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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因天相而白白送命,别人却也不能因我而丢了性命,大家都是无辜,眉姐姐叫我于心何忍。”
沈眉庄拍了拍甄嬛的手,叹息:“也只有你这般心善。我倒是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又复生了呢?”
“此事说来话长。”甄嬛摇摇头,似不愿再提及,“我千防万防,却也从未想过要防着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沈眉庄不解,“难道嬛儿你不是为华妃所害?”
甄嬛笑道:“华妃虽未帮我,也确实不曾害我,此次的事情怨不得她。眉姐姐怎会以为是华妃所为呢?”她总以为万无一失,确漏算了浣碧的心思。她早该看出来浣碧对允礼有情,也早该告诉浣碧,自己与她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应是姐妹同心的。
沈眉庄忽而脸色有异,却又急急掩饰:“我也是见华妃素日里跋扈,才以为是她所为。你便安心在此,想来皇上还没发落,也不会在这两日就把你处置了,咱们还有时间想办法,你且千万不能放弃自己。”
“眉姐姐切勿为我冒险,不然,嬛儿即便是脱离险境,也不会心安。”
“我会小心,我便先回去了,他日有机会再来瞧你。”沈眉庄勉强点了点头,又恋恋不舍看了甄嬛一眼,才匆忙离去。
碎玉轩地处偏远,这一路上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见着。为了方便她前去探视,沈眉庄特意打发彩月不要跟着,只她一人。这条路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往常天暗下以后,她也常来这里走动,今日却是格外阴森。
沈眉庄不住地四下张望,越走越快,耳边似乎总有脚步声再响着,她怎么找都看不见人,又哪里传来的脚步声?
她心下慌张,只能迈开步子跑起来,可这花盆底的鞋子本就不是适合跑的鞋子,她勉强才能小跑起来。
脚步声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天是愈发的黑了。沈眉庄抬起头,空中一轮残月皎皎而升,泛起些玄秘的色彩,前方是一道宫门,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望过去,一名宫装女子站下于月光下,一袭白衣,面容不清。
☆、原来
“眉姐姐。”一声轻唤。
“陵容。”沈眉庄惊惶甫定,以手抚胸,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显惨白,“怎的是你?”
安陵容缓缓道:“陵容想去探望菀姐姐,可也不知守卫能否通融,便想先去询问一番。”再看沈眉庄,不似寻常装扮,穿的分明是那宫女的服饰,“姐姐怎的这身装扮,莫非姐姐已经探得了菀姐姐,她可还好?”
沈眉庄并未回答。“只有你一个人,宝娟怎么没跟着一起?”她心有余悸地朝安陵容身后望去,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人,空荡荡的宫道既看不到起点也寻不见尽头,偶有风拂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再无别的声音。
“宝娟打听消息去了,我便独自先过来瞧瞧。”安陵容也瞧出了沈眉庄的异样,精致的容颜看不出血色,饶她再强自镇定也忍不住朝四周望了望,“眉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眉庄强自摇头,唇色与面色无异:“没什么,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我明儿再来找你。”
安陵容越发断定确实发生了什么,只这事沈眉庄不愿告诉她。是不愿告诉她,还是不相信她?安陵容垂下眼眸,看不清里头的神色:“那陵容便先回去了。”
沈眉庄点点头,沿着宫墙缓缓朝前走。
夜,依旧很静,高耸的宫墙把各宫的热闹都隔开了,整条宫道上只余她一人的脚步声。
沈眉庄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仿佛白骨般泛着苍白的光泽。
这是她的手,这才是她的双手。她的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残忍了!
