她剥瓜子。他摊开手心,露在她眼下的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揭开纸包,露出一根烤得金黄的鸡腿,撕成条塞她嘴里。
他坐在她身后,学狗叫,学青蛙叫,学蛐蛐叫,学鸟叫。
“汪。”他坐在她身后,叫道。
不,不对,不该想他。江絮猛地抱住头,想把脑子里的纷乱赶出去。但到底没有用,满脑子全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看着她的时候,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喜爱与热忱。
他头上顶着一团蒲公英,手里掐着一根蒲公英,半是求半是闹,非要她也插在头上。
明明他吹了她一头一脸的蒲公英,却戏说她真美。
可是她最后接了那根蒲公英,而且戴在了头上。
她怎么能拒绝他呢?他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能伤害他呢?她,怎么能看着他受伤,竟然转头就走呢?
江絮,你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
最坏的女人。
“唰”的一下,江絮再也受不了脑中的叫嚣,猛地坐起身。
她得问一问,他醒过来没有?又毒发没有?毒发之前,可觉出什么征兆没有?身体有哪里不适没有?冷子寒放了他一小桶血,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他,他如果醒了,应该知道她转头就走的事了吧?才要下床,脚尖刚刚触到鞋子,动作蓦地又僵住。他,还愿意见她吗?
夜色深深,不知什么时辰了。江絮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他现在昏迷着还是醒着?她多么想去看他,但是,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在晚上出门去看望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
如果现在是白天就好了,江絮瞪着窗外的夜色,无比希望下一刻天色就变亮。
夜露寒凉,江絮坐了没一会儿,就感到一丝冷意袭上肩头。她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脚尖伸进鞋子里,弯腰提上,疾步就往外走。
谁若瞧不起她就瞧不起她吧,不就是不守妇道的骂名吗,最好他也这样想她,这样他就不会再总是用那种眼神看她,也不会向她提亲了。
她便去看他一回,从此他们两清了。
“咕咕咕。”院子外头传来鸟叫的声音。
江絮才走到门口,听到这声鸟叫,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顿住脚步。
“咕咕咕。”鸟叫声又传进来。
江絮听了几声,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疼,并不是做梦。
小心打开门,飞快往墙根跑去:“喂,是你吗?”
墙头上,并没有少年俊秀的面孔,但是鸟叫声分明从墙外传进来。
“絮儿?你没睡?”墙外传来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心里砰砰直跳,她扶了扶额头,压低声音说道:“等我。”
说着,顺着墙根往外跑,一路来到门口,悄悄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裴君昊就站在外面墙根下,穿着一身绯色长衫,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半边身子沐浴在如纱一般的月光下,俊秀的脸庞如染上一层朦胧光辉,说不出的迷人。
江絮站定脚步,悄悄又掐了下手心,然后抬起脚步,慢慢朝他走过去。
“絮儿。”裴君昊看着她走近,直到来到身前站定,才低头叫道。
江絮抿了抿唇,抬脸问道:“你醒了?可觉着好些了?”
“我没事了。”裴君昊说道,“我听他们说,你去晋王府了?看到我那样,是不是吓到了?”
江絮想了想,点点头:“有点吓到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像一只又冷又硬的手,瞬间抓紧了裴君昊的心。
抿了抿唇,裴君昊后退半步,然后低下头:“我听他们说了,你把你娘接走了。接走也好,我如今很危险,不知何时便毒发了。往后,你也离我远远的。”
“真的?”江絮偏了偏头,问他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江絮轻声道。
话音才落下,裴君昊立即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里分明闪动着委屈。
“傻子。”江絮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裴君昊没料到她居然主动靠近他,而且还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一时间愕然:“絮儿?”
“我是很害怕。”江絮收回手道,才一动,便被他把两只手全都搂怀里。挣了挣,没挣开,便放弃了。两手抵住他炽热的胸膛,低下头轻声说道,“你那样,我很害怕。他们那么多人,都没轻易制住你,我真的很害怕。”
裴君昊顿时心疼极了,又心疼她那么怕,又觉得自己本该保护好她的,然而此刻他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只苍白着脸道:“我,我也不想那样的。”
“所以,你快些把毒解了!”江絮抬起头,瞪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嗔,三分怜,更有三分缱绻,晃动在她幽幽的黑眸中,在月下更显美得惊人,动人心魄。
裴君昊只觉挪不开眼,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更搂紧她的手:“我,我一定会的!”
江絮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去。
他的胸膛太炽热了,烫得她手都发麻。而且,他似乎真的一点也不瘦。她的指腹所触之下,一片结实而富有弹性。她不禁想起白天见到的一幕,他身上捆着拇指粗的绳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情景来,蓦地脸上一热。
“放开我。”江絮只觉耳朵都热得快要烧起来,低头往外挣着手。
裴君昊更加搂紧了,他看着她的面容,只觉比月下一现的昙花还要美丽,忍不住把她的手往怀里更加揽紧几分,几乎快把她的人都抱进怀里:“絮儿,等我的毒解了,我们就大婚吧?”
