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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守本地防务,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聊了好半晌,这估计已经是彭三益这辈子跟武将聊天聊得最长的一次了。待到实在没话可说了,彭三益便自行告辞而去。只不过,他前脚出了总镇府的大门,还没上轿呢,就看见一骑快马发了疯的冲到大门前,骑士滚鞍下马,只用了一句告急就冲了进去。
“怕是出事了啊。”
果不出彭三益所料,没过一会儿,他便被刘伯禄请回了总镇府,连带着的还有琼州府的知府、琼山县的知县以及那个协守在此的明军降将吴文献,通通的都请到了总镇府的大堂,而刘伯禄通传的那个消息,更是耸人听闻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前天,陵水县陷落了。打下县城的那伙贼寇,他们自称是前宋越国公枢密副使张世杰的后人,在澳洲休养生息了几百年,现在要杀回来重建大宋!”
此言既出,其他人还好,彭三益一口茶水直接就喷了出去。宋末三杰,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这位唯一的武将是最后去世的,就死在了肇庆府南面的那个海陵岛附近。崖山之战,十万人投海同死,何其壮烈,有些侥幸活下来的,沦落他处休养生息,抱着信念坚持了几百年,现在实力足够了,想要杀回来复国,这倒是个绝好的故事题材,想想都让人感到振奋。
文人总会有些浪漫主义情怀,这本无可厚非。只不过,偏偏赶在了这个当口,却总让人感到了一丝丝怪异。但是问题在于,若是义军起兵,或是明军突袭,难道不应该打着大明的旗号吗,难不成皇明两百多年,还不如那个亡国都三百来年的大宋更能招揽人心?
“消息是从万州送来的,陵水县那边的守军、县吏们一个都没跑了。据说,那些人看着就是汉人,打着大宋的旗号,为首的大帅,开口便是北地方言,姓张,讳上绍下忠,自称是张世杰十九世孙,世袭越国公,现为枢密副使,乃是那群贼寇的首领……”
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万州那里听逃难过去的百姓说的,口口相传,七嘴八舌的,内容颇为混乱。就算是这些,也还是那些大宋遗民张榜安民时说的,用他们的话说,这次就是要从琼州重新打回去,要再找个赵氏子孙继承皇位,重建大宋王朝!
“北方人?前宋不是和暴元划江而治的吗,那张世杰不应该是是个南方人吗?”
彭三益扫了一眼那知县,太清楚这就是个读死书的家伙了。具体的双方的国境线在何处,他也不甚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
“张世杰不光是北方人,和那张弘范还是堂兄弟的关系。”
大汉奸的前缀差点儿没有说出口了,就连彭三益也觉着这么聊天是何其的别扭。倒是那知府和知县,连忙的捧了几句“博学多闻”之类的话来,这个段子才勉强扯开了。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一个能杀了王爷的流寇就够呛了,怎么还出了这种幺蛾子,这叫本帅怎么向朝廷上报?!”
解释了一番,刘伯禄也免不了要唾口大骂。此时此刻,在场的众人无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是真的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假借震惊来避免做出判断,大抵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但是,作为琼州府的最高文武,刘伯禄免不了,彭三益也没办法把责任卸到旁人的身上去。
“等等,那澳洲是什么地方?”
“叫州了,估计也就是个和琼州、高州似的的一府之地吧。在哪,这个本帅实在没听说过,但是贼寇是浮海而来,应该是在南洋那边的吧。”
听到这么猜测,彭三益不由得松了口大气,旋即对刘伯禄说道:“那应该不大吧,否则为什么不叫省,嗯,不对,是为什么不叫路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还在为这次的新鲜事儿犯难的刘伯禄立刻就意识到了,地盘不大,那么这支宋军的规模应该也不会大到哪去。毕竟,养兵是要靠粮食的,而粮食则是要有地才能种得出来。
“管他是真是假的,贼寇占据县城,咱们是官军,不去打上一次,总是说不过去的。”
话到此处,刘伯禄看了一样吴文献,本打算就此开口,但是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只派吴文献带着水师过去,怕是未必能够尽全功。若是让那些贼寇和岛上的黎人勾结在了一起,怕是更难平复了。
“此战,本帅亲自领兵,吴帅带着水师,咱们水陆并进,争取一战解决掉这些家伙!”