沈眉庄攥紧双手,细长的指甲锋利划过掌心,尖锐的痛,刺骨的寒。一条奇异的热流在掌心蔓延开来,渐渐从她掌心流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那双手看上去更鲜活一些。只是,这样的色彩,也让她的双手蒙上殷红。
原来,她的双手早已沾染鲜血。
宫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一直都知道,家中从来都是以贤良淑德来教导她,而她,从来都被认为是大方得体、性格恬淡。皇帝道她贤良,太后也赞她贤良。她不是不懂人心,她只是求一颗真心。她最多只是想着自保,却从未想过要去害人。
若被害的是她自己,她只会恨那害她之人,却也不会用毒辣手段去害人。可是,她却还是做了那么一桩错事,还是大错特错。
她不过是在窗外听到流珠说嬛儿是被华妃害的,一想到嬛儿的死,她就克制不住生了报复之心。
她晓得华妃怀有身孕,通常的错事并不会叫皇上对华妃生了杀心,这才想到了同样怀着身孕的富察贵人。富察贵人出身满军旗,又是怀了阿哥,即便皇上不忍处置华妃,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知道孩子无辜,富察贵人也是无辜,可她被嬛儿的死冲昏了头脑。正巧那富察贵人是个不知收敛的人,常与华妃起冲突,正好给了她一个理由。
沈眉庄闭上眼睛,她总是午夜梦回见到富察贵人难产而死的场景,她心中有愧,却还能找个理由麻痹自己。如今嬛儿没死,还告诉她不是被华妃所害,叫她如何不恐惧,她竟然也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叫她如何不厌恶。
沈眉庄停下脚步,不知何时,她竟然走到了翊坤宫附近。
她来这里做什么?
告诉华妃真相?
沈眉庄自嘲地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一摞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黑暗的宫道里,她还看得出辇轿上的人身着明黄色衣袍,轿有八人抬着,旁边站了个手拿拂尘的太监。
沈眉庄在远处跪下,隐在黑暗中,把自己当做过路的小宫女。
“皇……”苏培盛正要通报,却被胤禛拦下。
胤禛叫过周宁海:“你家主子歇下了?”
周宁海道:“娘娘还未歇下,奴才这就去禀报娘娘。”
“不必。”胤禛制止,径自朝屋子走去,却又在门边停下脚步。他朝里头望进去,年世兰正坐在榻上,一侧的案子上零散的摆了些布料,上头还摆了个针线盒子。
她在做衣裳。胤禛没多久便看出来了,却让他很是震惊。印象中,她和宫里的女人都不同,鲜有见她亲自动手做这些的时候,便也只有每回他来翊坤宫,她才会亲自去小厨房替他做些他爱吃的菜肴。
这样的温馨,就好似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妇,胤禛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些事情叫下人去做就是,仔细伤了眼睛。”
年世兰不防胤禛突然出现,带了关心的话语却叫她心头一暖,先前纯元皇后带来的不快也渐渐隐去。她刻意偏过头去:“臣妾还在禁足,皇上怎么来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胤禛只是笑说:“既然华妃不欢迎,那朕还是回养心殿批折子去吧。”
“皇上。”年世兰急道,终是站起身去,挽着他的臂弯不让离开,“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朕过来看看你。”胤禛顿了顿,“朕听黄规全说了。”
胤禛自然知道黄规全所说都是华妃授意,但他派人细查之下发现确有其事。年世兰也没打算旁敲侧击地让胤禛知晓,索性命黄规全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胤禛若不信,自会派人调查。
眼下,就只剩下胤禛的态度。
“皇上……”年世兰轻唤一声。她想问他打算如何处理这事,可才一叫出口,又觉这话由她来说极为不妥。难不成自己要让胤禛为了自己舍弃生母?这是道难题,就好比如果有人问她哥哥和皇上同时遇险,她会先救谁一样,她无法立即给出这个答案。
她会犯难,他亦是如此,她不舍得逼他。
胤禛似是看出她心中的忐忑,朝她伸出手,把年世兰揽在怀里:“朕在。”
“皇上。”
“朕在。”
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她却已是心满意足,他在就好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她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他会护她周全的。
