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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按照先生的原则行事,现在这互助会是有一些凝聚力。就是,想要真的派上用场,怕还是需要些时间才行。”
来人,亦是与他一同从江西去潮州,从潮州回江西的。当年一起在揭重熙手下做事,一起跟随陈凯学习,交情匪浅。况且,他们二人还是吉安府的同乡,走得自然也更是亲近。
“我那边也是这样,先生的办法自然有用,只是慢了些,让人心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先生说过,咱们现在做下的事情看似不起眼,但是日后却是要起大作用的。先生在闽粤多年,做下了那么多大事,是不会有错的。”
“嗯,此话在理!”
此来,倒也并非是谈谈天罢了,去年下半年他们发展了几个预备会员,这些人也都是参加过江西抗清运动,事败后做了遗民隐匿山林的。早前他们进行甄别过,实现了有效的发展,这些恩也奉命回到清廷占领区潜伏下来,倒也管得住嘴巴。这几日正是约定的时日,进一步的发展和培养是当前的一大要务,趁着那几人还没到,他们便率先商讨起了这些事情来。
其实,事情倒也不复杂,无非是宣讲内容,甄别人选以及进一步的发展。等到过几日,那几个读书人如期而来,依旧是如陶潜那般将要讲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不露文字,很快的,邹楠就讲到了《论持久战》的内容。
“何以至此?”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在座的众人尽皆将流露出了渴求的目光,希望能够从那位在闽粤几度力挽狂澜的知名文官处得到答案。
“李自成乎?张献忠乎?天子失德?加征的三饷?那些年的灾荒?亦或是虏师真的满万不可敌?”
“愚步行万里,征战多年,所见者,实乃王师内部派系林立,互相掣肘。天子无掌控政局之能,朝廷上下、地方文武皆疲于党争,更有鼠首两端之徒与空谈无能之辈祸乱国政。”
“如广州一战,朝内吴楚党争,地方东西两勋自相互斗、联手迫害赴援之忠贞营,广州城外,督师与总督不能并力,广州城内,外来军镇与本地卫所亦不能同舟共济。至广州城破,降者、逃者、先逃而后降者比比皆是,真正死难的却是那些真正的忠臣义士和无辜的百姓。”
“如此,党同伐异之下,虏廷如坚石击累卵,各个击破,自可如雪球滚落般越积越大。而时至今日,虏廷已然势大难治,王师不能并力一向,所获不过一时之胜,不能为长久之利也!”
力合则强,力分则弱,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当年在广州的所见所闻,以及所经历的那些在陈凯的心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烙印。但是明廷内部的党争已经是积重难返,在这种情况下,清廷看似已然不可战胜,但却也并非必然如此。
“虏之所持者,八旗也。西宁王阵斩尼堪,实证明真正满洲非神兵天将,亦乃常人耳。满洲八旗,入关之初旗丁不过五万,征战十年,伤亡高于人口涨幅,只是越来越少;蒙古八旗,实乃满洲之补充,既为补充,丁口自不能与满洲相比,不过两万余人;至于汉军,血统上与我华夏生民多为一致,虏廷凭小族临大国,自不敢本末倒置,至今亦不过三万余。”
“凭十万八旗,虏须控扼两京一十三省及辽东、漠南蒙古等地,早已捉襟见肘,全凭绿营协助。可是即便如此,皇明幅员辽阔,亦使得虏师疲于奔命,战战兢兢。”
“是故,杀满洲一人,则虏廷权威动摇一分;杀满洲十人,则虏廷权威动摇十分;以此类推,满洲数量越少,则虏廷对绿营之控制越低,其土崩瓦解之象越甚。”
“奈何虏廷狡诈,素以绿营汉军为炮灰,用汉人杀汉人,其可自收渔人之利。而绿营奸猾,王师强盛则鼠首两端,王师势弱则似豺狼饿虎。正因为此,国朝中兴并非一日之功。而汉家七千万丁,双方丁口天差地别。王师步步蚕食,不出大错,总有耗尽八旗之日。届时,国朝可以中兴,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而亡者,亦可以在九泉之下痛饮仇敌之血!”
