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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老主人推开搀扶的手,长长舒了一口气,语调又惊又喜:“酸中带甜,清爽香怡,却是老朽从未品尝过的奇特滋味,这这”
高大男人满脸笑意,大有自得之情:“我就说嘛,这鲜汁便说是珍奇异宝也不为过,算是谢你啦。”
“只不知这是何物汁液?又是如何”老主人的话没问完,便有个仆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来了来了,主家和贵客来了,全是车马,隔着里许地就能听到隆隆的声音。”
老主人面色一端,顾不上再和那高大男子说话,不自禁的正了正衣冠,一迭声的催促:“快快快,随我门前相迎。”又转头叮嘱:“记住了啊,半个时辰之内,夏阁席面都要摆齐。”
老主人和仆厮急冲冲的转身疾步而去,厨下众人的气氛也更紧张起来,那高大男子却还是悠哉悠哉的往做蛋锞的老厨子面前一凑:“大叔,这用的是什么油?”
王伯豫踩着骑奴的背,从车驾上下来的时候竟还有些站立不稳,他今天倒是恢复了裘氅锦衣的装束,不过昨日纵欲过度,脸色还十分苍白,仆从慌忙扶他站住,他则故作深沉的背负两手,先环视了盛香居一遍,嘴角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意。
“虽说四时有分,别生意趣,却是徒有风雅之表,不具率真根骨。不过终究是饭庄酒肆,有此景状,已属不易。”
殷涓从后跟上,不动声色的接口道:“伯豫公是天下名士之首,这些附庸风雅的做派自然不屑一顾,难得此间菜肴倒有些虚名,伯豫公若不嫌山野荒鄙,便将就一用,总也是换换风味。”
“鸿若一力相邀,必是极好的。”王伯豫淡淡的点了点头,殷涓抢前一步,向一众刚步下车驾的达官贵人们伸手相肃:“诸公,请。”
王衮一路上便一直在车里打盹,也不知是不是石散效力未过,脑袋还在哆哆嗦嗦的打着颤,正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却发现在盛香居旁已经停着不少车驾,几个青灰色衣衫的大汉立在车马旁,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到来,不过在看到王衮直视过来的眼神之后,这些大汉又小心翼翼的垂下眼睛。
“小人叩见殷大人,叩见诸位大人”老主人已经带着仆厮们从门中迎出,并且远远的跪倒,极为恭顺。
只是这些达官贵人们一向倨傲惯了的,王伯豫恍若未见,连点头示意的动作也没有,目光平视,径从刚颤巍巍跪下的老主人身边走过,老主人急忙又费劲的起身:“小人头前带路。”
殷涓微笑着摆摆手:“无妨,我带诸位大人前去,是夏阁吧?麹翁便安排酒饭就是。”
“是是是,小人都已安排妥帖。”虽然殷涓说是由他引客入去,但老主人还是抢在头里,身后的仆厮奔跑着张罗,他则一边陪笑,一边向前相延。
达官贵人们旁若无人的信步而入,不远处秋阁里的欢声笑语传了过来,内中还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殷涓同样注意到了适才门外的车马和大汉,只等王伯豫一行在夏阁竹亭中落座之后,才悄问老主人:“麹翁,这门外侍从却是哪家来客?”
