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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愣的工夫,便被裴君昊抓着手,一把按到小木凳上坐下。然后后退两步,蹲下去,两手托着腮,仰起头,眨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江絮坐在凳子上,也看着他。
两下无言。
过了一会儿,仿佛觉得这样无趣似的,裴君昊忽然站起来,仰头在周围看了几眼,忽然爬上一棵树,挑拣了几回,摘下一片翠绿的树叶在手里,抖落掉上面的虫子,然后跳下树来,又回到江絮身前,蹲下去,把树叶放在唇间,吹了起来。
他一边吹着,一边注视着江絮的表情,仿佛在观察她喜欢不喜欢。
江絮不由得想起从前他哄她开心也是这样,学鸟叫,学青蛙叫,学狗叫,还曾浑然无忌地唱十八摸给她听。
再看看现在,只觉心里酸得厉害,一时间泪水止不住似的,扑簌簌掉下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变成了傻子,裴凤陨呢?裴凤陨变成什么样了?她打听了一肚子消息,准备汇报给他们,如今这样,到底……
见她忽然哭了,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丢了树叶,狠狠踩了几脚,然后跑到江絮跟前,胡乱去擦她脸上的泪,口里叫道:“啊,啊。”
江絮见他分明已经变成了傻子,竟然还知道她的喜怒哀乐,不禁哭得更厉害了。
离此处五十里外。
“没有晋王的消息?”营帐前,裴凤陨负手而立,看着跪在身前的宋书,一脸沉凝。
宋书单膝跪地,一脸羞愧:“属下无能,打听不到晋王殿下的踪迹。”
“一点迹象也没有?”冷子寒从不远处走过来问道。
宋书一脸羞愧,垂着脸道:“一点也没有。”
裴凤陨和冷子寒都皱起了眉头。
“王妃呢?”裴凤陨又问道。
宋书这回抬起头,答道:“有王妃的消息,是被混在晋王府里的南疆的细作掳了,如今被南疆公主困在身边。”
“南疆公主?”裴凤陨皱起眉头,“可曾难为王妃?”
宋书沉吟了下,才答道:“王妃机智过人,并没有受到苛待。属下打听到的消息,南疆公主甚至允许王妃同她共乘一轿。”
听了这句,裴凤陨微微眯起凤眼,冷笑一声:“本王的王妃同她坐在一顶轿子里,竟需要她来允许?”
宋书没有答话,又垂下眼睛。
“我去找君昊。”冷子寒说完,转身就走。
宋书愕然抬头:“冷公子,您怎么找?”
裴凤陨也拧起眉头,缓声说道:“不要冲动。”
一路行来,冷子寒虽然性情不定,又常常举止古怪,但委实照顾众人良多。谁有个病痛的,他都给治。而且托他的福,一路上将士们的身体都好得不能再好了,竟没出现水土不服的反应。
对于这位冷神医,上至裴凤陨,下至士兵们,全都敬重有加。听他说要只身去寻裴君昊,不少人都拦着、劝着,还有人主动请缨,要跟他一起。
“不必,我一个人即可。”冷子寒拒绝了众人的好意,包了粮食和水,独自一人上路了。
宋书想了想,觉得甚为惭愧,单膝跪下又道:“属下愿再次深入南疆侦察。”
裴凤陨想了想,同意了:“去吧,注意安全。”
“是。”宋书领命,带了一支小队,背了粮食和水,再次出了营地。
裴凤陨负手站在营帐前,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背脊挺得笔直。
这一次,他再不会让将士们屈死。
随着夕阳渐渐沉入云海,裴凤陨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絮儿……”
他在营帐外站了良久,一直到夜深露重,近侍几次催促,才点了点头,进帐歇下了。
次日一早,裴凤陨集结了将士们,下了一个命令:“每人带好三日的粮食和水,立刻出发,打南疆一个措手不及。”
将士们都愣住了。
“最多三日,成则升官加爵,败则污泥裹尸,被虫蚁啃噬,尸骨无存。”裴凤陨的声音冷冷的,“要成,还是要败?”
虽然心中惊讶,但他们跟着裴凤陨多年征战,自然是信得过他的,因此全都大声响应道:“要成!”
裴凤陨微微点头:“一刻钟后,全军出发!”
