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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关押的另六十二名犯人也都被狱卒们带来了,现实的情况令沈劲有些失望,因为这六十二名犯人虽然都是男子,但超过五十岁的老头和未满十五岁的小孩占了其中的一大部分,而剩下来的年轻男子却没有一个长的哪怕稍微结实一点的,立在沈劲面前个个面露菜色,好像是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站都站不稳,就算是昨天那些孱弱散漫的乐工们,看上去也要比他们强壮得太多。
“按照募兵告示的要求,这里只有二十五个年纪合适的,仅仅是年岁,让他们吃几顿饱饭再练上个把月,也许比现在会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不要指望他们能在打仗的时候起到什么作用,能够不拖我们的后腿就要谢天谢地了。”张岫皱着眉头。
沈劲仔细遴选着,口中说道:“总比没有强,选其中看起来机灵点学的快的。其他人可以送到洛阳令那里充当筑城修堤的民夫,总也能派上用场。还有,这老牢头让他去做修筑城防的监工,剩下的那四个狱卒收编入军。”
“你还真是一个都不放过。”张岫笑了起来。目光却看到大门口正快步奔入的人影,不由压低了声音提醒沈劲,“正说他呢,那位洛阳令大人自己倒寻来了。”
程一帆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沈劲面前,还未开口。张岫看似敷衍的懒懒对他行了个点头礼,便即招呼着手下军士归置囚犯狱卒去了,他对这个官样气十足的洛阳令印象并不好,这也算是借故避开。
“下官找了将军一个上午,将军倒到这里看囚犯来了。”程一帆的脸又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奔跑喘息未定还是情绪激动的缘故,“下官还看到了那三辆囚车里的人,他们是东胡蛮子的要犯,将军这是要把他们送到哪里?”
“换个更可靠的地方关押他们。”沈劲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语风一转:“我已经挑了些适合从军的人。也为你寻了些民夫人手。”
“军丁?民夫?就是这些小偷和强盗?这可于礼不合!”程一帆的目光露出一丝愤慨。
“那么怎样合乎礼制的做法可以让你获得充足的人手?”沈劲不想讽刺,这位洛阳令只是有些迂腐,可是说话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了讽刺的意味。
程一帆的面孔更红了,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会儿粗气,两个人之间一时默然无语,只有张岫和几个军士大声叱喝的声音在东城大牢里来回飘荡。
沉默了好半晌,沈劲才转身向大门外走去,边走边问:“程大人大老远的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问我囚犯的事吧?”
程一帆快步跟上:“下官昨夜已将城中各处粮仓的存粮计点,十三里桥、四方坞、张方故垒等各处粮仓总计存粮一万七千斛。还有三千斤战马的草料,以我们现在的人数马匹,这个数字可以使我们支撑一年。”
虽然迂腐,但这个洛阳令做的当真不错。洛阳的粮仓分散在城池周遭数十里的范围内,而他用了一夜就已经点算清楚,可想而知耗费了多大的精力,沈劲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程一帆两眼布满血丝,脸色甚至有点憔悴。显然是一夜未睡的缘故。
“辛苦程大人了。”沈劲语出由衷,脚步放缓,等程一帆与自己并肩而立时才又说道:“虽然目前粮草,兵甲,器仗看起来数量都还充足,可这是因为我们本身的人数太少的缘故,我需要更多可以战斗的人,这就代表着我们需要更多的粮草。”
“我会想办法的。”程一帆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这是他第一次在沈劲面前没有自称下官,只不过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沈劲温和一笑,在程一帆瘦削的肩头拍了拍,觉得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别扭,而程一帆却被这颇含武人气息的动作弄的愣怔了一下,两只小眼睛瞠然而视。
