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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何新福站在台上,冲着大喇叭连续说了好几遍安静,可台下就是安静不下来,叽叽喳喳闹哄哄的,男同志还好点,有些泼辣的女工就直接冲着台上起哄,有哄何新福下台的,也有问何新福什么时候发工资的。
更多的人则是根本无视他的讲话,继续相互聊天。
站在后台的梁一飞实在看不下去,直接走上了台。
他这么一登台,就跟自带噤声功能似的,偌大的大礼堂,几百号人,瞬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
“吵什么吵,领导这不是来了嘛,都安静啊,听领导讲话!”何新福脸皮僵了僵,把话筒递给梁一飞,含羞带臊的闪到后台去了。
梁一飞接过话筒,飞快的扫了眼台下,等了有七八秒才开口。
“大家都知道今天来是干嘛的,商量补发拖欠工资,拖欠的工资一共有44万千两百22块钱,从上到下,几乎人人头上有份。我昨天让会计把清单整理的出来。不过,这笔钱,我现在拿不出来!”
这话说完,刚刚安静的礼堂嗡的一下又一次炸了锅。
下面工人们都十分意外,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好多人好以为今天来,就是补发工资呢。
坐在第一排的李明浩直接站起来,大声的冲台上问:“厂长,我们昨天不是说好的吗,今天补发工资!”
“我们昨天是怎么说的?说的是今天商量拖欠工资的补发问题,我没说今天补发吧!”梁一飞说。
“厂长你要是这样我们绝对不答应!”李明浩转身就对在场的工人们说:“同志们,厂里面欠得都是我们的血汗钱……”
不等他开始煽动,梁一飞更大的声音,就从礼堂四周的四个大喇叭里继续传出来。
“李明浩,你在那嚷嚷什么啊,你要是能解决这40多万,我让你上台来讲,好不好?”
李明浩回头,说:“厂长,昨天我们讲的好好的!”
“我说了不解决嘛?”梁一飞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各位同志们,我手头暂时没这么多钱,但是呢,眼看着要过年了,大家的拖欠的工资,我又不能不管,所以,想了一个办法!”
说着,转身从后面上台来的何新福手里,接过一叠纸,冲台下晃了晃。
“钱在哪里?钱就在这里!这里有多少钱呢?这里有102万千2百12块钱!”梁一飞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堆纸,说:“这些纸都是欠条,都是外面的厂子欠我们的钱!换句话讲,也都是在座各位的血汗钱!”
台下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李明浩说:“厂长,这些账猴年马月才能要回来啊?等要回来再发工资,年早就过了。”
“对了,这就是我接着要讲的!”梁一飞晃着欠条说:“厂子里欠你们四十几万,这里有一百多万的欠条,我的办法就是,把欠条给你们,让你们自己去要钱,有本事要回来多少,你们就得多少。”
下面顿时又一次议论起来。
以前也有要账的,可是把厂子的账,全给个人,那却从未有过。
因为以前的厂子是国家的,厂长没这个权力。
这么一来,如果欠一块钱,要到了,就变成两块多,欠一千,能变成两千多!
最近厂子不开工,正好可以去要账。
可是,大部分职工却觉得不靠谱。
因为没这个本事,说要账就能要到啊?要账是那么好要的?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滨海市,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跟人红过脸吵过架,让他们去要账?算了吧。
还有众多的离退休人员,四五十岁,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让这些人去要账,那不是先要了他们的命?
梁一飞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意思呢,觉得自己有能力、有精力,想赚钱的人,组成几个要账小组,代替另外的人去要钱。这个钱要回来,多得,都给要账小组。比方讲,一个要账小组十个人,代替一百个人去要账,这一百个人呢,厂子里欠了你们十万块,我给你们22万的欠条,要回来22万,要账小组一个人就多分一万二,要回来15万,一个人就多分五千。”
“那要是只要回来不到十万呢!”有人问。
“那我就没办法了,要回来多少,你们就分多少。”梁一飞一摊手:“哦,你们年纪轻轻十个小伙子,连一半钱都要不回来,还好意思跟我这里闹啊?!”