这一世和前世不一样。其一,有冷子寒给将士们巩固体质,又有西南之行作为缓冲,并没有直接面对南疆。其二,没有裴君昊给将士们下毒,将士们非常健康。
南疆凭什么还能赢?
他有大军十万,有精良铠甲和兵器,南疆有什么?
“王爷,准备妥当!”
裴凤陨转身,看着他麾下十万将士,个个精神奕奕,亟待出发。
“出发!”裴凤陨一声令下,打头向前行进。
赶了一夜路的冷子寒,成功在两条小蛇的协助下,找到了躲在山洞里的江絮和裴君昊。
“怎么是你?”江絮握着一块尖尖的石头,打算等外面的人拨开堆在洞口的藤蔓后,就给他来一下,然而看清来人的面孔,顿时惊愕住。
冷子寒弯下腰,让赤色小蛇与碧绿小蛇缠回手腕,然后直起腰,看了看江絮手里的石头,又看了看她身后,并不宽广的山洞里头。
山洞里头,蜷缩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冷子寒绕过江絮,大步走进去,来到那个人影跟前。弯下腰,扳过那具身躯,看清他的面孔,赫然便是裴君昊。
“他怎么了?”冷子寒扭头问江絮。
被他这样扳动,却仍然没有醒来,非常不符合常理。尤其,这是应该警惕的时刻。
江絮摇摇头,一脸担忧:“昨晚来到这个山洞里,没多久,他忽然就倒下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来。”
便把她如何遇到裴君昊,并来到这里的经过说了。
吃完烤鸡后,裴君昊便按着江絮在小木凳上坐了,然后摘了树叶吹曲子给她听,却惹得江絮一阵难过,忍不住哭起来。
哭了没多久,她便猛地想起来,这里并不安全。如果只有裴君昊一个人,可能还安全些。可是她身上大概有什么东西——被掳来南疆的路上,几次逃跑,最后都被老张抓了回来。因此,唯恐南疆公主找到老张,让老张抓她,进而连累裴君昊,便想法子离开。
但裴君昊并不让她走,抓着她的手,哪儿也不叫她去。一时急了,甚至抱她在怀里,搂得紧紧的,就是不让她走。江絮也很着急,但是同他又说不通,直是没法子。
就在她试图同他讲道理的时候,忽然他神情一凝,不知发现了什么,一把扛起她,便翻墙越壁起来。没多久,竟然出了南疆国的王宫,往一处密林里钻去了。
江絮怕得紧,南疆国别的没有,虫蚁最多,一脚下去能踩死一堆,钻进密林里,还不得被虫蚁吃了?但同他说,他又听不清,扛着她一意往山林里钻,直到来到这个洞穴里。
洞穴并不大,但是十分出奇,竟然干燥温暖。在南疆国这个潮湿闷热的地方,竟然有干燥无虫的所在,并且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看起来十分舒适又安全的样子。
脚一落地,江絮便下意识地张口,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但是把她扛进来后,裴君昊便往角落里一坐,紧接着仰头倒下了,呼呼大睡起来,任江絮怎么喊也喊不醒。
江絮没办法,不能丢下他走,也不敢丢下他走,便走出洞口,就近寻了些藤蔓之类,把洞口堵住了,然后偎着裴君昊坐下,抱膝守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冷子寒找了过来。
“他的身体没问题。”蹲下了身,给裴君昊把了把脉,冷子寒说道:“之所以神志不清,恐怕是他体内的蛊毒所致。”
裴君昊体内有南疆蛊虫,一旦发作的时候,便神智全失。他一路独自来到南疆,中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恐怕体内的蛊虫发生了变化,才导致他神智全失。不过,他虽然神智全失,好在基本的生活能力还是有的,并且也没有再自残自伤了。
给裴君昊做了一番检查后,冷子寒站起身来:“好消息是,他没有再自残自伤了。坏消息是,不知道他体内的蛊虫还有没有解?”
江絮一听,顿时怔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蜷缩在草堆里的裴君昊,他此刻面向着她,睡着时面容恬静,五官英俊漂亮,让人忍不住想怜爱他、保护他。
“南疆公主是巫后的徒弟。”江絮咬了咬唇,神情有些复杂,“能不能通过她,给君昊解毒?”
冷子寒挑了挑眉:“巫后的徒弟?本领如何?”