江絮抬头,眼中有些羞恼,用力挣起来,使劲推他:“谁要嫁给你?”
他胸前浑厚而结实,她按了几下,愈发明白了什么,更加羞得脸上通红。又被他铁钳一般坚硬的双臂裹着,就是抽不出手来,愈发羞恼得厉害:“松开我!”
“不松。”裴君昊摇头,反伸出一只手,把她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的。”
他的声音轻轻的,跟往日笑闹的时候不大一样,听起来带着几分沉稳和坚定,蓦地叫江絮想起他昏迷时候的样子来。脸色苍白,轮廓冷硬,分明是一个成熟而危险的男子。
他是危险的,她明明知道,但是此刻伏在他怀里,双手按着他的胸膛,却莫名觉得安稳,仿佛在他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心中一片宁静。
他俯下头,脖颈贴住她的脸颊,血管的跳动声都传入她的耳中,跳得有点快。江絮缓缓呼吸着,只觉一股微妙的气息从他的血管中散发出来,让她微微有些醺。
两人在月下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失常的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跳动,却仍没有分开,两人都有些享受这种静谧的氛围。
但是时机不合适。
江絮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嗯。”裴君昊点点头,“絮儿真聪明。”
江絮撇了撇嘴。她才得罪了晋王府的人,谁不说她坏话呢?猜到又有什么稀奇?
“我看到你失了很多血,头晕不晕?难受不难受?”江絮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头发在江絮脸上扫来扫去,他丝毫感觉不到,只道:“知道絮儿还肯嫁给我,我就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谁要嫁给他了?江絮发誓,她从来没这么说过。气得抬起脚,在他脚面上狠狠踩了一下:“胡说什么?”
“痛。”裴君昊的身子动了动,贴着她蹭来蹭去,“絮儿把我踩痛了。”
两人本就抱在一处,他又用了大力,使两人挨得极紧。这时蹭来蹭去,便不免有些尴尬了。
他兴许还没觉出来,但是江絮被他蹭得尴尬极了,立即使劲推他:“松开我。”
裴君昊一只手也把她抱得紧紧的,摇头道:“不松。”说着,他也觉出几分异样来,微微低头,看着胸口的位置:“絮儿,你这里好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她软绵绵的地方戳了戳。
江絮脑中一懵,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抽回手——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裴君昊被打得脸一偏,懵了一下,捂着脸转回来,看着江絮的眼神很无辜:“絮儿为什么打我?”
他才问出口,便见她黑眸格外明亮,里头盛着又羞又气又恼的情绪,捏着拳头,仿佛还要再给他一巴掌似的。不由低头,往他方才戳的地方看去。
但见那里鼓鼓的,随着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他看了几眼,有些明白了,脸上也发热起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我,我……打得好,絮儿打得对。”
他这时也明白过来,方才轻薄了人家姑娘。
但他方才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不仅抱着人家蹭,竟然还敢戳人家的胸脯!
不过,絮儿身上真软,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胸脯也软绵绵的,只戳了一下,他完全不满足,此刻心痒极了,眼神不住往那瞄。
“还想挨巴掌吗?”江絮咬着牙,冷声说道。
裴君昊连忙抬起头,看向天上:“不想。”
然而别的他也说不出口,此刻满脑子都是她软绵绵的身子,和仿佛水儿一样柔软的胸脯,再没有往日的机灵劲儿。
“你——”江絮被他气得脑中空白一片,捏着拳头举起来,又想往他脸上落。
这回裴君昊也不知怎的学乖了,竟然拔腿就跑:“絮儿,我先走了,明天你来看我。”
他口里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远了,一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江絮就是叫也叫不住他,气得口里哼了一声,跺了跺脚,才转身往回走。
走到院子门口,脑子才清明几分,不由懊恼得皱了皱眉。她还要问他一些线索,怎么一看到他就全忘到脑后?
都怪他,从来没个正经!
将罪名往裴君昊头上一扣,江絮栓上院门,心里想道,明天上午再去晋王府一趟,问问他们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又想起白日里在晋王府的表现,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也不知他们还给不给她进去?又肯不肯说实话给她听?
不论如何,她不后悔。裴君昊毒发的情况不明,又难以制住,她不会让陶氏再住在晋王府的。
“娘?”栓上门,才要轻手轻脚往屋里走,蓦地见到灶房门口站了一个身影,不禁顿住脚步。
陶氏披着衣裳,慢慢朝她走过来,柔声问道:“你方才出去了?”
江絮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知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低着头点了点:“嗯。”
“娘白天问过你,除了活着,你还要别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