守备工作的进展比沈劲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全城百姓由于粮饷的诱使,很多都加入了修城筑防,巩固河道的行列中来,当然,这也缘于程一帆对调集民力自成心得的经验体会,就好像在中秋之日迎接大司马归来的热闹场景,一束干肉,一块蒸糕,就成功的营造出了箪食壶浆,赢粮景从的盛大场景,这才是合乎仪范大礼的样子,同样,这也是出自程一帆的手笔。
洛阳十二道城门及关联的城垣墙体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加强,其中通往孟津崤函方向的西明门,和连接虎牢关的广莫门被修筑得犹为坚固高大,并且还安排了专门的司鼓鸣警的哨望兵卒。这是鲜卑东胡人最可能攻来的方向,当然,一直按兵不动却虎视眈眈的氐秦国也不可不防,在新君明主的励精图治之下,氐秦国已不是昔日穷兵黩武的凶蛮之邦,但争衡天下,一统宇内的雄心壮志却是与日俱增,洛阳这座在华夏神州历史中占有独特地位的城池,一样对他们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城中几条大的街道都筑上了土墙公事,牢牢扼守着径往故旧皇宫的通路。洛水两侧的堤岸也尽可能的被加固了,虽然再没有下过如那天一样倾盆如注的暴雨,无从检验堤岸的成效。但看到那堆砌齐整,连延数里的青石岸道,总还是令人感到放心的。
唯一没有太大改变的,就是洛阳城内的守军人数。募兵告示的效果微乎其微,张贴月余,却只稀稀拉拉的招募到了两百多个面黄肌瘦的难民,城中百姓似乎想的很明白,如果只做民夫。那么城破之日,新来的主人还未必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话说回来,真把他们杀光了,谁来给他们统治?谁来给他们种粮食?胡人已不是早年只知疯狂杀戮的民族,他们同样接受了汉人的文明熏陶,至少很多时候,不会穷凶极恶的屠城;可如果去从了军呢?那简直就是死路一条,有时候,他们简直难以理解现在这些还驻留在洛阳城里少的可怜的晋国士兵们。他们在注定死亡的结局面前,何以能够这么镇定自若?
兴冲冲出发的帖子在第七天垂头丧气的回来,他昔日的流民同道,结识的绿林好汉,如他津津乐道的雷老三瞿七指之流,客气点的便说领着手下到时候打打胡人粮道,也算是给洛阳城一点声援,不客气的直接请帖子吃了闭门羹。除了带来了十几个实在是混不下去的草寇山贼,帖子此行可说是一无所获。
对这个结果,沈劲并不意外。既然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也就不会觉得失望,就着手中仅有的兵员,他开始了严格的训练。汰弱留强,去芜存菁,几个月下来,也算是锤炼出一支法度大体严谨,弓马尚算娴熟的军队来,这支军队总数五百人。以吴兴部曲、平陵子弟、鸣凤寨义军为主干,分作了五个百人队,以吴兴部曲和平陵子弟中的佼佼者为各百人队的都伯长,张岫和帖子则成了沈劲的倚为臂膀的左右手副将。
当然,被淘汰的士兵沈劲也没有置之不理,不惯战场杀伐,体质又太过羸弱,那就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职司,比如在城门外的了望预警,又或者烹饪调膳的火头军,也可以操持些军中杂务。
斥候探事的任务却不敢交给那些士兵,这是极为重要的职司,斥候打探来的消息直接关系到洛阳城的应对举措,所以沈劲是安排自己部曲中最为能干的战士担当这个重任的。
对城里的巡视也进行的非常严密,这都是在为围城固守而做的准备,掌握民心的动向,打击不法商贾的囤积居奇,更要留神那些身负使命的细作密探。
也就是在这样例行的巡视中,沈劲得到了线报,据说在南城直通铜驼街的宣阳门旁,那里一家客栈里长期住着一伙身背兵刃,神情举止可疑的武士。可等他领着人马前去试探时,才发现,在这家鄙陋残破的客栈里住着的武士竟都是自己认识的人。
看着一脸温仁笑意的乾冲,沈劲倍感意外:“是是乾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一直知道沈将军在这里,不过将军操劳奔忙,我等闲散之客可不方便打扰。”乾冲和沈劲见过好几面,也算得熟稔,因此神情极为舒缓,还招呼沈劲一起坐下,就像是接待到访的老友一样。
沈劲注意到几乎所有自己认识的乾家弟子都在这里,短髯的嵇蕤、黝黑脸膛的薛漾、铁塔般魁伟雄壮的栾擎天、精干利落的郭启怀,还有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邢煜;自然也少不了那只正一脸惫懒凑到自己跟前的黄狗。
“没见池先生和董姑娘很久啦,哦,别忘了给池先生的妹子带个信儿,她手下的那帮兄弟现在都在我军中,靳兄弟还做了裨将呢。”沈劲摸着无食的脑袋说道。
“待见到那位池姑娘,定把将军之语转告。”乾冲点点头,为沈劲体贴的倒上一盏热茶,乾家弟子都围坐在狭小的客栈房间里,倒显得济济一堂。
“诸位神人都在这里,莫不是城中还有妖魔鬼怪不成?”
