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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烛火照映一片静默。
承熙帝沉着脸,端坐上首,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苏祉跪在下方,从腰背到脖子都挺得笔直,只是不看他,自顾自垂视一块空地,高挑身影投映在墙上,寂寥又冷漠。
“你如今可长本事了,你六弟才回京,你就先后派出去两拨人马,生怕他死不透?还有你五弟……呵,你就是这么做哥哥的!”
一封火烤过后方显出字迹的密信,不偏不倚,掷在苏祉的额上。他垂眸觑了眼,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这是锦衣卫的密函,没想到苏砚还留了一手。他现在是想明白了,那日在京郊,锦衣卫为何会突然出现,原是里头早就被苏砚安插了自己的人,恐怕连父皇都不知道这事。
他这六弟,约莫从离京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筹划该怎么回来了吧?
烛火跳了一下,烛芯结了大朵蜡花,压得火苗喘不上气,光晕也随之小了一圈。
承熙帝见他不吭声,火气蹭蹭窜高,操起案上一本奏折,劈头盖脸朝他砸去。
“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却连自己的兄弟也容不下,又如何能容得下这偌大的天下,给万民做表率?说话!”
苏祉嗤笑了声,抬眸乜视他,仍旧一言不发。
但却胜过千言。
他不顾念棠棣之情,谋害兄弟,不配做太子。可上头还有人以卑劣手段,从自己兄弟手中抢来这皇位不是?
承熙帝被盯得耳根发烫,清了清嗓子,错开目光,眼底渐露萧瑟。
片刻后,他又鼓起气势,呵斥道:“今日,朕可以放过你,但你要给朕记清楚了,朕能立你为太子,也能废了你!倘若今后再有此事发生,不必旁人告密,朕第一个不饶你!”
他的语气,比外头秋风还要冰冷,一字一句,刺贯心肠。
苏祉却突然笑了,笑得无所顾惮,又夹杂些微悲凉。笑声渐止,他赫然抬眸,双目睁得滚圆,眼角布满红丝。
“父皇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那……可否将儿臣的母亲还来?”
莲座上的蜡炬,忽的爆了下灯花。
承熙帝好似胸口挨了一拳,憋了口闷气,想疏散,又疏散不得。额角暴起几根青筋,咬着牙吼道:“你放肆!”
见他还在笑,承熙帝猛地站起身,拔出柱上一柄宝剑,踉踉跄跄冲过去,架在他脖颈上。苏祉不仅不躲,反而抬高下巴,正面迎上去。
烛火洞洞,殿内死寂。
承熙帝暴怒,几次想动手,一对上那双眼,就再使不上力。有话要说,到了嘴边,他又咬紧牙关,硬生生憋回去。
所有儿子中,苏祉长得最像他,脾气也最像他。独独这双眼,同贤妃生得一模一样,黑白分明,白是最纯粹的白,黑也是最浓重的黑。便是现在看自己的眼神,也同那日贤妃看他时一样,愤恨又绝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怜悯。
咣当——
宝剑落地,承熙帝踉跄后退,扶着柱子方才站稳,望着地上跪着的身影,哀叫了声,别过头,紧紧闭上双眼。
“去!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别想出来!”