“哦,是隅中时分到的一大家子,一行好几十人,坐在了秋阁,听说是什么竟陵董家的大人。”
竟陵董家?殷涓往秋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暗自思忖,是散骑常侍董邵董伯方一族?他倒是一直和那桓大司马素有不和,也曾与家父过从甚密,只是自从告老还乡后为了避嫌倒和殷家绝了往来,想不到今日倒在这里撞上,这却是巧了,稍后倒要去见他一见。
秋阁中的气氛热闹非凡,董邵、路夫人,以及董琥、董瑶悉数在场,这是在董家齐齐过了个团圆年之后,董邵邀请祀陵都尉滕祥的一次盛宴,滕祥在董庄盘桓日久,正要告辞返京,所以这次盛宴也是董邵安排的饯别之宴。不过借此机会,一家子齐齐外出,既远游踏春,又欢度出年,亦是乐在其中。
经过了数月的相处,几个女孩子早就玩到了一起,风盈秀、曹晓佩的席案就和董瑶池婧挨在一起,姑娘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嘁嘁喳喳的时不时发出欢笑,便连她们的宠物也极为投机,小咪懒洋洋的趴在案下啃着骨头,松鼠米粒调皮的在它身上蹦来跳去,忽的哧溜一下,抢起落地的坚果,灰兔美美鼻子一张一翕,竟也学着小咪去咬吃剩的肉渣。
董琥的目光不住的在晓佩身上流离,几次想要插进姑娘们热烈的交谈,却总被董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赶了出去。
滕祥与董邵觥筹交错,他现在已经有了底气,能够得到竟陵董家的资助和庇护,他在朝中就有了大展拳脚的资本,这一趟回去,立刻就要准备实施祀陵尉的扩张举措,借着这个饯别宴,他还要把最后几点需要关注的细节给敲定落实,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很好的掩盖了他和董邵之间交谈的声音。
只有姬尧有些神色恍惚,因为是董瑶师弟的缘故,他一个下人之子的身份却得以与董氏全家并列同席,这份殊荣,连他的父母都没有,不过董庄主管的资格也从老管家周义身上渐渐转交给了他的父亲姚三,显然也是董老爷对他的另眼看顾。
但这些并没有令他觉得有什么喜悦,一向淳朴老实的父亲在地位提升之后竟变得有些势利可鄙起来,人心的沦丧未免令人唏嘘齿冷。
而这仅仅是他苦恼的一个方面,另一桩情事才是他现在真正情绪低落的原因。修习过知天之术的他已经感应到了自己几位师兄的牺牲,为了不影响师姐的心情,他一直隐忍不说,只有在自己独处的时候才在被窝里痛哭失声,他很想回乾家去看看,或许等这个饯别宴之后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偷偷的看了董瑶一眼,董瑶脸上洋溢着欢乐,这使他越发心情沉重,他不敢想象当师姐听闻噩耗之后,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唯一庆幸的是,他所感知到的死者之中,并没有池师兄---他的张五叔的名字。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她们的笑声就更加显得刺耳,姬尧毕竟还没有成人,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借口如厕,他离开了喧嚷的宴会,想让窗格外清冷的风涤荡胸臆间积压的阴霾。
四阁皆有别,景致各不同,秋阁繁美,却只会让心理形成更大的反差;春阁清馨,这也不是寄托哀思的所在;倒是冬阁的古风铭状或可相称一二,姬尧步随心走,却是踱到了冬阁窗下。
这里同样坐满了人,不像秋阁被董府一家所占,这里大多是是三三两两的散客之座,所以交谈的声音也只是嘈杂而不喧闹,姬尧身量小,站在窗格下看不到内中情形,自然里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于是他就地蹲下,抱着头,狠狠的哭了出来。
哭声是尽量压抑的,满面的涕泪纵流,纵使聚少离多,可他仍然异常清晰的想起了乾冲的殷殷关切,想起了薛漾对他做的鬼脸,想起了郭启怀一板一眼的教导,还有邢煜那一笑就和自己相似的深深酒窝
直到他忽然感觉到有点异样,猛一抬头,便见窗格上探出了半个脑袋,一双灰蒙蒙的眼珠好奇的盯着自己。
第七十三章 冬阁风波()
姬尧腮边泪珠未拭,这一下倒是和对方大眼瞪小眼起来。只不过大眼睛的是他这个小小孩童,而小眼睛却恰恰属于那探头望来的大人。这是个二十来岁年纪的男子,满头微微发黄的头发蓬蓬松松,披肩而撒,皮肤显然饱经风霜,印堂前脸颊旁还有几道发皴干裂的口子,乍看上去,就觉得颇为邋遢,更可笑的是,他的腮帮子被食物充得圆滚滚的,嘴里还在不停咀嚼,唇上的一抹小胡子尽是油晃晃的污秽。待他支着窗格,露出了上半身之后,姬尧又看到了他形制左祍,被尘土泥垢浸染得已经看不出本来服色的肮脏衣袍。
一个年轻的胡人,并且绝不是那种受过**熏陶的胡人,姬尧看见他右手上还抓着半只啃得稀烂的鹜腿,单从这个吃相上来说,他倒和自己那几位在饭桌上食量惊人的师兄们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又想到师兄们的时候,姬尧心里更是一紧,眼眶里的泪水再次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娃娃在哭什么哦。”年轻的胡人突然说话,带着浓重的陇右口音,再加上满嘴的食物正撑得鼓鼓囊囊,以至于说话时咕咕哝哝的含混不清。
姬尧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不过也感觉到对方没有什么恶意,颇为不好意思的冲他摇了摇头,抹着眼睛就往一旁避开。
“是有人欺负你了哦。”年轻胡人又说,这回是咽下了嘴里食物后才开口的,吐字清晰了很多,因此即便口音生僻,却不妨碍姬尧的理解。
姬尧还是摇摇头,尽管他还只是个刚到了总角之年的孩子,心理上却极为老成,让一个陌生人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情形已经使他大感不自在了,又哪里还会和对方再搭话攀谈?