“原是为妖魔之事在此逗留,也不敢惊动沈将军。”
“若有用得到小将处,沈劲愿效犬马之劳!”沈劲对这些乾家弟子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敬,能够与妖魔颉颃的英雄总是令他心生向往的,不过在乾冲表达感谢之前,他又说道:“虽说诸位神人本领高强,只是身处危城,还是要多加小心,此间不是久留之处,若是敌军来时,只怕诸位受池鱼之殃。”
“将军一番好意,乾冲铭感于衷。虽说乾家弟子不涉人间军旅征战,然当真敌军入城,滥杀无辜,我等乾家弟子也断无袖手之理,只恨门规所禁,目下事务,乾家弟子却爱莫能助了。”乾冲几乎立刻就听出了沈劲口中的招揽之意,说实话,就他本心来说,他也很愿意为这位独守危城的可敬将军尽一份心力,然而妖人之战迫在眉睫,他们实在无法分心旁骛。
沈劲当然很想把这些乾家弟子招为臂助,结果还没说上正题,便被乾冲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堵了回去,想想也是,这些是对付妖魔的神人,过去接受大司马的邀请从旁相助,那是为了征剿鲜卑鬼军,目下是人与人之间即将展开的征伐厮杀,难怪他们抽身事外了。
寒暄了几句,沈劲便即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不忘交待一句:“回头让营里送些粮米酒肉来,先生们不当如此清苦。”
“军中更苦,我们与将军不弄虚礼。”乾冲执着沈劲的手,“保重。”
一场客套而又平淡的对话,这也是战争开始前,乾家弟子和沈劲在洛阳的唯一一次相会。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命运的纽带其实已经把他们牢牢的牵系在了一起,并在不久的将来生死与共
深秋的金黄色短暂得好像转瞬即逝,雄伟的洛阳城在日月更易的变幻中迎来了暗灰色的冬天。
一个寒风凛冽,雪白血红的冬天。
第十一章 冬至()
飘雪如絮,寒意逼人,把整个洛阳城变成了一片暗白色的世界,翻开的土面与落下的积雪斑斑驳驳的混在一处,使道路变得更加泥泞。行人走在雪中,都是佝脖弓背,恨不得把身子都缩进棉衣里的模样,呼吸形成了一片雾蒙蒙的白气,而每一记落在雪上的脚步都响起了吱嘎嘎的声音。
今天是冬至,所谓十一月中,终藏之气,至此极也。这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的一天,更代表着一年之始,是故这十一月也被称为建子之月。而人们认为过了冬至,其后白昼一天比一天长,这便是阳气回升的好兆头,所以自来流传“冬至大如年”,都是把冬至日作为一个盛大的节日庆祝的,绝不在辞旧迎新的新春平旦之节之下。
然而今天的洛阳城,却并没有因为冬节的到来而显出什么喜庆的气氛,除了寥寥几个走门串户坚持习俗道贺的居民乡里,甚至连街闾中行走的路人也很稀少。
已经从燕国邺都传来探报,大燕国以吴王慕容垂为主将,少年俊彦伏都王慕容暄为副将,领大军十万,在十一月初从邺都出发,兵锋直指洛阳城,料来旬日之内,大军便将兵临城下。昔日桓大司马八万精兵,一日而克三千鲜卑劲卒把守的洛阳;如今城中只有临时拼凑的五百军士,面对大燕国矢志复仇的十万虎狼,又能坚持多久?
也许就是这凶险严峻的局势,使城中百姓们没了过冬节的心情。很多人已经在想着城破之后的结果了,免不了还有些惴惴惶恐,虽然知道那些鲜卑人未必屠城泄愤,毕竟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占据洛阳了,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突然凶性大发呢?
和洛阳城里那种寒创悲凉得近乎愁惨的气氛不同,位于金墉大营的军帐却显得很平静,或者说,是在军帐中安坐的将军显得很平静。
自从得知了燕国十万大军将至的消息之后,沈劲就一直是这种泰然自若的平静神情。比起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敌人将从哪个方向进攻洛阳而猜想不透的疑惑忧心。他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