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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或者,今日这般仅仅是对他这个尾大不掉的下属的一个提醒,莫要超出了本分。
具体如何,陈凯依旧是一无所知,在马车上重新回忆了一番他在路上就想好的说辞,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权当是养养精神。
马车很快就赶到了郑成功的府邸,陈凯的随员们尽皆被安置在了驿馆,唯有他一人入内。在队长的引领之下,陈凯很快就来到了郑成功的公事房,一如之前没有到码头迎接,方才也没有在大门外相候,这一次同样是没有出了房门,只待陈凯通报了官称名讳得以入内了,才见得郑成功依旧伏在成堆的案牍之中,奋笔疾书着些什么。
“竟成来得很是时候,我正好休息片刻,换换脑子。”
坐直了身子,伸了伸懒腰,家仆为陈凯将椅子摆在了郑成功案前的对面,随后便自行退了出去。
“国姓……”
听到了这个称呼,郑成功仔细的看了看陈凯,却是突然笑了一笑:“大半年没见,竟成倒是生份起来了。”随后,面色稍有尴尬的陈凯只得恢复了一直以来的称呼,只是中间的那份隔阂却依旧不曾消失。
陈凯此来是受郑成功之邀,同时的,也是他在这么长的时间未曾会面后需要当面汇报工作。说起来,这大半年的时间,二人虽未谋面,但是书信交流却从未断过,一直到了这一次的出兵前夕陈凯还有写信与郑成功,谈及战事的准备和广东的一些实际情况。
一转眼,四个月过去,战事已经结束了,陈凯达成了最初的战略目标,洪承畴也达成了他最初制定的战略目标,但是双方都面临了更加严峻的形势,这却是不容置疑的。
“洪承畴,早知道家父的这个同乡不是个省油的灯,想不到如此局面都能被他翻了一部分下来。还好是竟成坐镇广东,换了旁人或许可能已经被彻底掀翻了。”
对照着地图,郑成功联系着先前黄山派人送回来的战报,以及陈凯在赣州收复时对其发出的报捷文书步步对照,双方在这段时间的你来我往,很清晰的呈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此间发出了这等感叹,全无半分旁的意思,陈凯与其相处多年,自是能够听得明白,但是那些陌生的逊谢和自谦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道了出来。
这份形势的变化是出乎了郑成功的意料之外的,此间思索片刻,却也没有对此作出结论,反倒是问起了陈凯关于李定国的状况的一些看法。
“以我看来,那位老亲翁最近的两年怕是在云南动弹不得的了。”
“秦王孙可望!”
“正是。”
那毕竟是虎口拔牙,且触到了孙可望的逆鳞,大西军内部扶明派和自立派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双方这一次不大打出手怕是都不可能的了。
东南、西南明军的联手昙花一现,现在西南明军有滚回去内斗去了,东南明军就不可避免的重新回归到孤军作战的境地之中,这里面,不乏有陈凯的运筹,如果没有陈凯的锦囊的话,或许李定国会率军返回广西,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这般战局了。但是,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孙可望必然会势大难治,那个名为秦藩的大西军集团主力也将会重新恢复到敌我难分的境地,这对于统战是极为不利的。
陈凯做出了他的选择,这一点上早前就已经与郑成功谈及过。对此,郑成功是表示认同的,因为十八先生之狱将孙可望的篡位野心暴露得一览无余,实在让这些仍旧有心一直打着明廷旗号抗清的势力为之颤动。
陈凯报告了关于广西以及西南的当前战局,郑成功这边也交流了一些关于福建和浙江的情况。舟山和台州这两处,都在陈凯的意料之内,因为历史上就是这么发生的,但是福建全面收复,历史上的那场护国岭之战大概是不会爆发了,所幸他已经把护国岭之战导致的直接结果给创造了出来,并且直接影响到了战事的发展。
关于当前的战局双方完成了交流,对于彼此正在面对的外部环境也有了一个基本上的了解。总体而言,形势上依旧是,明清对峙,但是永历八年的创伤对于清廷来说实在过于巨大,以至于这一年多下来不光是没能愈合伤口,反倒是被陈凯把伤口扯得更大了。
这对于明军而言无疑是有利的,陈凯与郑成功畅谈了一番,在欢笑间也放下了些许戒备。至此时,陈凯稍作斟酌,旋即便对郑成功郑重其事的说道:“大木,关于南赣互助会的事情,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南赣的互助会在明军此番进取南赣地区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瑞金县,那里的互助会破坏清军军需粮草运输,制造谣言,为明军出丁出粮,有力的支援了黄山对汀州府城的攻取以及随后的战事,这些东西黄山都有曾向郑成功报告过,只是按照陶潜的说辞,说是陈凯早前布的局,让他们潜伏于此,以待后用。
此间陈凯如是说来,正待从他早前前往江西的想法娓娓道来。然而,听到这话,郑成功却突然间就是面色一凛,继而对陈凯正色言道:“竟成,你应该对我解释的不是江西的互助会,而是福建的天地会!”