胤禛在她耳畔缓缓道:“朕今晚留下来陪你。”
年世兰自然是觉得好,自从她怀了孩子,又由于各种因由,胤禛已经许久没在翊坤宫留宿了。她仍像往常那样,亲自替他梳洗更衣。
胤禛的肩膀很宽阔,都说男人的肩膀宽阔是为了借给女人靠,她就不止一次地靠在这上头。其实别人不知道,有时候,胤禛也需要找个地方靠一靠,他也有很多无能为力。年世兰觉得很幸运,她曾看见过他软弱的样子。
他一直过得很辛苦,与她这个被阿玛和哥哥宠着的“小公主”是不同的。从小便是要苦读,因着满族是马背上民族,还要时常练骑射和布库,她记得胤禛身上有好几处伤痕。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年世兰记得清楚。
那时候她刚嫁入王府不久,他背上有一处伤得特别明显,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当年康熙爷在时,有回木兰秋猎,他被一头发疯的母熊重伤,他侥幸逃脱,却留下了那道疤。
从前她觉得狰狞,今日再看,已然没有当初的感觉。
年世兰细数着胤禛背上的伤痕,那些伤痕呈现出肉色的模样,诉说着年代久远,她忽而怔了怔,觉得似乎少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脑中忽地闪现一副画面,年世兰骤然觉得身体左边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沉。
……
“……纯元是皇后的亲姐姐,当年她还是在皇后怀着孩子的时候来府里照顾皇后。可没想到皇帝就这样对纯元一见钟情,还来宫里求了哀家要纳纯元为嫡福晋……”
“……哀家也奇怪,一个纯元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皇帝早已答应了皇后等孩子出世就立皇后为嫡福晋,真是世事难料啊……”
……
她知道幸福很简单,却没想到简单到一冲就散。死了的人,只会愈发完美,也只有死了的人,才能永垂不朽。
原来,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做了一场白日梦。
胤禛似乎是觉察出年世兰的异样,说起话来:“朕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福惠,你看如何?朕希望这孩子出世后一切顺利,永享惠泽。”
她楞楞地回过神,应了声:“皇上觉得好就差不了。”她听见他沉沉的笑声,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然后
接下来五个月中,前朝发生了三件大事。
头一件是言官联名上书弹劾隆科多,结党营私,私藏玉牒等四十一条大罪,皇帝当即下令大理寺严查此事,不料一经查证确为属实,且还在其府邸发现大量金银财宝乃其多年贪污受贿所得,皇帝勃然大怒,立即派遣岳钟琪前去逮捕。
远在沙俄谈判边境问题的隆科多被逮捕回京,抄家。其长子撤销职位,贬为庶民;次子发配宁古塔。隆科多本人则被幽禁在圆明园。
谁都知道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佟国维的儿子,在雍正继位一事上立有大功,风光之时雍正一直当众称其为隆科多舅舅,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一时之间,朝堂上人心慌慌。
好在皇帝赏罚分明,带头弹劾的甄远道与瓜尔佳厄敏纷纷升官,也算是安定了人心。
第二件事,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发现不详灾星所指之人竟是后宫中的沈贵人,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素来端庄贤淑,堪为后宫嫔妃典范。初听闻此消息时,后宫无一人信此事,便连太后也赶去求情。后来,却爆出富察贵人难产乃是沈贵人所害,意在嫁祸已有身孕的华妃,后宫一片哗然。
谋害皇嗣、嫔妃,心肠歹毒至此,太后也难以原谅。皇帝下旨沈贵人打入冷宫,太后亲赐鸩酒一壶。沈自山也因此被削官,念其昔日功劳,贬为庶民。
第三件,则是西南土司叛乱,皇帝召年羹尧回京复职,重掌兵权。朝中之人,对此事多有议论。
有人觉得,皇帝召年羹尧回京是想再演一出隆科多的旧事。
有人觉得,皇帝只信任年羹尧,这才又把他召回京城。
这倒让那些观望的官员们不敢站出来表明立场,毕竟一个不慎,极有可能是小命不保的结果。明哲保身是众人一致的想法,无人敢前去巴结刚回京的年羹尧,胤禛最为厌恶结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