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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既然我们先到一步,那就静候大驾。”俞师桓掸了掸鹤氅,施然在廖苗长老身旁的席位落座,腰板挺得笔直,更显得俊美非凡。
苻坚双眼在了俞师桓面上一转,既不失帝王威仪,也显得恭敬尊重的拱手一躬,很识趣的带着身后的臣僚在凌云台的偏角处坐下,有了前番对紫菡院女弟子的前车之鉴,苻坚将招待伏魔道神人职司都交给了侍臣去安排。
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了洛阳东门外,车旁是十几个流民装束的大汉,不过手上却都提着兵刃,从兵刃的锋利程度来看,他们绝不是那种不知从哪里捡了些遗落在战场的武器来吓唬人的普通流民,城门前戍守的军士用很警惕的目光审视着他们,而一个黑色斗篷,体格雄壮的男子正在军士面前不停的伸手比划着。
“看到没?我是会法术的,跟伏魔道一起的,你看”虚划而过的手指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白光,那雄壮男子的络腮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乱晃,却只引来军士更为怀疑的眼神。
洛阳城现在没有任何平民百姓,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可在这夜半时分,却来了这么一群军不军,民不民的人,这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过反常,必须要仔细盘问。
看军士不为所动,雄壮男子叹了口气:“还要我说几遍你们才明白,我可是赶了几天路,从广良镇过来的,车里还有女眷孩子,要不是看城里有伏魔道气息流转,我也不会这么晚来惊动你们那,你们怕什么?难不成我们是奸细?”
“这可不好说!”领头的军士哼了一声,一扯幕帘,将火把凑近一照,那雄壮男子说的倒没错,厢舆内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只是厢舆太过狭窄,火把也照不分明,看不真切这妇人和孩子的形貌,领头军士皱起眉头,发现两边的大汉也都是一派防范的神色,似乎只要自己对这妇人孩子稍有举动便即一拥而上的架势,不由下意识握紧了佩刀刀柄,转头喝问:“这是你什么人?”
“是我朋友的妻儿,我那朋友也是伏魔道的。”
说的缠夹不清,领头军士愈加不信:“伏魔道神人神通广大,如何他自己护不得家小,还要你们这般冒险赶夜路而来?”
雄壮男子做了个烦躁的表情:“我说过无数次了那,军爷,你是秦国士兵不?那时节你们新天子登基,我还出了把力呢,在长安好,我问你,那个王景略在不在?还有那魏峰魏大侠?罗七哥?鲁扬?他们中随便哪一个,你只管去通报就行。”
说到王景略,谁不知道是现在氐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近臣?单报他的名字,领头军士必然以为这雄壮男子是个妄人,决计不会理会,可待听到罗老七和鲁扬的名字时,领头军士这才郑重起来,他倒也知道这两位鬼御营的司马,看来对方多半与他们是故识,不然不会知道他们,当下板着的脸略有松弛:“你识得他们?如何称呼?”
“就说彭城犀首剑徐猛来了!”雄壮大汉眼看就要失去耐性,粗着嗓子喊道。
每张漆案上很快就摆上了果品膳食,并且也很周到的安排了酒和茶两种饮品,在满目疮痍,战火方休的洛阳,能做到这一点,已属不易。不过这也可以看出氐秦国现在强盛的国力,即便是远征于外,又是兵马齐集,依然能够保证时蔬粮秣的供应。
性情粗爽的豪士如童四海、邝雄等人毫不犹豫的满上了酒碗,俞师桓和几位道家之士却端起了茶盏,临饮前还不忘向苻坚遥遥一敬,周全了礼数。
池棠和韩离坐在左首靠前的第一列席位上,池棠没有太大兴趣去碰案上的美酒,毕竟在苻坚的寝宫中一直小酌到现在,他不是贪杯之人,又对即将来临的郎桀一行多少有些祸福难测的忐忑,因此他只是百无聊赖的在桌案上敲指轻弹,一双眼睛怔怔的望着西北方的夜空,那是从虻山过来的方向。
被凌云台的灯火之光上冲,夜幕显得更加昏暗不清,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星辰月光,仿佛浓稠的墨团缠绞堆积。耳旁嗡嗡的人语声越来越响,这是因为等待的时间似乎显得漫长了一些。
池棠不知道莽族是用什么方式来传递信息的,依稀记得廖苗长老曾说过那种奇特的心灵感应之术,希望这种术法是及时有效的,不然这样的等待将会变得极为难捱。
募的,池棠的眼瞳一紧,他看到了夜空中异样光芒的闪现,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是他们来了!”