顿了顿,说:“反正呢,办法就这个,有本事的人,愿意赚钱的人,上来报名,领条子。要是没人敢,那我也没办法,随便你们怎么闹,我现在没钱就是没钱!”
台下吵吵嚷嚷中,终于有人第一个举手,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去!”
项冲锋。
“我去!”
“我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年头,想赚钱的人很多,愿意吃苦赚钱的人更多,工人们拥护李明浩,是因为李明浩能帮他们要钱,可当有了一条能够自己赚更多钱的路子之后,就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再听李明浩的话了。
第174章 捧杀()
人性这个东西最难懂,也最好懂。
攀比、逐利,这两个从古至今就刻在人的骨子里面,下面报名参加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举起的手臂就跟雨后春笋似的。
一开始报名的几个,还都是厂里的‘活跃分子’,平时就精力旺盛,希望跟人争斗;渐渐的,越来越多普通工人开始报名,也不限于年轻男同志,年纪大一点的,女同志们,都纷纷举手。
让别人去要钱,到底不放心,再说了,别人能去要,我怎么不能?真要回来多得钱,就那么眼睁睁得看着落到别人口袋里?
那心有不甘!
再说了,反正最近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呆在家里干等,倒不如放手一搏。
没一会,台下就热闹了起来,声音盖住了整个大礼堂。
李明浩有点着急。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梁一飞这个法子听起来蛮好,等于也是各让一步,至少让工人们的欠款有了着落,能看到要回来的希望,要是操作的好,搞不好还能赚一笔。
之前汽水厂,不就是因为要债被要黄掉的嘛,连罗贡献那么精明的人,最后还不是还钱了?
可是……怎么说呢,这么一来,不等于是梁一飞一点心都不用操,一点儿责任都不用承担,全部风险,都转嫁到工人身上了?
原本,欠的那些钱,是任何时候都能理直气壮的找厂子里要的,不管换成谁来管厂子,这笔钱工人们都能找到债主;可要真答应去要债,那结果就不好讲了,只要拿了欠条,钱能不能要回来不敢讲,欠的工资先抹平了。
一个很稳的事情,变成了难以预测的结果。
可是话说回来,毕竟有赚钱的可能性,而且立刻就能行动起来。
最关键的是,有这么一大批人举手,现在工人们议论纷纷的话题,已经从‘找梁一飞要债’,变成了‘谁去找外面的厂子要债,该怎么要?’
矛盾一下子转移了。
这时候,李明浩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没想清楚,谁还听他的?
“李师傅,同志们这么积极热情,作为工会主席,你是不是也该出头,带着大伙一块去要账啊?”台上,梁一飞拿着话筒笑呵呵得问。
李明浩一愣,自己出去讨债?
这个……要是自己离开了,厂子里发生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李明浩是那种典型的传统工人,对于这些私营老板,本能的就觉得不放心,多少年来的教育养成的思维模式,觉得资本主义的私营老板就是建立在压榨工人的基础上的,所以工会必须发出声音,这次他才会带头帮工人们讨薪。
要是他走了,万一新老板对工人们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那怎么办?
不等他想好,边上已经有工人先开口了。
“对啊李师傅,你能说会道,又热心,你帮我一起,把握肯定更大!”
“对对对,李师傅你在,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李师傅,厂子里不也还欠着你两千多块钱嘛?!你也一块去啊!”