天地会,互助会,本就是一体。可是,郑成功此间一张口就是福建的天地会却着实将陈凯听了个一愣。
这并非是他想要隐瞒的,但却也绝非是他第一时间会向郑成功坦白的东西,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将莲花堂恣意扩张的责任推到卢若腾和沈佺期的身上。可是此间郑成功却直言不讳的提及了此事,甚至还没有就此听任陈凯的解释的打算。
“江西的互助会,其实是你的天地会的下属组织。”
“你在香港修建的那个红花亭,应该就是为那个天地会准备的。”
“你当初反对在展开对浙江的全面攻势前发动江浙士绅,也是为了给江浙士绅保存实力,为日后天地会向江浙的扩展做准备。”
“卢若腾和沈佺期也是你天地会的成员,就连那个几社其实现在也是天地会在福建的分会了。而他们在福建吸纳鲁王旧臣。”
“竟成,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
这些事情,郑成功并非是由几社开始调查的,而是因为几社的问题将原本所有不起眼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并且联系了起来。
郑成功如是说来,一字一句,其实这些原本陈凯都是打算顺着南赣互助会的引子一步步向郑成功谈及的。奈何此间郑成功不光是全都知道了,而且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面上,饶是陈凯也不由得为之一愕。
四目相视,面沉如水,不见半点儿波澜。二人就这么对视着,一句话也不说。唯一的区别,就是郑成功在等待着陈凯的解释,而陈凯则并不知道该当从何说起。
“对不起,但我必须这么做。”
良久,陈凯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将这话道了出来,却好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从决定瞒着郑成功建立天地会开始,他就已经想到了会有揭开帷幕的一天。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这块帷幕最后还是郑成功自行揭开的,而他能够给出的回答却也仅仅是这么一句无悔。
“为什么?”
这,是郑成功无疑是郑成功最想知道的。于他而言,陈凯从来不仅仅是他的堂妹夫那么简单,多年以来,在陈凯的辅佐和帮助之下,郑氏集团从南澳那座小岛开始,一步步的重新将分崩离析揉捏在一起,在一次次的与内在、外在的敌人的争衡之中逐渐发展壮大,如今早已超越了他父亲时代的巅峰,并且继续缔造着属于他的传奇。
陈凯从来不只是一个幕僚和下属,更是他多年来的臂助,甚至是可以背靠背并肩搏杀于狼群之中的兄弟。所以,他才会力主将郑惜缘许配给陈凯,为的就是将这份关系进一步加固。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陈凯竟然瞒着他做了很多的事情,乃至是从当年不惜抗命也要去江西走上那一遭开始就已经着手布局了。到底是什么支撑着陈凯如此,是对权利的渴求吗,以着他对陈凯的了解绝对不是,而瞒着他做下这些事情也绝对不会是单纯的抗清。这个原因,他今天必须知道!
