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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寒月的目光,越过街边跪伏的百姓,扫过齐整的民房,高耸的城墙,和远远,城墙外,那可想却已望不到的山川河流,心里,又有一些不稳。
这座江山,莫氏一族穷数代之功,举族之力,保境安民,令它不为外族所侵。
如今,她若要报仇,要为莫氏昭雪,势必掀起滔天风浪,吞啮掉如今的太平。
在那之后呢?
山河破碎,江山动荡,百姓流离,是不是莫氏一族那屈死的亡魂愿见?
虽然身负血仇,可是,她终究出身将门,自幼以社稷江山为己任,存一颗保境安民之心。想到战火中百姓的流离,心底,不自觉多一些颤抖。
过去一年,她心底只有仇恨,从来没有想过报仇带来的结果。而现在,这一路走来,看着太平盛世下,百姓们悠然自在的生活,想到的却是那几年连天的战火,一时间,心底竟有一些动摇。
如果,此仇非报不可,此冤非申不可,那么,在将宇文青峰从那宝座上拽下来之前,是不是……要为这片江山,为这些百姓,另选一位明主?
如果是,又该是谁?
思绪纷杂中,只听夏儿道,“小姐,到了!”
莫寒月一怔睁眼,只见车外已不是民房城廓,却已经是一片旷野,不禁微微挑眉,说道,“今儿又扎营吗?”
丹枫“噗”的一声笑出声儿来,说道,“小姐,你在想什么?我们出城已经半日了,方才听传令的公公说,再往前,过前边的木兰山,就可以进入草原了!”
木兰山?
莫寒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远远的,天地相接处,起伏着一带山脉,连连绵绵,看不到尽头。
原来,已经快到木兰山了!
莫寒月的心头,又是一阵恍惚,不自觉将头倚上车窗,向那里怔怔而视。
上一世,她随着宇文青峰东征西讨,这木兰山虽然没有来过,却是自己的叔父坐镇的一方。
如今……
莫寒月骤然阖眸,狠狠摇头,将自己从那些往事中抽回,淡淡道,“坐这一日马车,人都闷坏了,下车走走罢!”
夏儿忙道,“让丹枫姐姐陪着小姐,奴婢去唤人安置行李!”说着跳下车,一边扶她下车,一边一迭连声的叫,“雪蕊、丰儿,快将小姐的行李拿进去,问好哪一处是我们的帐子!”
丹枫随后下车,听她片刻不停的指使人办差,不由抿唇一笑,跟着莫寒月走出人群远些,才轻声道,“这出来一趟,夏儿倒似长大许多,如今使唤起奴仆、丫鬟,当真是得心应手!”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你们教的好!”
丹枫向她一望,微默一瞬,问道,“小姐心里,可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莫寒月不意她这么问,扬眉道,“怎么了?”
丹枫叹道,“这几日小姐时常心神不属,又时时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往常可不见如此!”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或是久不出门,为景色所迷罢!”
为景色所迷,就该是像夏儿那样大呼小叫,哪里会像她这样怔怔出神?
丹枫暗暗摇头。只是她既然不说,自然有她不说的道理,也不再问,只得轻轻点头,说道,“小姐只记得,不管是何事,奴婢总会随时听小姐差遣,绝无二言!”
莫寒月停步,转头向她深望,轻声道,“丹枫,我与罗姐姐虽然交好,可是……可是对你们却并不曾留过什么恩德,何至于如此待我?”
“小姐!”丹枫摇头,轻声道,“小姐不知道,小姐待人,自有小姐的好处。没有留恩德给我们,是我们并没有为难的事,若有一天我们有什么为难,小姐岂会袖手旁观?”
莫寒月微怔,倒忍不住低低一笑,说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
丹观也跟着轻笑,叹道,“当初我们五小姐与小姐结交,不过是因为大小姐所托,小姐如此聪慧,岂有瞧不出的?可对五小姐还不是诚心以待?”
莫寒月心头大震,失声道,“你说大小姐所托?”
罗家大小姐,安定侯夫人,罗雨桐!
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初次相见,罗雨槐就对她示好,没想到,竟然是罗雨桐相托!
为什么是罗雨桐?
她为何相托?
