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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棠转头,便感斑斓光气倏然大盛。光气之中,那座曾在半空中所见的雄伟建筑若隐若现,就在眼前。
原来这里叫冥晶神殿,怪道空中看下时。觉得似宫似坞,不消说,必是那位裂渊王居住之所了。
这方所在光霞闪耀,气雾涌动,几如阆葩仙苑。即便踏足在了神殿中的地板上时,都令人觉得夺魂摄魄般犹在梦中,烨睛一声长叹,终于将一路上强忍积聚的赞赏之情抒发出来,灵风眼中微微放光,她记得,她的那位师父曾经向她描述过圣灵殿建成后的景象,可是现在,这番景象好像已经变成了现实。
韩离喘了几口粗气,手指轻轻抚过项下的珍珠。受莹沙之光的吸引,这串珍珠竟也散发出极为温润柔美的色彩,他嘴角轻弯,像是在思忆,也像是在憧憬:“舞晴若当真能与你携手共赏此景,这一生便也不枉了”
众人的脚步声在宫阶殿廊中来回飘荡,哒哒哒的甚是清亮,虽然云霞气雾把这一切变得这么不真实,池棠却还是发现,这里异常空旷。不像中原宫室那样门阙森严、屋舍连延;并且脚下的那股寒凉之气也已荡然无存。
一抹暖色募然跃入眼帘,紧接着,一个有些古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池棠一怔,不自禁的停下几步。待细辨那声音,很快又哑然失笑,这声音应该是人间世界经常能听到的声音,却出现在这个仙境地界,所以在一开始才会觉得古怪。
这是吹口哨的声音。
撮唇作声,是之为啸。时下名士多有以长啸之音而抒胸臆者,渐渐的,这也成为了名士雅人的风尚,而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们不同的是,村野百姓也一样精擅此道,只不过他们撮唇之声便只是寻常的口哨罢了,多用来吹一些下里巴人的村俚小调,素为名士大夫们所不齿。
而现在,这个口哨却当真是吹着曲调,音律欢快飘转,闻之令人心中一轻。
“到了。”碎月拢着两手,站在了大门敞开的一所屋舍前,黄暖的光色和轻快的口哨声正是从这屋舍中传出。
这里就是裂渊王所在了?当池棠想好了参见的礼节,正身昂步迈入屋中时,却又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愣怔当场了。
就像是从朦幻迷离的仙境刹那间进入了隆重迎宾待客的主家宴场,池棠首先看到的,便是满座满席的丰盛菜肴,果品酒馔,委实五颜六色,琳琅满目。而那片黄暖光色,正是源于这席案旁侧点起的无数高灯大烛。
至于那轻快口哨曲调的来源,却是在桌席间背对着他们的一个身形,按说这个身形也算高大,背部宽厚结实,透着股子精壮之气,只是对于见过了太多高大魁伟之人的池棠来说,这个身形就显得很正常了,大约总和自己的体形差相仿佛。
此人未戴冠帻,也没有束发蒙巾,长发带着好看的波浪卷儿披散而下,身上是一袭袍袖宽大的雪白长衫,偏是口中哨音不断,颇为自得其乐,而在桌案筵席中挑挑拣拣,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裂渊王大人,客人们都到咧。”碎月向那人拱起衣袖。
那人头也不回,口哨声顿止,带着河洛口音的话声响起:“焉耆的炙肉配荒离的狼桃,口味得不得?”
碎月躬身:“某人无福消受,大人觉得若好,那必是极好滴。”
“啊,招呼客人们坐,别客气,就跟在自家里一样。”就像完全慢了一拍,那人这才开始回应碎月的第一句话。
尽管已经多少猜想到了此人就是裂渊鬼王,可在此人开口说话之后,池棠和韩离还是愣了愣,他们想过了无数种觐见裂渊王的情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最终却是这样。
“哦呀呀呀,诸位大人们坐,不必拘束。”碎月倒是见怪不怪,一迭声的热情招呼起来,娅莱笑盈盈的解释道:“自从听到客人们到来的消息,裂渊王大人就说一定要按人间招待尊客的规矩,设宴款待诸位,这酒水菜肴,却都是裂渊王大人亲自安排挑选,也正是忙这个,所以让我们几个代为出迎。”
“王上费心,倒让池某”池棠想了好半天,才算憋出这个敬称来。
“狐胡的甘酒最好,就是太甜,佐以姑墨酸浆汁,便是上上佳配哦,我姓朱名玥,草字照澄,也是汉人,唤我本名就是,王上什么的,听着忒别扭。”裂渊王没有回头,还是慢了一拍的答道。
池棠和韩离疑惑的对视一眼,裂渊鬼王的洒然拓落令他们大出意外,沉默片刻,他们倒底还是对着背影各施一礼:“多谢裂渊王大人。”直呼其名未免失之不恭,可再以敬称相唤又有违上意,作为远道而来,又有求于人的池棠和韩离还是用了四大鬼卫对他的称呼。
“哈哈,他们这般唤我也还罢了,你们倒也学他们?”裂渊王终于从桌席间直起身子,并且总算及时的应了声,转过头来,却指了指定通:“要我说,还是老温好,见了我向来只喊我本名。”
定通微笑合什不语,池棠却也藉此看清了裂渊王的形貌,双眉淡扫,凤眼细长,脸庞方方正正,颌下微须,看起来颇为清朗隽毓,然而举止神态之间,却总是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刚武之气。
其貌不凡,其形也不俗,韩离却颇为好奇,在他所想,既是鬼国之王,便当真是青面獠牙,相貌狰狞如张琰一般,也不足为奇,又怎知是这般丰神湛然,人间士子也似的模样?
