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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能烧多久,陈凯根本没办法预估,但若是火势能够坚持足够的时间,他还是希望左卫能够退下来,有机会逃出生天。
想来,羽凤麒也能够明白陈凯的用意,这样的话,他也派了蔡巧去和负责归德门的张启贤说了。而他也则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往码头那里,留下了林德忠带着那些从军器局带来的卫队以及随船带来的那些桶装的火药和桐油,在新城做最坏的准备。
广州新城,除了东西两向的小东门和太平门以外,尚有永兴门、永清门、五仙门、靖河门、油栏门和竹栏门等六座城门,疏散百姓的速度自是要比旧城南城墙的那四座城门要快上许多。
饶是如此,各门也早已经挤得人满为患了,陈凯坐着吊篮上的城墙,与负责此处的广州右卫世袭达官指挥使马承祖嘱咐了两句,就连忙下了城,奔着码头而去。
待陈凯赶到码头,李建捷的部队已经完成了登船,目送着舰队扬帆而去,陈凯转过头再去看张月和李元泰的部队,也在抓紧时间登船,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也将会离开这片死地。
“陈知府,为何让张侯爷他们走了,有他们协助左右两卫,也能多坚持些时辰啊。”
丁有仪的家人已经登船离开了,他却留在了这里,继续凭着典吏的身份协助维持秩序。这一番话问来,陈凯却是摇了摇头,表示了他们已经没有战意了,满心满意的想要逃走,与其留下来败坏了左右两卫的士气,不如让他们赶快离开,既无需再考虑他们会占用河道,也是报答了他们在旧城坊巷中坚守了那一个来时辰的情分。
同样都是广州守军,但待遇却完全不同。或许不公平,可是这世上就真的有一时半刻的公平过吗?至少于陈凯而言,他所做的一切,援救广州正在被屠戮的百姓,让他们能够有机会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公平。旁的,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百姓还在继续涌向码头,在那里,小船将百姓运到河南岛,再由大船转运往南沙的妈祖庙。争取在第一时间让百姓脱离广州城的周边范围,这样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就会更大上一分。
陈凯估摸着时间,清军在城内的屠戮大概已经了持续两三个时辰了。或许,广州前卫、广州后卫以及郭瑶、余述之那些将领都已经殉国了,甚至就连广州知府和南海、番禺两县的知县也都已经在各自的衙署自裁了。
陈凯尊重他们作为地方官的值守和气节,但是他们的家眷,他则三令五申过,绝对不许殉节。总要留着性命,为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父亲报仇雪恨。
时间还在不断的推移着,南城墙外的火势还在愈演愈烈。时间,似乎已经站在了陈凯的这一边,站在了广州百姓的这一边,但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临近正午,近半数的百姓都已经登上了河南岛,一艘自下游驶来的快哨,却带来了一个让陈凯如坠冰窖的噩耗。
“禀告参军,鞑子水师出动了,许龙、徐国隆、盛登科各部不低于两百艘大小战船自东江驶入珠江,吴文献、殷志荣水师仓皇逃窜,现在就只剩下了周侯爷还在奋力苦战!”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怒吼(一)()
盛登科,尚可喜藩下中军,负责打造舰船,暂管水营;徐国隆,水师总兵,梁标相被林察、陈凯击杀后红旗海盗之首;许龙,潮州土寇,降清授潮州水师总兵。
乍看上去,无论是盛登科,还是徐国隆,都比许龙这个土寇要高大上一些。但是,真正给予陈凯如此巨大震撼的却依旧是这个从在潮州起就与明军对抗到底的土寇首领,而非是什么盛登科、徐国隆之流。
原本得到消息,说是尚可喜南下后许龙被派遣到了惠州沿海,配合苏利进攻潮州,但是陈凯几次往来于广州与潮州之间,都没有遭遇过其人,潮州方面明军也没有与其碰上面过,甚至就连林察也没有发现过许龙的踪迹,以至于他一度把这个家伙给忘在了脑后。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梁标相的死,引发了一个新的连锁反应,那就是清军水师在珠江水面上的实力被大幅度削弱,所以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许龙才从惠州沿海消失,才会出现在了广州的地界,才会在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三支清军水师,加一起才只有两百多条大小战船,论总体实力,可以说是连给陈凯擦鞋都不配。但是问题在于,此时此刻,陈凯带来的舰队全部都在忙着转运广州百姓,林察、洪旭,就连周瑞的舰队也载满了百姓,此刻吴文献和殷志荣这两支被他派到东江河口去堵截清军的广州水师已经逃了,就剩下周瑞的百来艘满载着百姓的军舰还在与清军水师战斗。
这意味着,很可能,他接到的下一个消息就是周瑞全军覆没,清军水师逆流而上,将他、将广州的这些百姓全都堵死在广州码头和河南岛上!