年轻胡人泛起一个微笑,笑容带着善意柔和,却也有些憨憨傻傻的不协调,他向姬尧扬了扬手里吃剩的鹜腿:“好吃呢,娃娃吃不吃?吃了就不哭啦。”
不管这年轻胡人有多古怪,又或者是不是真这般心智未开的愚钝,但那份善良关切的情怀却是实实在在的,姬尧勉强挤出一个感谢的笑脸:“谢谢你,我不饿。”
正说话时,姬尧忽然又发现,在这冬阁外的庭院前,正陆陆续续的走来数十位膀大腰圆的大汉,这些大汉不发一声,不置一词,各依方位,却到了石径旁,曲廊下的所在,挺胸叠肚,肃立得威风凛凛。打头的一个尤其雄壮的大汉还用冷厉的目光打量四下,看到姬尧是个幼童,没有在意,却对那个在窗格上还够出半截身子的年轻胡人一摆手,沉声叱道:“咄,进去!进去吃你的饭!”
姬尧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反感,他不知道这些大汉正是跟随几大士族贵人前来的扈从武士,却是在整个盛香居布开阵势,警跸守卫的。他只觉得这些人来得突兀,又凶神恶煞般的毫不讲理,也是在乾家多少沾染了些英风侠烈的豪气,忍不住斜过了俊目在这些大汉身上左右看相。
那年轻胡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瞠目瞪视,就杵在窗格上倒全无动作。
“说你呢!听不懂人话么!滚进去!”打头的雄壮大汉恶狠狠的骈指相向,他是琅琊王家的近卫首领,一向对这些升斗小民颐指气使惯了的,更没把这个邋遢落魄的胡人青年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自己只要吼两嗓子,自然能吓得他们噤若寒蝉。
年轻胡人现在算是听清楚了,只是他脸上露出茫然而又愤慨的神色,不仅没有缩回窗格离去,倒又把身子向外探出了几分,一派理论的模样:“你你凭什么对我乱喊乱叫的?我又又不曾招惹你”
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年轻胡人说话结巴起来。
雄壮大汉豹眼一凸,一边骂着一边走向那胡人:“废什么话?想找不自在是不是?”其他站立一旁的武士们一脸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神情,他们知道首领下手一向狠辣,这个胡人青年只怕是要自讨苦吃了。
“滚进去!还要我说第几遍?”雄壮大汉站在年轻胡人面前,抬起手作势欲打,他也没打算真打下去,也就是吓吓对方罢了,哪知道那年轻胡人竟梗着脖子,不退不让的喊着:“你你你无端端凭什么要打我?”
整个冬阁内一片沉寂,刚才还是酒酣耳热,交谈甚欢的客人们此刻都噤不作声,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些大汉们是有来头的,谁敢上前理论上只言片语?这个年轻胡人却毫无眼力的强自作对,显然要大吃苦头了,他们战战兢兢,又替这年轻胡人捏了把汗。
嘿,还真碰上不识相的了?雄壮大汉横眉竖目,斗大的拳头一捏,骨节格格作响,径冲年轻胡人的当头打去。
铁拳方至中途,雄壮大汉几乎可以想象到稍后打在对方脸上眉开骨裂的闷响,却陡感身下一轻,方一动念,转眼间身形一转,这才发现自己竟已两腿离地,横身在空,还没来得及发出诧异的叫喊,早已失重而落,在地上摔了个仰面八叉。
年轻胡人眨眨眼,似是对眼前这离奇的一幕大感意外,怔了一怔之后又嘻嘻笑出声来。
雄壮大汉毕竟是练武之人,当下一个鲤鱼打挺弹身而起,双眼不住打量那胡人,心下惊疑不定,难道刚才这一着是这个胡人弄的手脚?
“看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那,倒有心来这里撒野,这可怪不得我手下不容情了。”雄壮大汉没再动拳头,而是拔出了佩刀,同时做了个手势,其他的武士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
年轻胡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木愣愣的看着雄壮大汉手里明晃晃的刀尖。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