池棠见识的多些,倒对裂渊王这等形貌不以为异,想那锦屏公子公孙复鞅何等威名,真见了面不也是个黄面突颧的中年男子情状?还有那心思深沉,妖术卓著的千里生,初见之下不也是个相貌清癯的白衣文士?仙灵精怪之属,幻化人形亦如世间百态,未必都得个个飘逸潇洒如化外羽仙,又或狰狞可怖若啖人恶魔。只是这裂渊王倒也有出奇之处,这姓甚名谁,表字如何,尽皆一一道来,却不知该当何说。
裂渊王再次向他们抬袖示意,目光快速的掠过众人,却也没有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加停留,口中招呼的热切:“这一路奔波,肚子饿坏了吧?来,坐下吃饱了再说!”
第六十九章 盛宴()
没有任何繁文缛节,甚至连池棠等人的来意也没有问上片言只语,池棠盛情难却的坐在华美毡毯铺就的餐桌旁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菜式很丰富,只是粗粗看过去,便看见了鲜红的葡萄、碧绿的胡瓜、还有好些从来未见过却又色泽鲜艳的水果,桌上的餐具似乎都是银制,虽说颇为精美,但比之中原豪富人家动辄镶金嵌玉的器具来说,这也算不得奢靡。很快,池棠又从香气中辨认出了流着褐汁的烤肉和半边金黄的酥软面饼。
裂渊王就在案席间就地盘腿坐下,很透着潇洒不羁的摆了摆手:“开吃,都尝尝。”
碎月笑嘻嘻的在旁补充:“这都是裂渊王大人亲手所制膳食,诸位客人慢用,不必拘礼,吃的越多,大人便越欢喜。”说完,似乎生怕裂渊王开口,急急又加了一句:“某人先行告退。”
好像是看到碎月冲自己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然后四大鬼卫同时一礼,齐齐退出了房舍,池棠正在诧异,裂渊王便已经嘀嘀咕咕的道:“哎?我还没让你们留席,这就吓跑了?”说是这么说,脸上倒没有任何愠色。
除了池棠、韩离、灵风和烨睛四人,定通和尚竟也留了下来,和在紫菡院时节一样,他还是坐在筵席的最末一位,并且身边还蹲踞着一脸迷茫的张琰,结果裂渊王看到定通,还半开玩笑的说道:“好嘛,最后就留个吃素的老温在,这帮家伙就这么信不过我的厨艺?”
定通、虓大师、再加上这个老温,池棠很透着好奇,这位定通和尚究竟有多少别名?不过看定通和尚颇为平和的笑着:“我觉得挺好,都挺好吃的。”
“得了吧,你都是吃瓜果蔬菜,洗干净了就成,吃过我费心弄的菜肴不?”裂渊王冲定通白了白眼,显然。他和定通的关系已经相当熟稔。
只是听了这些话,池棠忽而心里一动,虽说看起来这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尽是肴馔珍馐之属。闻起来也确乎香气缭绕,令人食指大动的情形,但看四大鬼卫惶惶走避,而这裂渊王又极尽自嘲之语,难道他的烹饪之技糟糕之至?这些菜肴实则难以下咽?