“抓紧一切时间,把码头上的百姓都运到河南岛上。告诉岛上的百姓,能够自行逃离的就先自行逃离吧,水师可能暂时顾不上他们了。”
说过了这番话,陈凯的眉头紧锁。他千算万算,把所有的情况都算计在内了,可偏偏还是把这些残兵败将给遗漏掉了。现在,尚可喜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拼凑在了一起,反倒是形成了一支足以将他的一切努力掀翻在地的力量。
命令送达到河南岛上,当即便引起了一阵百姓的惊呼,随即好容易维持住的秩序便再难控制,成批成批的百姓开始竭尽全力的向着河南岛的另一侧赶去,试图从那里渡过珠江。
局面已经开始失去控制,唯独庆幸的是,起码码头这边还在按部就班的登船、驶离,河南岛上的那些人心惶惶的百姓在明军的虎视眈眈之下,也没有敢把目标选择在了这些来往于码头与岛屿之间的小船上面。
陈凯沉心定气,试图恢复往日的镇定自若,但是随着一滴冰凉点在了他的手背上,陈凯先是一愣,当即便倒退了几步,才勉强撑住身体。可是心中的震惊,却还是让他直接呆立在了当场。
“杀人十八甫、填尸六脉渠。下雨了,老天爷,这雨就不能不下吗?!”(注)
南沙,妈祖庙打着郑家旗号的舰队顺流而下,停靠在这左近的各个码头,将一船又一船的百姓暂且放在了此地。江面上,清军水师分别打着盛登科、许龙和红旗海盗大旗的舰船却像是狼群一般,围着明军舰船就是不断的炮击,甚至就连跳梆都已经不屑去做了。
明军闽安侯周瑞的舰队还在殊死抵抗着,这不可避免的分走了清军水师绝大多数的精力,奈何周瑞的舰队也是满载着百姓,吃水深、航速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饶是周瑞手段百出,但却依旧是在顾此失彼中不断的有舰船被损毁,乃至是击沉。
周瑞的座舰,是一条投效郑成功麾下后才在潮州建造的水艍船。论块头、说炮位,讲兵力,对上清军水师的那些大小舰船,甚至连炮都不用开,水兵也犯不着冒险跳梆,只要一头撞过去,就足够将那些小家伙们撞散架了。奈何,船上俱是百姓,航速上实在吃亏,周瑞也只得指挥着舰队来回来去的在江面上磨蹭,凭火炮轰击着任何一条进入射程的清军战舰,杀伤却实在微乎其微。
洪旭的手里还有些武装商船,但是问题在于现在清军已经把他们的舰队堵死在了这片水域,甚至就连码头,也被不少随后抵达的广州商船、渔船堵了个水泄不通,就现在的处境,实在没办法摆脱困境,只能一点点儿的被清军水师消耗干净。
眼见于此,周瑞只是稍作犹豫,便下达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命令。接下来,周瑞所部呈单纵队排列的明军战舰纷纷下锚,并且将风帆拉了起来,失去了风力,又与水底的泥沙固定,战舰很快就在波涛中停了下来。
“周瑞疯了,这不成靶子了吗?”
南沙码头上的洪旭不敢相信,远处的许龙、徐国隆和盛登科等清军水师亦是完全没办法想象此刻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幕。但是到了下一刻,许龙第一个便意识到了周瑞的意图所在,他就是要用他的这支舰队堵住清军直接冲向南沙岛妈祖庙中转站的去路,同时作为靶子,死死的为身后洪旭的舰队挡住清军的炮弹,为其争取时间调度码头上的舰船。
“把小船放下去,让那些不会水的百姓上船,会水的壮丁壮妇都给老子留下来。”
说罢,周瑞拔剑在手,一脚踩在了船帮上,对着远处的清军水师便怒喝道:“老子是闽安侯周瑞,今天,咱们就在这跟那些狗鞑子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广州城外的码头上,冬雨稀稀拉拉的开始滴落下来,并且越下越大。似乎,就连那两重城墙背后的火光,也开始渐渐的不复方才那般强盛。
“参军,要不要再提醒羽帅、张帅他们一次?”
