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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的颜色很浅,却更显那容色的俏丽,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光景而已,竟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确是让陈凯眼前为之一亮。
“无妨,郑小娘子无需介怀。”
陈凯如此,姑娘眉毛低垂,报之以浅笑。就这样,二人立在了小亭片刻,姑娘才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一年未见,妾身听说陈参军又做下许多了不起的大事,可否给妾身讲讲,妾身回乡时也好说与族中的姊妹们。”
从女弟,到妾身,姑娘的衣衫变了,自称也随之变了。相应的,陈凯对其的称呼也从贤弟变成了郑小娘子,二人已经不复是去岁那般类士大夫式的谈话,而是一男一女之间的交流。
“大事?”
陈凯摇了摇头,比之姑娘上次来潮,这一年下来他确实做了不少的事情。南澳岛的军工体系近趋于完善化,军服自给自足,一间按照工业化模式建设的成衣制造工厂拔地而起,更是亲自冒险涉足清军占领区,说服了万家兄弟来附。只是回想起来,比之夺取潮州,似乎还是少了一份惊险,大抵是他已经开始迷恋上了那样的生活,有些原本他还觉得很充实的生活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那些事情,却也是不值一提的。但若是郑小娘子有空的话,在下倒是可以聊聊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在下的一些见闻。”
“那便依陈参军的。”姑娘微微额首,两厢落座,似是想了想,才出言问道:“那陈参军可否给妾身讲讲您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
檀口轻启,吐出的看上去是温暖和煦的风,但无论是陈凯,还是这姑娘都知道,陈凯的回答,只会是那些腥风血雨,那些让人难以直视的残忍。
陈凯有些后悔于那份不经过大脑的多嘴,他原本所想的见闻,无非是些奇闻异事,可或许是来到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他已经开始渐渐的遗忘了他对郑成功等说说过那些过往。但却只在这不经意的刹那,却又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那些,只怕是郑小娘子未必能够接受得了的。”
陈凯叹了口气,可是姑娘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倒是直视着陈凯的目光,斩钉截铁的说道:“妾身生在这个乱世,为家严家慈、为叔伯兄弟们护在闺中,已是莫大的幸事。但是这样的年月,谁又知道谁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妾身不想做个糊涂鬼,不想在灾难降临的时候只能捂着嘴哭泣,所以还请陈参军直言不讳。”
“好吧,不过这一路在下走了很久,只怕不是一天就能够说完的。”
“陈参军但请直言,嫂子她,她的身子可能还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妾身可以慢慢听。”
说到最后,姑娘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呐。对于这份暗示,陈凯怎会不明,哪怕本也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胸中却还是不免涌起了一股子冲动,或者说是一股莫名的悸动出来。
“那,在下就慢慢讲好了。只是,每天不好聊得太晚,以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郑小娘子的名节。”
“还是陈参军考虑周到,妾身谢过了。”
姑娘行了一礼,陈凯还礼过后,便开口言道:“那么,就从在下离开了大同府城开始说起好了……”
这一聊,带分别时已是天色渐渐昏暗,以至于别过之后,待陈凯回到书房时,那三个半大小子的肚皮已经开始大叫着不满了。可是即便如此,陈凯在愧疚的同时,也不免暗笑着,今天聊了许久好像都没有出了北直隶的地界,弄不好还要聊好几天才能聊完呢。
“那就慢慢聊好了。”
嘴角上不由自主的撇过了一丝笑意,看得那三个半大小子一脸的不明所以。课是讲不成了,陈凯干脆留他们吃了顿晚饭,才派人将他们各自送回到家中。