有几个沉不住的伏魔之士已经站起身,一派如临大敌的情状,拱卫高台的羽林军发出铿锵的整齐声响,这代表他们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是他们来了,池棠对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忽然兴起了恍惚的感觉,相同的话语他在看到七星盟大部赶至的刚才就已经说过,可看着天空中如出一辙的气华翻旋,光影憧憧的景象,如何不是事先知道对方代表着妖灵一方,那么和伏魔之士的到来又有什么不同?
偶然兴起的念头被首先降下的身影所打断,两个身段窈窕的女子从骤现即逝的黑风中走出,娉娉婷婷又妖娆多姿的向左首席位裣衽一礼,声音清脆的像是出谷黄莺:
“妖灵一族已至,劳诸位上仙久候相待,不胜惶恐。”
第五十六章 洛阳之会(上)()
犹记得昔日落霞山紫菡院中,那锦屏公子出现前,雅风四姝各执秘宝,于繁花作雨之中纷纷登场的缤纷景象,只是那时节也一度引得众伏魔之士群情汹汹,愕然大哗。可见看到的什么情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怀着怎样的心境。
就像现在数十位七星盟年轻弟子已然弹身而起,横眉竖目的就要将那两位女子围在垓心,当然,他们也都知道这两个并不是寻常女子,眼波含春,媚骨天成,分明是惯以色相惑人的女妖精。
天风子和胡二公子信手一拂,玄气浩荡,阻住了那些年轻弟子的贸然抢上,今日是议和之会,无论对方真实的目的为何,正主儿还没出现,这些年轻人倒就沉不住气了,却成何体统?
左首的女子故作惊怕的拍了拍高耸的酥胸,脸上却是艳光大射的不住娇笑:“诶哟,可吓煞奴家了,奴家便是先来报个消息,诸位上仙倒生生要吃了奴家似的。”
若说吃人,你才是行家里手。如果是以前的俞师桓,必然会用这话反唇相讥,不过现在他只是淡淡的拱了拱手,目光还注意着夜空中的气象万千:“恭候多时了,郎圣王何时能到?”
“正是圣王陛下唤奴家两位先行通禀,他片刻即至,却说什么奴家也算是那氐秦故人,见了那人间君王,也不至生分。哎,那位人间君王何在?”
“苻坚在此。”
左首女子的眼波一转,便见到苻坚在偏角处昂然而立,一双紫眸炯炯生光,一霎不霎的盯在自己面上。
“东海王,久违了。”左首女子盈盈笑道,“还识得奴家么?”
这两位先来通报的女妖正是虻山的盈玉和如馨,她们过去作为陪伴茹丹夫人同入氐秦宫室的艳姬倒也见过时为东海王的苻坚几面,但苻坚又哪里还能识辨得出?更被这两位女妖的美色吸引,嘴下轻啊了一声,却接不上话来。
盈玉掩口轻笑,纤腰微扭,媚态大生,她是茹丹夫人的心腹,早得了茹丹夫人迷诱魅惑的真传,这几下虽非刻意为之,却也将苻坚瞧得目光迷离,心荡神驰。盈玉转过眼神,心下暗道,这东海王那时节瞧他不出,现在登基了帝位,却也和他那哥哥一样,当真用色相诱他,他必然抵受不住,可见世间男子,管他怎生样人,终是贪荤腥的馋性儿。
说是天下男人一般,可盈玉的眼神还在场上逡巡游觅,一圈下来,没有看到那个想见到的身影,又有些怅然若失,忽听身旁如馨幽幽叹了口气,一脸的失望之色,盈玉心知肚明,她们也都是一样的心思,对那个在长安内宫中令她们流连不已的雄壮之躯牵记挂怀着,本以为此番来到氐秦之界尚有再会之机,但现在看起来,他恐怕不在这里。
“入你娘!”盈玉在心下忍不住暗自重复着那个声音,总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转了这许多心思,在场上也只不过短短一瞬,俞师桓还等着盈玉继续说下去的当口,赫然便察觉到一股浩然博荡的冰寒之气扑面而来,心念方一动,一爿似曾相识的白袍身影便已出现在眼前。
“又见面了,俞师桓。”郎桀和在离宫幻境中第一次见面一样,清逸潇洒,别具出尘之气,只是此时面上的笑容少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倨傲,却多了些久别重逢的欣悦,甚至还有些殷殷期许的赞赏。