偌大的宫殿,静得叫人胆寒,良久,才听见一句回答。
“儿臣……遵旨。”
第二日,太子遭软禁的消息便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帝京。
朝野上下瞬间炸开锅,先是雍王被罚禁宗正寺,没几日又搭进去个太子。太子妃和郑老一道进宫,欲求见陛下,没等见到人,就被御林军“请”了出来。一时间,东宫一脉,人人自危,皆闭门谢客。
陛下明面上虽没下旨明示,太子究竟犯了何错,又究竟要怎么处罚,但文武百官都纷纷猜测,此事只怕与鄂王有关。
谁让事情恰好发生在他回京后,时机太过微妙,叫人不想想歪都难。更有人暗忖,依照眼下这风向,圣心没准已经开始动摇。
外头是惊风密雨,鄂王府内却是一派祥和。
阿渔采买了批丫头小子,分好活计,马不停蹄地忙活了几日,终于将新王府内外都重新修缮完毕。
王爷离京七年重新归来,在帝京可谓毫无根基,别说太子,就连其他几个兄弟也比不过,照理应该摆酒宴请宾客,同庆这乔迁之喜,顺便借此机会招揽人心。
可他同王爷提过一嘴后,王爷只是将视线从棋坪上移开片刻,唔了声,便又低头继续同自己对弈。
所以这桌酒……到底是摆还是不摆?他琢磨不出来。
巴巴干等了几日,后院新辟出的池塘也都布好鱼苗,阿渔见王爷终于不再下棋,肯走出屋子,改看鱼,以为他有了主意,便又问了一嘴。
王爷看了会儿鱼,看了会儿他,又继续看鱼,长吁短叹,嘴里嘀嘀咕咕:“还是太小了……”
什么小?阿渔挠挠头,更糊涂了。
但好在,王爷这回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没再吊他胃口,点头让他去安排。只是,这酒宴的帖子,王爷坚持要自己写。
这点阿渔举双手赞成,他的字跟小鸡爪子挠过似的,跟王爷写出来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王爷真要他代劳,他也不敢揽这活。
书案旁,他喜滋滋地在一旁帮忙磨墨,托腮静候。
然后就瞧见一张张娟白熟罗压纹纸被揉成团,丢在地上,有些甚至只沾了个墨点,未着一字,就被弃置一旁。
阿渔心疼得紧,王爷的字,便是写废了也价值万金,就这么丢了,多可惜。这到底是在给谁写?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人物?看王爷这架势,竟比贡院里应考的儒生做文章还用心。
趁王爷不注意,他偷偷捡来个纸团,展开摊平,瞧见打头的第一个“阮”字,人就僵住了。
敢情费了这半天劲儿,还是为了那丫头啊!
阿渔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王爷根基未稳,应尽量避免和太子起冲突。
可上次王爷为救那丫头,不仅动用了他们藏在锦衣卫里多年的线人,差点叫程方舟抓到把柄,还主动去向太子挑衅,暗中往外递风声,将所有矛头都引到自己身上,不叫阮家成为众矢之的。
王爷素来理智,怎么一碰见这丫头的事,就变得完全不是他了?为一个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值得么?
阿渔想得正出神,那厢苏砚已搁笔,一手支颐,另一手松松捏着几张纸。
案头大大小小围满一圈纸团子,有几个咕噜滚在地上,压在他手底下的纸,却没几张了。风从窗外吹来,纸页沙沙作响,他恍若未闻,眼神仿佛凝固,纸张上的字迹倒影在他眼眸中,好似映在镜子里。
阿渔不知他在想什么,心里没底,又不敢打搅,忐忑地陪在身旁。
如此呆过了半个白日,苏砚轻轻吐出口气,算是除了心跳和呼吸外,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明显动作。
“我下帖子,她大概不会来吧。”
阿渔张了张嘴,很想把这话给否了,可这事他也不敢打包票,到嘴边的话也化作一声叹。
想王爷是多么骄傲一人,便是刚离京,吃米都愁的时候,也没见他跟谁低过头,如今动了真情,竟开始自卑了?
他不忍瞧王爷这样,敲着额头冥思苦想,还真想到个主意。
“王爷,咱们下帖子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算人家想来,碍着名声也不敢来不是?这个不能怪你。”
苏砚眼睛亮起一些。
阿渔赶紧又道:“不如咱们给那阮家世子下帖,他们姐弟俩感情甚好,世子一来,指不定就把阮姑娘也捎带过来了呢?”
苏砚眼底云雾拨开些许,忽而眉毛一沉,“她不是捎带来的!”
阿渔噗嗤笑出声,连连应是,“咱们是给阮姑娘个台阶,方便她过来。”
苏砚这才扬起嘴角,心情一好,思路便随之变得通畅。
“还得再请些人,她面皮薄,不能叫她尴尬。”
“叫他们多备些银丝炭,她那身子骨一看就弱,快入冬了,着凉可不好。”
“还有……”
阿渔嗯嗯应着,心里纳罕:不过在别院住了几日,就把人家这些琐事都记住了?怎不见他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过?
是夜,卫国公府。
阮攸宁还在苦口婆心地给阮羽修总结,鄂王这个顶级冷灶的好处,冬荣就把鄂王府的帖子送来了。
阮羽修抖了抖帖子,“呵,这么巧?阿姐,别是你们串通好的吧?”