关于明亡,内在、外在的因素有很多,陈凯认为最大的问题还是明王朝自身的问题累加起来才给了窃明者以可趁之机,无论是经济问题,还是政治问题,亦或是军事问题。原因无他,以着明王朝那个时代的体量,在欧洲列强还没有发育起来的17世纪前中期,用后世某些人的话说,能做大明的狗才是最大的荣幸,甚至万历抗倭时努尔哈赤也不过是欲当狗而不可得的一个。
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明王朝的内斗还在继续,清廷也不会给明廷一个整合、喘息的时间,早前的势头无非是休养生息多年的大西军和受海贸滋养的郑氏集团的爆发而已,实际上与明廷中枢没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
“那我们难道就这么看着国朝覆灭,衣冠文明被鞑子尽毁不成?”
这句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所想。值此时,邹楠回想起当初陈凯在南澳讲学时的口吻,斩钉截铁的对他们复述道:“我们不会就这么干看着,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击败虏廷而努力。现在,王师被鞑子挤压在大西南和东南沿海的边边角角,咱们就在虏廷的腹心处通过互助会来完成对基层的控制。等到咱们的实力够了,配合广东的总舵主,就是虏廷腹背受敌之日!”
第四十九章 早春时节(四)()
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所有的事情无不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就像是他们当年考科举一样,也总要从三百千开始识字,从《论语》开始渐渐的了解这门学问。
完成了入会仪式,紧接着邹楠他们又讲了几天课程,或者说是又洗了几天脑,这一批新会员就算是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工作。接下来,回乡潜伏一段时间,再回来听课,开始组建互助会,这就像是滚雪球一样的扩展开来。
临别之际,一个来自于吉安府西部永新县的会员与邹楠说起了一件事情,说是清廷对罗霄山义军的围剿力度似乎正在加大,从府城过永新县的绿营兵越来越多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就连前日路过他们这里的绿营兵很可能也是奔着那里去的。
“刘京的那支?”
“正是。”
永历六年桂林大捷后,面对尼堪的八旗军主力,孙可望调李定国北上湖广南部。这期间,活动于湘、赣边境罗霄山脉一带以刘京、李文斌为首的抗清武装备受鼓舞,他们一面高举复明的旗帜号召当地百姓收复失地;一面同李定国联系,请求派兵支援。
当时正是衡阳大捷前后,李定国无暇他顾,但也派了部将张胜、高必贵二人率领少量部队配合罗霄山抗清义军进攻江西吉安府。
江西本地的绿营,自金声桓反正失败后,清廷集中精锐于府城、九江以及南赣,此三处的江西提标、九江镇标和南赣镇标兵力雄厚,皆有五千之数,且战斗力强悍。而其他的地方,不光是兵力仅仅维持地方治安,战斗力也都只能算是二线部队。是故,哪怕只有极少的西南明军杀入江西,有着本地义军的引导,在短短的十来天之内便连下安福、永新、永宁、龙泉四县,俘杀安福游击张曾显,席卷整个吉安府的西部,并且展开了对吉安府城的围攻。
奈何,由于李定国正在与尼堪进行生死之搏,大军主力未能乘胜入赣。先是李文斌兵败被俘,随后等到李定国抽调走了本部兵马后,刘京也扛不住清军的反攻,收复的四县再度沦陷敌手,义军又重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原本的历史上,刘京应该会战死于去年七月。然而,这几年陈凯在广东屡败清军,给足了广东清军以压力。尤其是对靖南藩以及东莞、惠州的绿营兵以惨重打击,清军兵员损失过大,就只能从南赣、江西抽调绿营南下来尽快补充,以防明军趁虚而入。
不断的抽调军队,虽说是有些部队在跟进的北方绿营抵达后也回到了在江西和南赣的防区,但是清军对罗霄山抗清义军的围剿节奏却被彻底打乱了。刘京几次流窜成功,清军的兵力太少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可是到了现在,清军似乎缓上些劲儿来了,准备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先生说过,潜伏工作,尤其是咱们这样要在敌后发挥长期效用的,保全己身是第一要务。能够在保全己身的情况下,给予其一些支持也是好的。毕竟,刘京那些人也是杀鞑子的好汉。”
