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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祥的喊声在山林中形成了绵荡悠远的回音,风盈秀奇道:“那胖子就让你像呆头鹅一般的大声嚷嚷?这也”
风盈秀的话只说了一半。她很快就见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景象。
山林像是一幅横陈于眼前的画轴,而现在画轴却仿佛被从中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过这个缝隙,可以看见画轴之后现出了一片屋舍丛立的庄院之景。一个褐衫短襟的幼童好奇的伸出头来,风盈秀不禁再次皱了皱柳眉,她总觉得这个孩童的头顶隐隐约约的生出了双角的形状,可他身上却没有任何妖兽之类的味道。
“你识得我二师兄?”幼童只从这道缝隙中探出了半个身子,浑圆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滕祥。
滕祥觉得这幼童的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光芒闪动。好像深深穿透了自己的心里,料来乾门高士,皆是这样的不凡之辈吧,滕祥对自己说,也并没有因为对方年幼而有丝毫轻慢失礼,仍然端整身形,再复一揖:“若非甘兄照拂,焉有滕某今日?我与甘兄”
幼童忽然哦了一声,然后现出了纯真的笑容,嘴边两个小酒窝非常明显:“我知道啦。你是韩大哥的好朋友,后来二师兄让你做了朝里的官儿嗯,二师兄失了气力之后,还到你那里去了一趟,不过你也不知道二师兄现在的下落。”
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孩童却如何得知?滕祥大为诧异,小而有神的眼睛在那幼童面上转了几遭,一时愣怔。
“我可以从你的眼里看到相应的记忆,不必觉得奇怪。”幼童现在整个站出来了,很老成的向滕祥行了个摊手鞠躬礼。“荆楚乾家弟子姬尧恭迎贵客滕大人。”
未等滕祥回话,晓佩却忽的向前一凑,笑嘻嘻的道:“小宝儿,还记得我不?”
姬尧眼睛一亮。嘴角两个甜美的小酒窝陷得更深了:“晓佩姐姐,是你?”
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乾家弟子竟是老相识,连晓佩都有些意外,她当然识得姬尧,他们在锦屏苑、龙虎山以及在长江水路上的那一个多月里,可谓朝夕相处。此番久别重逢,自是欢喜无限。别看晓佩长的娇滴滴画中仙子一般,性情却和风盈秀一样透着爽利,上前一把姬尧揽入怀内,红艳艳的樱唇在姬尧粉嫩可爱的脸蛋上香了一记:“嘻嘻,小宝儿还记得姐姐,好乖。”
晓佩亲热的举动使姬尧的脸红了红,虽然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姐姐在对方当垂髫的小弟弟表示喜爱,可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他的心智远比他的外表要成熟得多,他可不喜欢总是被当成个幼童看待。
晓佩没有察觉姬尧略显害羞的表情,搂着他的手还没有松开,却已笑吟吟的介绍道:“你看,这一位,就是我常说的风家妹子,这一位,据说和你们那个二师兄是老朋友了,特来寻乾大哥的呢。”
姬尧看向风盈秀,风盈秀也同样盯着姬尧,两双蕴含玄力的眼睛似是在无形中撞击了一下,然后姬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风姐姐好深厚的功力,我看不穿风姐姐的记忆呢。”
“小娃娃老是想窥人**,这样可不好哦。”虽然是开玩笑,不过风盈秀还是很骄傲的仰着头,倒不是她对姬尧有恶感,而纯是多年行走江湖一种对自己的防护意识。
“呀,是我失礼了,还请风姐姐见谅。” 小孩童用了大人的口吻,表情也非常正式而恭肃,只是这样的口吻表情配上姬尧童稚俊秀的形貌,却显得更加可爱,这回连风盈秀也扑哧笑了,伸手老气横秋的在姬尧头上轻拍了拍:“小娃娃恁地多礼,姐姐不怪你啦!”