或许在那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已经包含了这样的情绪,俞师桓想到,只可惜那时候被过分执念而造作的心境根本无法体会到这一点。
“天风子观主、天清子道长、哦,还有这位幼天师德馨道长,很久不见,别来无恙?”郎桀一个接一个的问候,气度谦冲得和那个阒水圣王判若两人,他喊到名字的正是离宫中以四敌一的几位高手,天风子一撩拂尘,嘿嘿一笑:“也不算久,大半年罢了,只是这大半年天翻地覆的,令人感觉过了很久。老道只以为你是为虎作伥,却真没想到你竟能做下这般大事来,可走了眼了。”
“观主所言,一如己身绝学,柔中带刚,令人难以招架。”郎桀敏锐的听出了天风子的弦外之音,却没有再多解释,目光一扫中,从池棠和韩离面上轻轻掠过,他也没有上前招呼,就像熟稔已久的故交好友一般,用眨了眨眼的方式表达了示意,然后他转向了最上首的廖苗长老,半屈着腿,右手抵胸,用一个少见的异族礼节弯下了腰:
“长老,我回来了。”
“萨米尔,好孩子,你完成了古往今来所有传奇英雄都没有达到的壮举,你恢复了世间的衡平,你创作了一个焕然一新的格局,你是老族最伟大的战神。”北境莽族擅长的是冰冷的法术,但他们的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热情开朗,廖苗长老毫不吝惜的发出夸耀之词,浑没有中土华夏惯有的自谦和矜持。
“可这也得等这一次的和议缔结,并且确实得以执行才能盖棺定论。”郎桀倒是出奇的冷静,在廖苗长老用莽族习俗蘸了口水往他额头一贴以示祝福之后,他又直起身面向众人,“不仅是你们,妖灵一族的族人也同样充满了怀疑和迷惑,我们就利用这一次会面把所有的问题解决。”
不停有光彩各异的气风在凌云台上降落,现身。池棠见到了秀士装扮的汇涓神尊,浑身黑色鳞片,身材颀长的暮觉子,还有裙服不时变幻光华的霓裳夫人临到末了,甚至又有一大团黑风裹着几辆车舆在高台上出现,说是车舆,却不见牛马拉拽,只是孤零零的几个舆厢,全靠这黑风术法的催动相携,待黑风散去,施法者才露出真容,看那矮胖的身形,池棠和韩离都是一怔,这不是那已然被擒的灵蟾真君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相信郎桀不会有什么恶意,但池棠还是下意识的担心起曾与灵蟾真君留守在一处的甘斐等人的安危,刚跨出一步,便又看到车舆厢门一推,甘斐捧着一方木匣,面色低沉的跳了下来,他身后则是嵇蕤扶着栾擎天探身而出,颜皓子耷拉着萎缩的翅膀,也不见了惯常的嬉笑。
又是一奇,甘师弟他们不是在洛阳城外的山林里等着自己的回音么?洛阳上空的北斗信灯正是对他们的召唤,怎么甘师弟不从城外而来,倒是和虻山妖灵一族的使节结伴同行了?
总算看到甘斐等人安然无事而心中一宽,又发现甘斐和嵇蕤栾擎天这几位同门师弟的情绪都不高,即便看到了眼前如斯盛景也无动于衷,池棠大为疑惑,正要迈步,忽然身畔绿风一晃,未见其人便已闻到那熟悉的馨香,不由心下一跳,灵风的声音清越动听的传入耳中:
“碰到一些事,我们就和他们一起过来了,你这几位师弟现在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池棠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灵风就俏生生的站在他眼前,绿影翩迁,亭亭玉立。
“好像是他们确定了杀害他们师父的仇人。”
就是那个灰蓬客巫澜沧?他们知道此人的渊源由来了?这可是乾家的大事,池棠顾不得再问旁的枝节,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甘斐微微眯着眼,他也看到了池棠和韩离,当下抱紧了木匣,向他们点了点头,灵风在池棠身旁就使他可以确定池棠过来是要说什么,可他现在还没有心情在这略显嘈杂的环境中详谈关于家尊血仇的情事,况且推断出来的真相也令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即便经过这几日的与路在途,也没有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