这个会员,说起来当初在刘京、李文斌席卷吉安府西部时他也是与其有着合作关系的。陈凯在江西的天地会没有设置统一管理,但是如邹楠这样在陈凯那里学习过,回到江西后也在大力发展会员,在本地的会员中也是颇具威望的。此刻邹楠表示认同,那会员便有了主心骨,连忙告辞,启程返回永新县去设法给予其帮助。
天地会会员在江西的乡镇基层组建互助会,这是陈凯当年就已定下的布局。不过,现在还只是早期发展阶段,陈凯也并没有将所有的布置全盘教授,只是让他们在清廷控制区建立基层组织,凭着他们读书人的身份倒也不难。
在潮州,春耕已经开始了,比之往年,今岁很多种植水稻的百姓多了连带着养鱼的工作,要将时间的安排得更满才好。而另一些的百姓,则开始种植一种名为番薯的高产作物,这东西在潮州也不算新鲜,就是尚未普及罢了。
乡间是一片热火朝天,倒是那些广州百姓还依旧故我,甚至其中还有些跑去潮州百姓那里打短工的,而他们原本就有着稻田养鱼的相关技术经验也使得很多潮州百姓因此受益。
除此之外,确有很大比例的百姓尚未有接受这些新兴事物,依旧是在按照传统的习惯进行耕作和生产,但是对此,陈凯并不在意。
这,本就只是用来增强本地的农作物生产和鱼类养殖量的。有道是谷贱伤农,并非是粮食产量高了农民就能受益。有现在的规模,对于物价的波动不会过于巨大,而渐进式的增长,伴随着人口增加以及即将到来的控制区扩大,现阶段自然还是要以稳定为本。毕竟,这世上从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入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雨水滴落声响彻这片大地,同时自然也在巡抚衙门里奏响开来。外间暴雨如瀑,站在门口,陈凯看着院内嘈杂,几株盆栽被打得花枝乱颤,他反倒是浮现起了一股得偿所愿般的笑意。
“春雨贵如油,对农作物的生产总是好事啊。”
农业乃是百业之本,尤其是对于这么个农业社会而言就更是如此了。陈凯作为主持一方军政事务的大员,勾心斗角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最需要他倾注心血的。
“夫君,可是在想这春雨的事情?”
“是啊。”
话出口,只见郑惜缘款款而来,陈凯转过身,连忙上前去拦她,嘴里面嘟囔着“风冷”、“雨寒”之类的字眼儿,实在怕郑惜缘淋了雨染病。
“岳母大人呢?”
“母亲已经开始准备孩子的小衣裳了。”
满脸幸福,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浅笑嫣然,其间透着的母性光辉让陈凯看得一时间都有些痴了。
初见时,陈凯记得他还一度以孩子视眼前的佳人,可是现在却已经将为人母了。算一算,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多年了,一路披荆斩棘,做下的事情不少,能够逆转的情状也不少,只是清廷的体量太过巨大,他是随着郑成功初起时一路走来的,一次次的胜利使得他们保住了潮州的控制区,并且步步蚕食清廷的控制区。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的,想要完成对未来的逆转,总要再来把大的,把雪球真的滚起来才行。哪怕,他麾下占据绝大多数的广东人和福建人或许根本就没有见过真的滚雪球,可道理是一样的。
“今年是个大年份啊,对于南明来说或许远不及过去的永历六年,但是对我来说,只怕是此生最重要的一年了!”
心之所思,转过头,极目远眺——在西方、在东方。
………………
永历八年二月,在广西积蓄了大半年力量的西宁王李定国所部再度出征。数万大军配备了大象和铳炮,自柳州启程,南下横州,经广东灵山攻廉州府。清廉州总兵郭虎乃是南赣镇的宿将,可是一旦与李定国的大军遭遇,郭虎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所部兵马转进,几乎可以用闻风而逃来形容。
过廉州府,大军直扑高州府,无有丝毫停顿。协守高州的博兴伯张月连同平南王藩下副将陈武、李之珍督兵至石城青头营扼守,被明军击败,李之珍逃往电白县,张月遣使者迎降,陈武被砍死,高州遂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