偏偏裂渊王此刻又转过头来。脸上洋溢着真挚热情的笑容,一迭声的招呼:“请请,千万别客气,专程为客人们整治的。”
盛意拳拳,池棠哪里还好意思推阻?案上无箸,只得硬起头皮,还怕裂渊王不高兴,只挑了烹熟的牛肉就手拈起,两指间一股热烫,心里直打鼓的送进嘴里。
一嚼之下。唇舌溢脂,肉烹的尽在劲道处,不硬不老颇带嚼劲,更透着一丝酥软一丝细嫩,不知放了什么佐料,酸酸辣辣齿颊生香。这可是大出意外,池棠由衷的赞了声“好!”不顾炉具滚热,又拈起一块牛肉来。
裂渊王欢喜的眉开眼笑:“好吃不?这是渠勒国炖牛酸汤,是为西域第一名菜。自从渠勒国被狂沙湮没,举族万里西徙之后。天下间便只我还会烧这菜啦,哈哈,别光吃肉,尊客也喝汤。肉香尽熬在汤里呢,这也是这味菜最难把握火候处。”
既是这般说,不独池棠,便连韩离也饶有兴致的端了银碗,大舀了一碗肉汤,美美的品尝。烨睛和灵风慕枫修道,却不禁荤腥,一样的饮汤咥肉,一时间,都是赞不绝口,只有定通,轻笑无语的捡了几个水果。
“来来来,再尝这道菜。”叫好声使裂渊王来了兴致,主动站起身,从碗盏间径端了一盘菜肴出来,或许是看破了灵风和烨睛的本相,知道他们最爱吃的什么,裂渊王这回端的却是一尾鱼,说是鱼,却偏偏通体金黄,鱼身上还浇着热气腾腾的红色酱汁,“这是若羌国盐泽鼠鱼,单是鱼还罢了,便是这烹制之法向为中土所无,乃是以油釜遍体煎炸,再施以我这从荒离州弄回来的狼桃酱汁,吃起来鲜香酥脆,酸甜生津。”
池棠就口一尝,果然如其所言,当真回味无穷,顿感神清气爽,而矜持如灵风甚至在尝了一口之后,又立刻再掰了一块;至于烨睛,几口吃下,片刻间便狼吞虎咽了大半盘子,显然极对他们的口味。
似乎是一说到饮食烹饪,裂渊王就兴奋异常,看众人吃的高兴,自家里也欢喜的眉飞色舞,迫不及待的又抓起几个鲜红的果子来:“这就是狼桃,是我从百万里之遥的荒离州带来的果种种出来的,吃起来微酸清香,哈哈,若不是我识得此物为美食,当地的蛮人可根本不敢吃呢,看它红红艳艳结在树上,煞是耀眼,便只唤它作狼桃,照说也是华夏之裔,怎么这么没眼力呢?”
池棠一奇:“华夏之裔?未知这荒离州在何处地界?”
“远隔重洋,路途迢迢,荒僻绝离中土之州,所以称为荒离州,别看远,那里可是秦时徐福出海求仙最终到达的所在,便是那些当地蛮人也是跟着徐福的童男童女的后裔,是故谓之华夏之裔,至今已历十数世。”
池棠和韩离面面相觑,觉得又是新鲜又是有趣,秦时徐福前往仙山之旅最终不知所踪,向为数百年之悬案,怎知竟到了一个叫作荒离州的所在?天下之大,奇闻异事殊广,照此看来,自己昔日为江湖负剑士时,几如井底之蛙。
裂渊王可没给池棠一众思考的时间,现在便只听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满桌上的菜式,忽而是焉耆国秘辛炙羊腿、忽而是乌贪訾凤尾大盘鸡、紫灿灿晶亮亮的是车师绝种甜葡萄、金闪闪碧油油的是鄯善特产甜香瓜
种种列列,漫说池棠闻所未闻,便是出身于西平的韩离也是第一次听说,吃到嘴里,香津津回味悠远,几如仙肴绝珍,只恨不得把舌头也咬下了才好。
看客人们吃的停不了嘴,裂渊王更是喜不自胜,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银杯递到池棠和韩离手中,手轻轻一招。一柄银壶自行飞来,滴溜溜在半空中微转,鲜红的汁液从壶口倾洒而下,注入银杯之中。
“佳肴尚需美酒相配。尊客远来,先饮月氏神酿葡萄酒。”
裂渊王心满意足的看着客人们大快朵颐,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再次盘腿在案席间坐下,并且又开始吹起了轻松的口哨。
曲调悠扬清越。别增饮宴欢氛,池棠一怔,裂渊王笑嘻嘻的将口哨一顿解释道:“这是龟兹的舞曲,其实唱出来才有味,那是说男人看着舞姬粉腿白腰的跳舞时,心痒难搔,却又装着斯文终未可得的懊恼场景,不过是用一种谐趣取笑的方式唱的,可惜我龟兹语不熟,难现神韵。便只用吹的啦。”
池棠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呢?曾以为是神圣威严的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