阮攸宁横他一眼,夺了帖子自己看。见字如见人,她才一展帖,便觉清风拂面,再细看其内容……糟鹅掌鸭信、酸笋鸡皮汤、火腿炖肘子……
除了第一句是正儿八经邀请别人赴宴的通用辞令外,剩下的大半张纸就全是菜名。大约是他字写得太好看,阮攸宁简直能从这一笔一画中闻到饭香。
她很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阿弟,王爷亲自下厨,你去么?”
阮羽修很有骨气地别过头,但肚子叫得震天响。
送信的小厮很快从卫国公府回来,这一晚,是苏砚回京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梦里,他又去到了那个叫“鸾鸣宫”的地方,见到了那个熠熠生辉的姑娘。
他们中间还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过不去,但这回,他心绪再无此前那般沉重,反而打心底流淌出一种淡淡的暖意,静静坐在阶下,她看月,他便看她,唇肌不自觉牵笑,一遍遍唤着“阿鸾”。
宴饮当日,一切事宜皆由阿渔负责,但他瞅了眼薄薄一张纸上,可怜兮兮的几个宾客名字,瞬间就什么热情都没有了。
除了阮家那对孪生姐弟外,就只有阮家二房的姑娘,和俞家姑娘。一个是因同住在一屋檐下而不得不请,一个则是专门请来给人作伴,这司马昭之心呀……
“王爷,咱们刚回京,又是陛下亲赐的宅邸,就算要低调行事,但摆桌酒宴,也不能哪个官员也不请吧?知道的呢,夸您谨慎、清廉;这不知道的,指不定又在背后编排您多么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呢。”
苏砚敲了下他脑袋,“如今太子刚出事,风头还没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再不小心也不为过。”
“更何况,现而今朝堂上的官员,哪个心里没杆秤?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就算他们目下真跑来跟我示好,我也不敢与他们深交,要收为己用的人,能力倒在其次,最重要的,莫不过一个‘忠’字,且得细细挑拣。”
阿渔转了转脑子,“听王爷这意思,您心里头已有人选了?”
苏砚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岔开话题,询问昭云旧部与锦衣卫的事。
阿渔按黎绍送来的消息,回禀说昭云旧部之人及其家眷都已安置妥当,程方舟自上次追捕失利,遭陛下申斥,一直萎靡不振,暂未有动静,但几日前却派了几人秘密离京,去向不明。
苏砚止步锁眉,目光落在前方虚无的一点上,若有所思。
廊下有一小厮来报,说外头有一梁姓书生带着王府的名帖,上门求见。
阿渔还没想通这人是谁,苏砚已展眉莞尔,又敲了他脑袋一记,“说曹操,曹操到。”
自那日芷园归来,梁珩便一直辗转难眠。
此番入京,他目的很明确,就是奔着东宫太子去的,可惜除了碰一身钉子外,什么好处也没落下。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昨日在城外遭遇悍匪,本就所剩无几的盘缠更是被一抢而空,连他奉为至宝的诗稿文章,也被歹人当作废纸,付之一炬。
走投无路之际,他找到鄂王府的名帖,虽还有几分迟疑,但回想芷园里的那个光风霁月的身影,他决定试一试。
鄂王的事,他早有耳闻,昔日神童泯然众人,心中自是可惜。可一番交谈后,他彻底推翻了这种看法,甚至为自己曾经的犹豫感到深深羞愧。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说的便是眼前这人!
“那日,本王从你文章中,读出了几分欲投笔从戎的志向。敢问梁公子可是从云南过来的?”苏砚沏好一盏茶,推到梁珩面前。
梁珩捏着盏子,苦笑:“果然还是逃不过王爷的慧眼。在下生在云南,长在云南,亲眼目睹夜秦人的专蛮。云南王虽极力庇护我等,拿盐铁换得一时偷安,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不瞒您说,在下此次进京,多少还存了点私心……”
苏砚见他不说话,笑了笑,“梁公子希望父皇出兵,与夜秦开战。”
梁珩睫毛一颤,垂眸默了会儿,再抬头,眼中溢满坚定,言辞随之激昂。
“我大邺如今虽繁盛,但焉知能否永保长久?夜秦便是这苍天巨木内的虫洞,铁腕皮下的腐肉,一日不除,终成大患!”
“在下虽只是一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