“大木,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依旧是那般面沉如水,可是那一字一句道出来的真相却犹如是深渊一般将郑成功彻底吸了进去。
“我是经儿的心魔,从我枪杀郑芝莞,也就是他的三叔公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一百零三章 季孙之忧(六)()
陈凯枪杀郑芝莞,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这份旧事重提对于郑成功而言却是无有半点儿陌生,因为那件事情对于整个郑氏集团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并非是死了一个郑芝莞而已,更重要的在于郑氏集团的性质得以为郑成功调整为一个以抗清为核心目标的军事政治集团,而非是他父亲时代那等以海洋贸易为根本利益的海商集团。
最近的这五年,也恰恰是郑氏集团急剧扩张的五年,福建战场上从一个小小的中左所,而后是漳州府、泉州府,乃至是整个八闽之地,而在广东战场上同样是从一个潮州府迅速膨胀开来,使得整个郑氏集团成为了支撑南明江山的擎天玉柱,与西南的大西军并肩而立。
此间,陈凯再一次把这件事翻出来,郑成功登时便为之一愣。最初,他已然意识到了陈凯和郑经之间肯定会有嫌隙和隔阂存在,主要体现在郑经对陈凯潜在力量的担忧上,但是到了现在,到了陈凯的口中,其人如是而为,布局多年,根本原因竟然会是他那个当年才只有几岁而已的儿子,这教他如何能够轻易信服?
“他还是个孩子!”
又是孩子这两个字,郑成功再一次被他自己说出口的话语刺了耳。从那一日的侃侃而谈,就着晋文公改革而引出的对陈凯势力膨胀的隐忧,他的那个嫡长子无愧于早熟这两个字。
这,好像还是一脉相承的——他的父亲郑芝龙十七岁前往澳门投靠做海贸的舅舅,到了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日本人视为了光荣显赫人物,转年更是直接参与了颜思齐意在推翻德川幕府的密谋;而他,早年蒙父荫较为顺遂,但是到了二十二岁开始领兵作战,同年年底遭逢父亲被掳、母亲身亡的人生恶变,不曾为苦难所打倒,反倒是逆势上扬,焚衣起兵,带着九十几个部下乘着一艘海船,驶向未知。
一时间,错愕浮上心头,面上却依旧是如铁石一般。奈何,相交多年,陈凯又如何不能明白郑成功此间所想。
“大木,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到经儿看到我这个小姑父或是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的眼神吗?”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是生活于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的那位文艺复兴最具影响力的达芬奇曾经说过的。但是,早在达芬奇出生的一千八百多年前,与孔子并称的孟子就曾说过类似的话。
郑成功是读过圣贤书的,当然知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到底是什么意思。此间陈凯提及郑经的眼神,回忆搜索着脑海中的片段,尤其是上一次郑经借题发挥之时,提到“小姑父”三个字的瞬间,目光闪烁着的情愫复杂已极,但最为难以掩盖的就是那一份恐惧!
郑成功是何等聪慧之人,只那一句心魔,只需通过回忆将最后的遮羞布揭开,他只在一瞬间就将这一切都想清楚了。
中左所码头的战船上,枪声响起,郑经的三叔公应声而倒,铅弹贯穿头颅,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子顿时喷溅了董酉姑和郑经满头满脸。从那一刻开始,陈凯便成为了石井郑氏眼中的恶魔,欲除之而后快,此后关于陈凯与郑惜缘的婚事的迁延就是来源于家族的反弹。而作为陈凯杀人夺军的见证者,更是他郑成功的继承人,当时只有八九岁的郑经,那个长于妇人之手的孩童,曾经直面陈凯击杀郑芝莞和震慑蓝登、周全斌等人时的那一份顺昌逆亡的可怖,如此,恐惧势必会深植于内心,成为陈凯口中的心魔。
然而,想要成为一个当之无愧的领袖,带领着这个集团在这样的一个弱肉强食到了毫无遮掩的时代生存、发展下去,可以有敬畏之心,也须得有敬畏之心,但是恐惧却是绝对不应该存在的。
换言之,郑经想要继承郑成功的事业,仅仅是依靠着血缘、宗法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他不能除破心魔,他就不配继承这个庞大的军政集团!
这一点在郑成功的身上同样上演过——郑芝龙被掳,郑氏集团实质上的首领既不是郑芝龙的弟弟郑鸿逵,更不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反倒是那个高浦郑氏通谱过来的郑彩,因为其人当时比郑鸿逵和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