“贵客请进。”在向内肃客的时候,姬尧注意到了他们身后的健马和牛车,“车马也一起进来吧。”风盈秀打了响指,那匹坐骑和拉车的黄牛便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后面。
“不过这些时日可不巧,家里的师兄们都不在,主事的是嫂子和师姐,我这便带你们去见嫂子,嫂子可好客呢,见到你们来必是高兴,师姐现在在练功,稍晚点我去通知她。”姬尧一边介绍着,一边带着客人们踏入了乾家本院的地界之中。
还来不及对虚空存境的乾家本院之地表达叹为观止之情,竟然便有两个灰衣小帽的仆役上前点头哈腰的牵过了他们身后的马匹和牛车,直往后厢而去,也就在那个方向,竟然停驻着好些数量的车马,一股牲畜的臊臭气远远传了过来。
滕祥一怔,放眼看去时,便见在几幢形状古朴的木制屋舍前立着一排仆役,显然是外客的到来使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并且在看到滕祥一行之后,都恭恭敬敬的弯腰屈身行礼,滕祥注意了一下,他们原先应该是在莳花弄草,那屋舍边修剪了一大半的草坪便是证明。
几个仆妇正在屋前舂米择菜,还有一个胖大婶手里提着一只褪了一大半毛的肥鸡,身下的水桶里腾腾冒着热气,几条长绳顺着屋柱直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绳上挂满了浆洗一净的被褥衣裳,五颜六色的好像迎风招展的旌帜,这是再熟悉不过的生活气息了。
滕祥想过乾家庄的情形,要么是庄严肃穆,令人屏息静气的神圣之地;要么是清隽雅致,不食人间烟火的化外仙苑;又或者,便是幽静恬淡的避世隐逸之所。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这么一番情景。
风盈秀看在眼里,却是大为满意,想不到这个名气不大的乾家这般富足,仆役成群,若是自己当真入了乾家,小日子一定过的美美的,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出声打断姬尧的介绍:“小娃娃,你们这么有钱?”
“有钱?”姬尧没明白风盈秀的意思。
“养这么多仆人那,可以啊,大户人家哟。”
“啊?这个这个”姬尧脸上现出一丝尴尬,“这不是乾家的人那这都是老爷夫人带来的。”
第二章 董氏家人()
在正堂最显眼的位置,贴墙放置了一张桌案,案上赫然便是一个灵牌和一盏并未点亮的白玉灯,甚至周边悬挂的孝幡白帏也没有取下,灵牌上“家尊乾公讳道元之位”的字样甚是醒目,只是并没有寻常灵位前烟雾缭绕的情形。
取而代之的是扑鼻的酒饭香气,那张乾家特有的大方桌就放在屋室的中央,而食所与灵堂竟在一处,这倒使滕祥颇感惊异。当然,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向那位看起来颇为亲和纯善,质朴温良的乾家大嫂再多言及,此刻就好像被主家盛情款待的客人一般,略显拘谨的坐在了方桌旁。
桌上杯盘罗列,多是些粗陶所制的器皿,俨然村闾人家常见的用具,不过菜肴倒着实丰盛,其中除了极具乾家特色的焖猪肉、牛骨汤和厚厚一摞面饼之外,还有好几盘如蒜藠蒸鲈鱼、浇汁鹜脯、江瑶莼羹之类的考究菜,这是一场欢迎外客的晚宴,也是淳朴的乾家一贯的待客之风。
“这些菜可是嫂子亲自下厨整治的,很好吃的呢。”董瑶声若银铃,指着焖猪肉和面饼介绍着,和晓佩的久别重逢令她喜出望外,介绍的时候显得情绪甚是欢快。
“山里人不会做菜,胡乱让客食得一饱。”李氏坐在方桌最靠里的角落,笑眯眯的逊谢,然后指着那几道考究的菜肴说道:“先尝尝这些菜,这是董翁家的手艺,啧啧,这些精细菜,我学了许久还学不会呢。”说着,便站起身,拾箸往滕祥、风盈秀和晓佩面前的碗盏上夹了好些菜肴,高高堆尖而起,倒让几人连声称谢不已。
“对啊,尝尝我家里的口味,这是我爹爹带来的庖子做的啦。不过我看那,还及不上嫂子一半的手艺。”好像是故意赌气似的,董瑶向着对面一位气度雍然的男子做了一个撇嘴的表情。
滕祥看了那男子一眼,淡淡笑了笑。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伏魔名门之中,居然见到了竟陵董家的董邵,而董邵竟是乾家这位小师妹的父亲,就更让他意外了。不过他把这份惊诧掩饰的很好,看过去的眼神平和而镇定。
竟陵董邵,先朝时节曾一度坐至散骑常侍的高位,只是在殷渊源大人北伐大败,桓大司马大权独掌之后,急流勇退,主动辞官归乡。据当时私下流传,这是因为董邵与殷渊源大人过从甚密,成了桓大司马的眼中钉,殷渊源被废为庶人。那么董邵在朝中的靠山也倒了,与其坐以待毙的任人鱼肉,还不若抽身而出,告老还乡,既保得身家性命,亦不失封邑之惠。然而这些年来,董邵与朝中各大世家的联络又频繁了起来,不仅成功的与颍川庾家结了姻亲,便是长子董璋也在京师的年轻一辈中暂露头角,据说董邵还在走琅琊王氏、北海王氏的门路。眼看董家的复兴已是蔚然成势了。