转天,陈凯依旧是一早到董酉姑那里致以问候,依旧是正常上值,招生的工作,就负责的吏员汇报来看,已经很是不错了,陈凯打算收上三个班的学生,每个班人左右,这样财政上能够跟得上,那些先生也带得过来。等到完成了初步的识字基础,陈凯的教材大抵也编纂出来一部分了,就可以从这些孩子里面撒网捞鱼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陈凯坐在公事房里,反倒是无心于公务,心里总是痒痒的,对于下工的锣声的期待值也是越来越大。
“就像是一个初哥儿似的。”
收起了自嘲,下值的时辰也到了,陈凯点了名,便急匆匆的赶回了总镇府。果不其然,那个姑娘已经在花园中等着他了。
“这几日事情多,暂不授课,择日通知。”
陈凯昨天就是这么敷衍了的那三个半大小子的,但是到了今天,让一个女孩子等他,这却还是引发了他不小的愧疚感。
“实在抱歉,刚刚下值,在下就赶过来了,岂料……”
姑娘捂着小嘴噗嗤一笑,脸颊上登时浮起了两片红晕,小巧的脑袋也低垂了下去。
这世间,万般女子,亿兆颜色,最美的却不过是那一抹羞涩,直引得怦然心动。陈凯的胸中,突然腾起了一股要将姑娘拥之入怀的冲动,可是这股子冲动刚刚冒出来,就立刻被理智给压了回去。
毕竟,这不是在世纪,两情相悦,便是珠胎暗结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更是多有奉子成婚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同,男子和女子本就不该私会,若是有意,三媒六娉,结白首之约,方是正途。更何况,他和这姑娘总共也就见过三面,今天不过是第四面而已,这大抵就算说是闪婚,估计也嫌太快了吧。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才是该有的样子。陈凯收敛了心思,姑娘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昨天,陈凯讲的多是圈地、投充的事情,因为他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所以讲得不免有些干巴巴的。昨天回去后,陈凯就开始琢磨今天要聊些什么,仔细想想,却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老者说到此处,却是一顿,吾原以为他是在卖关子,岂料还真只是口干,喝了口水,洇乐洇嗓子就忙不迭的继续说起了那燕赤霞口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剑上,那古铜宝剑熠熠生辉,再砍在那千年树精的身上,就不再只是砍掉些干枯的树皮了,竟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的流了出来……”
“陈参军真会说笑,大树还能流血了。再讲这些,妾身就不听了。”
姑娘说是要走,但却一点儿也没有挪动的意思。她知道,必是昨天的话题太过压抑,陈凯便寻了一些奇闻异谈来缓解气氛。心生窃喜的同时,也隐隐的有了些许害怕,是害怕二人私会为人所知,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份少女心思,只怕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不瞒郑小娘子,在下也是不信的。不过嘛,那兰若寺,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就在浙江的金华府。”
“陈参军去过?”
传奇进入到现实,总能引出更大的好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其中更间杂了不少的崇拜之色。对此,陈凯却是微微一笑,继而对她说道:“这个嘛,在下想卖个关子,还是等讲到浙江的时候再说。”
第一百零五章 再见(四)()
聊了一通的聊斋志异,分别时,好像山东还没出呢。陈凯走在回返小院的路上,嘴角上却总是忍不住的露出些许笑意来。
这样的感觉,于他而言,或许,正是因为每每与这个青春年少的姑娘在一起,他总能有一种重回了学生时代的错觉,就像是会上瘾一样,促使着他的脑海中时不时的就闪过某个相会的瞬间来。
“今天好像该讲到南直隶了吧,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实在有些不愿意和这个姑娘聊这些沉重的话题,奈何这里面有些事情,还是让她明白得好。或者说,其实就算是他不讲,难道两年半之前安平镇的血火,她就真的一无所知吗,只怕正是因为那个她才会想知道更多。
“嗯,收尾时扯点儿才子佳人什么的。比如,柳如是、陈子龙和钱谦益的乱世抉择和三角恋,就是很有意思的嘛。”
满脑子都是那灵动的倩影,甚至陈凯已经萌生过了要给那个小姑娘讲讲他在山道上“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的光辉事迹,只是唯恐会被那姑娘看作是耍流氓,才不得不收起显示“君子之风”的念头。