“不用了,他们会拼死守住城墙,直至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信得过他们。”
陈凯猛搓了几下脸,再抬起头来,剑眉倒竖,双眸中喷薄着的怒火仿佛将周遭淅沥沥的雨水都蒸腾了一般
接下来,陈凯选择了张月、李建捷他们前不久使用过的码头,调集了一批小船过来,又把原本交给了林德忠那些桶装的火药和桐油也都调了回来,用油布或是油纸盖好,直接装载在了小船上。
“现在,我陈凯,需要一批会水的志愿者,陪着我一起去死!”
注:黄佛颐的广州城坊志引用清人方恒泰橡坪诗话的记载:“城前后左右四十里,尽行屠戮,死者六十余万人。相传城中人士窜伏六脉渠约六七千人,适天雨,渎溺几尽,其所存仅二人,双门底刘中山其一也。”
第一百八十章 怒吼(二)()
周瑞所部,大小战船百来艘,如鸟尾船、乌尾船。铳船和快哨这样的小船,已经在竭尽全力的为大船卸载百姓,而那些大中型舰船,则干脆在江面上构筑起了一座水上长城。
这样,在海战中是非常不明智的。如步兵讲究无阵不战,骑兵乃是离合之兵,水师作战,同样有一定之规。舰队排列,是其一,但更重要的还是在适当时刻加速、减速、转向以规避炮弹,寻找更加合适的角度以及方位来打击对手,炮击游斗、跳梆肉搏。如周瑞这般,把舰船活生生的当成了炮台来作战,就那么傻乎乎的等着清军来攻的,已经不能用少见来形容了。
南沙以东的珠江江面上,周瑞的舰队一字排开,下锚、落帆,死死的堵在了南沙妈祖庙的前方,若护卫状。而清军见状,亦是如群狼捕食一般扑将了上去。
炮战开始,清军扬帆而动,驶入射程后,船上的火炮便向着远处的“固定靶位”噼里啪啦的倾泻了出去。相较之下,明军的舰船固定在江面上,一动不动,则只能在正常水战的基础上,重新减少目标的预估量来瞄准清军舰船,即便是积年的老炮手,也同样免不了动辄便将炮弹打在了清军战舰左近,激起一注注根本对清军造不成什么杀伤的水花来。
船头上,周瑞尚且在大呼鏖战,一如其他战舰那般,周瑞的座舰上的火炮也在不断的向着清军舰船展开射击。
下一秒,就在明军一门火炮发射的瞬间,远处一枚呼啸而来的炮弹便重重打在了船身右舷上。震动影响到了炮弹的射击,划着陡然而起的抛物线,刚过了一般射程就直接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连水花都没有碰到清军半分。
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打“移动靶”可是比打“固定靶”要难得多了。可是这一炮被清军打中了船身,震动直接将另一侧的几个正在缓缓从船上转移的百姓直接震得脱了手,只听得扑通扑通的声音便如同是下饺子一样掉进了江水里。
周遭的小船纷纷把船桨和撑船的竹竿子递了过去,更有个会水的老者直接跳进水里去救,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这还仅仅是余震,那一炮,直接洞穿了木制的船舷外板,在船舱里滚来滚去。周瑞是水师宿将,脚下的动静如此,他当然明白了船身破损的程度,不过没等他下达命令,一个有经验的军官便大喝了一声,避免了周瑞的分心。
“拿好了刚刚给尔等的水桶,跟老子下去淘水!”
军官一声暴喝,随即提着一个空水桶就冲了下去,听到这一嗓子,几个被留在船上的壮丁、壮妇也连忙有样学样的提着水桶、水盆什么的跟了下去。甚至无需招呼,一个随船的木匠更是在他们之前就抄起了家伙什往船舱里跑去。
炮弹击破的位置并没有低过吃水线,这是好事,但是破损带来的裂缝却还是使得江水不断的喷入船身。
没有人理会那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