琼州镇的清军迅速的动员起来,留下五百兵协守,刘伯禄就带着那一千五百的绿营兵,征调了两千辅兵,凭着清军的海船和从港口里征调来的海船运载将士南下,由吴文献的水师负责护航。
自古以来,海南岛的汉化都是从与雷州半岛相隔着琼州海峡的海南岛北部开始的。汉人以及中央王朝渐渐控制了北部的平原地带,然后沿着海岸线向南,将黎人的土司包裹在岛屿中南部的山区。
正因为如此,琼州府的府治所在的琼山县城,自然而然是在琼州海峡以南的海南岛北部沿海。而那陵水县,设县于隋大业六年,比汉朝开始开发海南岛之初是要晚了足足七百二十年的光景,其地理位置也是位于海南岛的东南部,是为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县,哪怕是算上了崖州那个州一级行政单位,也是第二靠南的。
莫看琼州仅仅是一岛,其占地面积却是潮州府的三倍有余。从琼山南下到陵水,足足四百里地的路程,若非是有船舶运载大军南下,刘伯禄估计他就已经不用考虑去什么陵水了,直接到二者之间的万州或是乐会县与这支宋军决战就好了。
坐在船上,刘伯禄还是免不了要心怀忧虑,因为这支宋军是乘船来的,他们的船队很可能比清军的规模更大,而且他们若是走水路北上的话,估计到不了会同县双方就要碰上,因为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本就已经晚了。
水师一路南下,到乐会县时,乐会县无警,然后南下万州,到了万州,此处也没有遭到宋军的攻击。这是好事,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刘伯禄总觉着这里面可能会有些不对劲儿的,便让吴文献的水师以及清军的舰船暂且留在万州,以策万全。
到了万州,就要改走陆路,这是早前就已经定下的方略。因为万州与陵水之间,岛屿中部的五指山延伸出了一段,直插海岸线。有这牛岭的天然阻隔,浮海而行,越过牛岭就会直薄陵水县城,这对完全不了解这支宋军实际情况,尤其是更倾向于宋军拥有大批海船用以迁徙的刘伯禄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走陆路,牛岭与五指山之间有一处断口,官道以及后世的223国道都是从此处穿过的。刘伯禄在万州下了船,当即便组织大军沿陆路南下,而大军的军需也将有万州方面负责协助运送。
一路向着西南方向而行,沿着太阳河缓缓行进,而后在太阳河的拐角处与其分别,顺着山岭间的走势继续向西南方向进发,五指山与牛岭之间的断口也越来越窄,直至越过了分界岭与大尖岭之间的那处最狭窄地段,前面的探马也带回了那支宋军正在南面的岭门一带的军情。
“果然如此啊。”
宋军在此布防,摆明了就是要遏制清军的骑兵展开,进而一战将其击溃,最后利用这一窄口实现更大的斩获。如此看来,彭三益所言的宋军在历史上本就骑兵不多的说法现在依旧有效!