这样一来,工作效率已经不可避免的下降了,所幸很多事情都已经上了正轨,陈凯现在工作量最大的,反倒是变成了为军器局附属学堂准备数理化教材。
那些东西,数学方面,陈凯知道《九章算术》,上次在潮州也买了几本诸如《泰西算要》、《西学杂著》什么的,很可惜的是,他一直惦记着的《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却没有搜罗到,实在是遗憾得不行。除此之外,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方以智的《物理小识》倒是都很轻松的找到了,尤其是前者,这反倒是弄得陈凯感慨于《四库全书》的毁书能力。
一个白天,陈凯都在不断的分心中准备着教材,好容易熬到了下值,又是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小花园。只是这一次,那姑娘却并没有比他早到。
“与嫂子聊了聊天,妾身来迟了,还望陈参军见谅。”
心中有了几分患得患失,饶是素来理智的陈凯,在看到姑娘匆匆赶来的刹那,也免不了要松了口大气出来。
“无妨,无妨。”
畅谈很快就开始了,奈何今天的话题有些沉重,按道理是能略则略的,可是那些沉重的故事,却是陈凯没办法省略的。毕竟,那可是上百万条的人命。
“……步入扬州城,城墙上的血迹凝结的印记比比皆是,大街两侧的店面,还多有空无一人,甚至连大门都破破烂烂的倒在了地上,任凭着狐鼠在那里追逃,甚至有一间无人的店铺的地上,枯骨就摆在那里,无人收敛。”
“在下听说,鞑子用红夷炮轰开了扬州城,大军杀入,屠城十日,可谓是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据说,男子还好,无非是一刀下去,鞑子们便急着去搜罗金银财货去了。可是女子,奸淫过后,鞑子还要把,还要把私密的部位切下来,作为战利品,堆得如同是一座小山一样……”
说到这里,姑娘已经捂住了小嘴,一双如水的眸子瞪得大大的,里面却写满了惊恐,甚至就连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
陈凯没有亲眼看过那样的惨剧,但是在诸如《扬州十日记》之类的著述中却看到过太多太多。那是华夏民族不可忘却的伤痛,就像南京大屠杀一样,可是后世却总有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却还在打着诸如民族团结的旗号来不断的否认着这些事实。这样的言论在国内尚且存在,甚至有了大行其道的势头,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去谴责日本侵华的累累暴行,难不成就用一句谁让大和族没能成为第五十七个民族吗。
“男儿何不当走狗,卖掉中华五十州。请君且看教科书,几个英雄威名留?”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一个民族的脊梁,正是那些在强大敌人面前选择了奋战至死亦或是在威逼利诱下宁死不屈的英雄,是岳飞、是文天祥、是陆秀夫、是张世杰、是卢象升、是史可法、是张煌言、是李定国、是李来亨,也是他现阶段选择追随的郑成功。
扬州十日,南京大屠杀,守城将士们并非没有进行过殊死抵抗,哪怕并非是所有人,也没能改变什么,但他们一样的当之无愧。
江阴一座小小的城池,在城外数十万大军,甚至比城里面的男女老少加一起都要多的情况下,死死坚守了八十一天。那些江阴的升斗百姓,他们与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些领导者们一样,都是华夏民族的英雄,是他们用生命捍卫了一个即将被异族殖民的辉煌文明仅存的那点儿尊严!
说到此处,原本还想聊聊风花雪月来冲淡这份沉重的陈凯,却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小亭里,陈凯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姑娘也渐渐的从那份惊恐中恢复了过来。
“但愿,这世上不再出现这等惨剧。”
“只怕,是不可能的了。甚至,也许就在近期,便会有一座巨城为鞑子所屠戮。”
陈凯幽幽的说出了这话,穿越者对于历史有着先见性,这是好事,可是面对那些无能为力的悲剧,却并非是什么好事。因为知道的越清楚,痛苦就会越剧烈,至少陈凯还没有无情到漠视同胞惨遭屠戮的份上。
“去岁江西金声桓、王得仁反正,本是打算打通南赣通路,与广东连成一片的。奈何顿兵城下,鞑子主力又南下镇压,二人不得不退回到南昌,死守省城。去年九月,李成栋曾率军进攻南赣,亦是为了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