滕祥虽是朝廷的官员,但却不想和这些贵胄门阀的党争权斗扯上任何瓜葛,所以在与董邵初相见时,也只淡淡招呼了一声董老先生。
好在饭桌上的话题并不牵涉时局。每一样菜肴又都是美味可口,碗盏碰撞的声音迅速占据了主导,就着众人大快朵颐的当口,滕祥留意了一下,方桌上连自己这几位来客在内,一共是九人。除了坐在角落的李氏。自己对面便是董邵和他的夫人,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华服俊颜的年轻公子,这是董家的二公子董琥,不过此时董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滕祥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总向董瑶处瞟去,那里董瑶和晓佩正亲热的坐在一起,像小鸟一样嘁嘁喳喳说个没完,在她们和自己之间,则是神情颇为放松的风盈秀,竹箸落下的速度快过小鸡啄米,真难以置信这般姣美俊俏的姑娘竟是如此吃相,滕祥心中暗笑,他是见怪不怪了,署衙里就属风盈秀和牛五的关系最好,因为牛五每次做出来的饭菜就这位风大小姐能够最快时间的一扫而空,可也奇了,这样的好胃口,她怎么就从来吃不胖呢?饭桌上还有另一双竹箸与风盈秀的竹箸交相呼应,滕祥发现这双竹箸的使用者同样也是个高挑长身的年轻女子,这是个令人一见之下便倍感明爽的女子,容貌秀丽,或许算不上闭月羞花,但却多了些勃勃英气,尤其那头上的冲天马尾和一身与风盈秀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短打劲装,透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烈气概。滕祥记起了一开始董瑶的介绍………鸣凤寨寨主池婧姑娘,乾家师兄的妹妹,她的小姑子。
滕祥还没弄明白这诸多称谓之间的联系,不过他看到池婧正坐在董瑶和董琥之间,眼睛却盯着风盈秀,一桌子上就属她俩吃的最欢实,他当然也不知道,池婧的好胃口来源于昔日在中原地界带着流民颠沛流离而造成的长期饥饿所致,至于风盈秀,在美食面前从来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话说回来,一个是乾家的直系亲属,一个是乾家有心招徕的人才,自然便大有乾家子弟在饭桌上的矫矫风骨。
两双竹箸同时落在了一块最肥美的焖猪肉上,池婧看了看风盈秀,风盈秀看了看池婧,忽然有种惺惺相惜呼朋引类的光芒在眼神中涌动,于是两个人都会意的一笑,然后,义无反顾的在竹箸上加了把劲,箸尖刺进肉里,谁也不肯先松开。
滕祥忽感脚边被轻轻一拂,待他探头往桌下看去时,便见风盈秀放在地上的包裹不知什么时候松了结扣,一只有着毛绒绒长尾巴的松鼠和一只胖嘟嘟的灰兔子爬出包裹,正向一只趴在池婧脚下啃着骨头的棕毛大狗逼近,可怜的狗儿还没反应过来,口中的骨头便被松鼠和灰兔子各执一端的抢去,棕毛大狗大怒,头一拱,便让那灰兔子摔了个屁蹲,小松鼠吱吱大叫,抄着大骨头就往狗脸上打去。
不要脸,抢人家吃的,还像流氓地痞一样的反手就打,当真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宠物。滕祥暗道,下意识的看了风盈秀一眼,就在此时,桌下的小打斗惊动了池婧。轻轻唤了声:“小咪?”才垂目看去,手上不由略松了松,那块焖猪肉顿时被风盈秀一拖一带,喜滋滋的送进了嘴里。
“抢来的东西,吃起来才最香。”风盈秀咀嚼着。得意洋洋的小声宣布,池婧却没有因为抢夺失利而有任何沮丧,相反还笑着点点头:“姐姐这话,可真说到我心里去了。”竹箸刷的一转,早夹在了一块鹜脯之上,然后对风盈秀挑了挑眉毛,风盈秀心领神会的伸箸而出,同样夹住了那块鹜脯。
“对了”滕祥挨近风盈秀身边小声道,看似好心的提醒,实则是觉得这样的抢食法未免太过不成体统。他想打个岔,“不是说那位乾家弟子欠你钱的吗?不如这时候把凭据拿将出来,饭桌上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的。”
风盈秀白了滕祥一眼,手上丝毫不放松,嘴里的说的话却同样小声:“你真当本姑娘缺心眼?人家盛情款待,本姑娘倒这时候提这茬,不是找不自在吗?”
由得这两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