在工人们心目中,李明浩的确威望很高,不光是热心帮工人们出头,这也是多年来在工作当中表现出的能力,让大家信服他。
“李师傅,既然大家都推举你,我看你也别推辞了。干脆这样,成立的催讨小组,你担任总组长,下面小组也不用太多,每个组搞个十个人左右,来个四五个组就差不多了。厂子里谁有这方面的能力,谁适合,你人头熟,你清楚,这件事就交给你统计安排。”梁一飞说。
“啊?”李明浩脑子有点乱。
他没想到,梁一飞居然会把总组长这个差事交给他,自己带着人跟梁一飞对着干,对方居然还委以重任。
“对了,李师傅你在厂子里有威望,将来钱要回来了,要回多少,怎么分配,也由你来统筹安排,我想大家都没话说吧?”梁一飞继续笑道。
“没话说!”
“李师傅我们信得过!”
“换个别人我们还不放心呢!”
“你带着年轻人干吧,大伙都相信你!”
被工人们捧起来,李明浩一点办法都没有,完全找不到什么理由不做。
再说了,讨薪这件事,本就是他主持出头来办的,这时候,他不去当这个组长,谁来当,他不负责,谁来负责?
“好吧,那谢谢大伙,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大伙尽量多的要钱!”李明浩说。
不知道有谁先带头鼓掌,紧跟着掌声从稀稀落落,就变得轰然大作,整个大礼堂的工人们气氛热烈极了,给予李明浩英雄一样的待遇。
等了好一会,掌声才又落下去,梁一飞面带微笑,在台上说:“那好,就这么办,报名的都去李师傅那里,等安排好了,李师傅跟我讲一声就行,每个小组来我这里拿欠条。”
说完,放下话筒,转身离开。
刚走到后台,何新福就迎了上来,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一种想要媚笑,但是又克制住不太敢的诡异模样。
刚才他在后台看到前面发生的一幕,即佩服,又心惊。
梁一飞用欠条抵债的决定他是事先就知道的,这倒也不算什么特别出奇的招,只不过以前罗贡献即不能用:他是国企厂长,没权力把企业的债务减免抵消,100多万变成四十多万,那叫侵吞国家资产;他也不想这么干,汽水厂在外面的债务关系越复杂,罗贡献这个厂长的位子就越稳当,越方便上下其手。
梁一飞用这笔收起来很麻烦的欠款,抵偿工人的工资,不算什么,最多说明他有一定的魄力。
可是等到他处理李明浩的问题的时候,何新福忽然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年轻老板,和罗贡献,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比罗贡献高的太多太多,也狠得太多太多!
一开始给李明浩委以大权,让他当大组长,看起来给了他权力,可实际上就等于把他从生产中踢了出去,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李明浩没法对生产工作指手画脚;他忙要债还忙不过来呢。
可外人,包括李明浩在内,根本没法说梁一飞任何一句不是,相反,不少工人可能还会觉得梁一飞不计前嫌,依旧重用李明浩。
到这一步,何新福对梁一飞的手段,可以说是比较佩服了。
整人,未必要开大会、戴帽子、大张旗鼓的激烈冲突,有时候笑嘻嘻得捧着对方,反而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接下来,梁一飞忽然提出,要债要回来的钱,全归李明浩分配,何新福一开始还有点疑惑,可细细一想,心中陡然就是一凉!
这要账能要回来多少,谁都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一百多万,能要到七八成就已经通天了,不可能全部要回来!
人心贪得无厌,不管要回来多少,都肯定有人背后觉得不够。
甚至会相互猜疑。
要回来,又怎么分呢?
别看这帮工人现在嘴上说的好好的,多出来的给要债的,可那是因为没看到钱,真等要回来了,人的心思又要开始不平衡了。
要债的觉得自己辛苦,多拿钱天经地义!
剩下来的人大约又会觉得,都是厂子职工,你不就跑了一趟嘛,凭什么多出来的都给你?好处都你得?
这还是在要回来的钱,能多于欠下的工资的情况下。
要是要回来的钱,根本不抵工资,那分配起来就更麻烦了!
以前何明浩帮他们要钱,那是恩,现在给几百号人分钱,稍稍有点不注意,那就是仇!
二桃尚且能杀三士,何况是几十万,对着几百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