“十分残忍。”想起那片蛊巢,江絮吐出这四个字,“她似乎是学了一点本事,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她能够解君昊的毒。”
冷子寒的眉头皱了起来:“巫后在哪里,打听到了吗?”
“没有。”江絮摇摇头,“我在南疆公主身边的日子还短,打听得多了,便显得我居心叵测,因此不敢一次打听太多。”
冷子寒点点头,没有出声。
“燕王殿下,现在如何?”想了想,江絮低声问道。
冷子寒淡淡道:“都好。”
他和江絮并不熟稔,也没什么话好说,背着手站在洞口,拧眉沉思起来。
江絮坐回干草上,偎着裴君昊,抚过他乱糟糟的长发,低头看着他英俊漂亮的脸,忍不住心中酸涩。
“并不妥。”忽然,冷子寒淡淡开口,转过身看着江絮说道:“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不如与我一起,同燕王殿下汇合。解药的事,面临灭国之祸,他们总会交出来的。”
裴凤陨麾下有十万大军,个个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战术和体力都无可指摘,冷子寒相信,平掉南疆并非难事。
而南疆王宁可灭国,也不交出解药,并不大可能。
江絮一怔,随即点点头:“也好。”
“我背着君昊,你跟着我。”冷子寒也不磨蹭,说完便走过来,捞起裴君昊,就往身上扛。
江絮站起身来,看着冷子寒异常瘦高的身形,又看看被他扛在肩上的裴君昊,心里不禁安稳一些。总算有个人,能跟她说说话了。
“不好!”就在冷子寒背着裴君昊要出山洞时,忽然江絮一声低叫,连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襟,硬生生将他扯了回来,“南疆人追过来了!”
扑棱棱飞在洞口的一只灰色小鸟,不正是老张用来抓她的?
“就是这只小鸟,不知为何总能找到我!”江絮咬着唇,心里一阵扑通扑通急跳,“你和君昊藏在里头,别出来,我自己出去!”
这只小鸟总能找到她,江絮一个人暴露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不能把冷子寒和裴君昊暴露出来。
“哼,区区禽兽!”冷子寒袖口一甩,顿时一道赤色影子飞出,缠在灰色鸟儿的身上。鸟儿扑棱棱几下,再也飞不动了,很快掉在地上。冷子寒上前一步,一脚踩扁。
赤色小蛇十分机灵,趁冷子寒抬脚时,便松开了灰色的鸟儿,飞快游动到冷子寒的脚边,顺着他的脚腕往上攀爬,很快回到他的手腕上。
看着这一幕,江絮不禁睁大眼睛。看看被踩扁的鸟儿,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冷子寒,一股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走吧。”冷子寒说道,抬脚刚要往前走,不料前方树丛摇摇晃晃,紧接着有人钻出来,他眼疾手快,立刻退回山洞里,沉声道:“居然追来了!”
老张带着人,紧随着灰色鸟儿,很快来到山洞前。
“我跟他们走,你带着君昊躲好。”江絮低声说道,“告诉燕王,蛊虫怕火。”
说完,走出山洞,正正站在洞口,努力掩着里头的情形,冷冷看着老张:“你居然追来了。”
“那个小贼呢?没跟你一起?”老张上下打量她一眼。
江絮冷冷道:“他出去找吃的了,不然你以为还能抓到我?”
“呵呵!”听她这么说,老张倒是没怀疑,上前一步擒住她的手腕,“走吧!”不料,脚下踩到粘腻腻的一坨,抬起脚一看,顿时愣住:“谁干的?”
江絮忍住后退的冲动,淡淡道:“什么谁干的?”
“我的鸟儿,是谁踩死的?”老张大怒。
江絮淡淡挑眉:“不正是你自己干的?”
“不可能!”老张反驳道。
江絮撇了撇嘴:“你的鸟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飞到洞口就掉下来了,你自己没看见,一脚踩扁了,怪谁?”
老张哑口无言。沉沉看着江絮,一把攥紧她的手腕:“跟我走!”
一边拽了江絮走,一边对其他人道:“你们在附近搜,一定要搜到那个小贼,公主要剥了他解气!”
江絮被他攥着手腕,踉踉跄跄往前走,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紧紧抿着唇,心中祈祷,冷子寒和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