这一瞬间,莫寒月只觉脑中一团纷乱,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难道,只是初次相见,罗雨桐就将一切看破?难道,她竟然知道她是谁吗?
要不然,她那样的性子,又为什么要托自己的妹妹照护卫东亭的一个庶女?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心里各种念头交战,却像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
丹枫又哪里知道她复杂的心绪,仍然接着道,“我们大公子说,小姐的身上,埋着那许多秘密,那时扶大小姐的事,小姐完全可以仍然装傻,袖手旁观。可是小姐却顾不上自个儿,施展才智,尽心尽力相助扶大小姐,可见是一个性情中人!”
“是吗?性情中人?”莫寒月低声重复,又不禁轻叹一声,摇头道,“罗大公子当真是过奖!”
若是上一世,她自问自己豁达恣意,磊落豪侠,胸襟广阔,不下于男儿。
可是如今……
从那天醒来开始,她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又哪里还有前世的半点模样?
第157章是罗雨桐能说的话()
“是!”丹枫点头,说道,“奴婢曾听小静安王和我们公子私议,说可惜小姐生为女儿,又偏偏是卫东……”话说半句,惊觉失言,急急住口。
莫寒月淡淡一笑,回头望一眼已离的很远的营地,才道,“是说,我偏偏是卫东亭的女儿吗?”
在他们眼里,为自己是卫东亭的女儿惋惜,可又怎么知道,她竟会为自己是卫东亭的女儿“庆幸”!
丹枫见她浑不在意,才轻轻松一口气,点头道,“小姐不知道,在结识小姐之前,我们谢、罗两家,从不与卫相府的小姐、公子们来往。那些庶小姐不必说了,就是二……就是皇后在府时,也并不来往。也只有我们大小姐,出嫁之后,顾着侯爷,才会去应付一下。”
这也就是,那天她会出现在相府的原因!
莫寒月轻轻点头,说道,“能得罗大小姐青眼,十一当真三生有幸!”
丹枫向她深望一眼,略一迟疑,才道,“小姐以前与我们大小姐并不相识?”
莫寒月心头突的一跳,挑眉问道,“为何这么问?”
丹枫摇头,说道,“可不是谁都能入了我们大小姐的眼,更不用说,会托五小姐照应。”
是啊,罗家姐妹,那可都是何等的清傲人物,罗雨桐身份显贵,又怎么会轻易把什么人放在眼里?
莫寒月心头震动,同样的疑问,盘桓心头,却又说不出来。默然片刻,说道,“或者,是她怜悯我罢了!”
要说相识,自己上一世,曾经与她同起同坐,相交莫逆,又岂止是一个相识能够道尽?
而这一世,自己那墨家长大的身世是杜撰,真正的卫十一一直深居相府,又是个傻子,自然不会与罗雨桐有什么交集。
那么,究竟为什么,自己会引起罗雨桐的注意,在彩棚中不但厚赐,临去竟然还托自己的妹妹照应?
丹枫轻轻摇头,说道,“小姐又哪里要人怜悯,更何况,我们大小姐常说,要人怜悯之人,自身就缺着一条脊梁,实在不值一提。而不要人怜悯之人,你却施以怜悯,那本就是对旁人的不敬!”
这倒当真是罗雨桐能说出来的话!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这倒奇了,若不是怜悯,我一个卫相府的傻子,怎么就入了罗大小姐的眼?”
丹枫听她自贬,不由“嗤”的一笑,说道,“或者是我们大小姐慧眼,瞧破小姐的表像,看透了小姐的慧心也说不定!”
是吗?
莫寒月心头一恍,抿唇不语。
如果,罗雨桐真的有能耐看透自己的伪装,那么,是不是也能看到,这卫十一的皮囊下,竟然藏着莫寒月的灵魂?
二人且行且说,各有流露,不自觉又亲近几分。
正这时,遥遥的听到那边大喊,“小姐……小姐……丹枫姐姐……小姐……十一小姐……”
二人回头,这才惊觉离营地已远,营门口夏儿小小的身子正在那里跳着脚大喊,不由相视一笑,转身折回。
御驾出行,礼部、工部都派有前队,礼部负责前方沿途州府的接引朝拜,工部却在驻营处早早扎下营地。
所以,御驾一到,营地早已驻好,工部只要命人接引各府分配营帐就好。
莫寒月回入营地,但见刚才的嘈杂此刻已经过去,虽说各营的奴仆仍然奔波忙碌,却已井井有条。
夏儿跟着她进帐,说道,“小姐,方才御营那边有一个小公公来送帖子,说谢贵人请小姐过去坐坐!”