“大帅,对面的贼寇打着宋军的旗号。武器倒是不差,但是没有披甲,穿着红色的军服……”
来之前,彭三益说过,大宋是火德,这一点和明一样,所以颜色应该也是尚红的。眼看着果真如此,刘伯禄也不得不在心里面赞颂了一番知识的力量。
至于披甲的事情,却是他事先猜测到的——琼州已经那么热了,南洋估计更热,所以刘伯禄才能做到未卜先知,纯粹是多年的经验所致。奈何这地方实在热得厉害,清军也没办法披甲,所以这方面也显不出什么优势来。
“传令下去,在此休整片刻。”
按照清廷的规定,各省地理环境不同,所以绿营各部的骑兵的比例也不尽相同。如北方,步七骑三,可以纵横驰骋;如浙江,水网纵横,步九骑一足矣,剩下的用水营来弥补;而广东,步八骑二,他的琼州镇共有两千战兵,也就是四百骑兵的规模,留下一百在琼山,此刻也是有三百骑兵的。
清军的骑兵出动,但是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说是这支宋军也有骑兵,约莫百来骑,数量上远比不过清军,但是宋军骑兵的背后的步兵正在缓缓压了上来,距离他们的休整之地越来越近,有着步兵的配合,清军的骑兵也只得节节后退,反倒是被压了回来。
“看来这些贼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啊。”
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若非有山阴遮蔽了不少阳光,只怕还要酷热几分。再过一个来时辰就到正午了,那时候打一场数千人规模的野战,实在难受。刘伯禄转眼看了看麾下将士,估摸着休整完毕了,便让众将士起来列阵,准备作战。
“贼寇匆匆自陵水县赶来,我军则已经休整了片刻,也算以逸待劳。”
这笔账,刘伯禄是宿将,最是算得清楚。这边列阵完毕,那边宋军也压了上来,就在两三百米的地方进行最后的休整和列阵。若是有口径大一些的火器,估摸都可以轰到宋军的帅旗那里了。
来得匆忙,清军未有携带大口径的火器,军中无非是些虎蹲炮和小型的佛郎机而已。眼看着宋军选择在了这么个距离列阵,估摸着也是缺乏火器,甚至是对火器缺乏足够的了解。再回想起彭三益的描述,似乎前宋时候,甚至是暴元时代,好像还都在用投石机呢,火器很是简陋。
“看来贼寇果然是没有什么火器啊。”
一切都在刘伯禄的预料之内,此刻不由得捻须浅笑,意味深长了一番。岂料,正待派兵上前骂阵之际,却只见那贼寇“张绍忠”的大旗轰然倒地。下一秒,另一根大旗被迅速的立了起来,上面书着的却是“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的字样。
“该死的,竟然是陈凯!”
第十一章 瓮中捉鳖()
兵行凶险,是故军中忌讳颇多。诸多忌讳之中,最要命的便是帅旗倒地,这不光是意味着主帅对战局无法实现即时指挥,更存在着主帅遭遇斩首突击的可能。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尤其是在阵上,可谓是一时半刻也缺不得的。帅旗倒地,往往接下来就会上演的全军崩溃的戏码,这在中国军事史上是最不鲜见的。在明时,成祖靖难,就碰上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况,凶险非常。只不过,每次帅旗倒地的都是他的对手……
琼州镇的清军大举南下,所面对的敌手却是一支从未听过,甚至乍听上去还有些荒唐的武装。这份荒唐,即便是加上了贼寇的代名词,也无法避免印刻在他们的心头。待到此刻帅旗倒地,就更是让他们诧异得瞠目结舌。
然而,帅旗倒在了地上,下一幕却并不是这支贼寇轰然崩溃。新的帅旗被树立了起来,隔得甚远,再加上清军士卒也基本上都是文盲,倒也不似如刘伯禄那般能够迅速的意识到这里面的圈套,奈何对面既然是做戏了,自然会做得全面,没等刘伯禄的骂阵开始,那边的明军却率先突出一骑,举着一个铁皮喇叭便对他们高声呼喝了起来。
“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凯陈老大人亲率十万大明雄兵、三千艨艟巨舰,旨在收复琼州一府。尔等皆系汉家儿郎,何苦为鞑子张目。今告知尔等,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早降!”
伴随着那一声早降出口,骑士背后的明军也是齐声呼喝着“早降、早降”的威逼利诱,惊得左近的山头上林鸟纷飞。
陈凯!
这个名字是广东清军再熟悉不过的了,哪怕是刚入营的辅兵也知道,明军那边有个诸葛孔明式的算无遗策的文官,无论是当年的潮州府,还是后来的广州,甚至是去岁的香港和海丰,他的赫赫威名,就是建立在那一个个被他算计得损兵折将、甚至是丢了身家性命的失败者们的悲剧之上。这里面,不光是有车任重、许龙这样的贼寇,也有黄应杰、张道瀛这样的降清明军大帅,更不乏前两广总督杜永和以及靖南藩左翼总兵徐得功这样的大人物,乃至是那位靖南王爷,现在也不过是个还有口气儿的废人罢了。
“陈凯,是陈凯,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在这里啊!”
“不是说是宋军吗,不是说是张世杰的后人吗,怎么变成陈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