“几时?”莫寒月忙问。
虽说一路同行,可是在这十万兵马,数十府衙的上千人众中,就是罗越、宋思明等人也不常见到,更何况是随驾的谢沁?
夏儿忙从怀中将帖子取出送上,说道,“说是请小姐酉正过去!”
“酉正?”莫寒月扬眉,笑道,“请的怕不止是我一人!”
酉正是宫里用晚膳的时辰,谢沁既请用膳,姐妹们都在这里,又岂会单请她一人?
夏儿点头,说道,“奴婢见小公公出了咱们这里,往上将军营帐去了,想来是给孙大小姐下帖子!”
莫寒月点头,瞧瞧时辰,说道,“进御营不过几步路,你们一路也乏了,不用跟着!”说完起身向帐外来。
丹枫忙道,“小姐,奴婢还是同去罢!”
莫寒月叹道,“你纵然去了,也是留在御营外,难不成几步路就有人劫了我去?”又道,“我去寻罗五小姐,想来她们也收到帖子!”
丹枫仍不放心,跟着她直进靖国公府的营地,瞧见罗雨槐迎出,才放心回去。
莫寒月握着罗雨槐的手,一边进帐,一边问道,“姐姐可曾接到谢姐姐的帖子?”
罗雨槐点头,笑道,“我正要去问你,你倒先来了!”
二人还没有坐下,就听帐外红翘回道,“五小姐,傅大小姐来了!”
自然也是因为收到帖子!
罗、莫二人相视一笑,又转身迎出,与傅飞雪见礼,笑道,“姐姐可是也为谢姐姐的帖子而来?”
傅飞雪笑道,“原来你们也已接到!”
话声刚落,就听营门那边小厮回道,“五小姐,叶大小姐、孙大小姐来了!”
几人望去,果见二人并肩而来,各自笑着上前见礼。
虽说是出行,可是御营还要守着宫里的规矩。姐妹几人在罗雨槐帐中稍坐,等到时辰,一同向御营去。
御营门口,守护的侍卫见到几人,忙躬身行礼,说道,“贵人营里已有人来过,请几位小姐径直进去就是!”唤过一个小太监,为几人引路。
听到营外禀报,谢沁快步迎出帐来,见到姐妹几人相携而来,不禁眼圈潮红,忍着心头的激动等几人见过礼,这才一一拉起,说道,“姐妹们久不相见,如今出门在外,怎么还有这许多礼数!”
话虽如此,可是这是御营之内,自然有不少双眼睛盯着,略有差错,就不知会引来什么。
众姐妹都是心里有数,又再谢过,这才伴着她向帐内来。
重新叙礼坐下,谢沁道,“平日在宫里不得见也倒罢了,这几日分明知道姐妹们就在不远处,却偏偏不能一见,竟然更思念一些!”
莫寒月等人依次坐下,宫女奉上茶来,傅飞雪才道,“虽说出来了,总还是御前,规矩自然大些,姐姐惦记妹妹,妹妹们心里知道!”
叶弄笛也道,“横竖出宫,还较在宫里方便些,若不然,想要如今日这一聚,怕不容易!”
谢沁见众姐妹拘束,心里不禁暗酸,可是这御营里撩开帐子就见前边兵马巡营,各式宫人更是来来往往,反不如在宫里清静。心里暗叹一声,强笑道,“我已回过皇上,今日姐妹们好不容易一见,就在这里用膳!”
众姐妹早已料到,都起身行礼谢过,才又重新坐下。
说一会儿话,谢沁才向左右道,“这里都是自家姐妹,你们不用在这里立规矩,帐外候着就是!”
宫女、太监闻命,齐齐行礼退下,只留非儿一人服侍。
谢沁向挑起的帐帘外一望,轻声叹道,“也不知是因为进宫,还是因为久不见众位妹妹,竟似生份许多!”
罗雨槐忙道,“姐姐说哪里话,不过是因噢宫里规矩大,大伙儿拘谨些罢了,哪里就会和姐姐生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