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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蕳死劲夹着两腿牙关紧合,非如此方可夹住两腿之间那个不争气的祸根,不至于任之淋漓成片。
沈骧把目光从精美的马具上挪开,给了英琭一记分明责备的神色,随即开言:“下官想到一节,王爷可容予以分说否?”——“哼哼,孤家洗耳恭听。”
“有道是:錾金缂吟取予求,鞍悬缰垂草木愁。宁彼四方舍残革,会当待认紫骅骝。”——“妙极!”英琭唰的一声合起折扇,击掌大赞。唐劭在侧也不禁挑着大拇指举在当胸,为之默然喝彩。“凤郎急智当世无双啊。如此,便有请贵使堂中叙话。”
邓蕳连摸了几次中衣,确定没有异样,才缀着距离走进待客厅。直至落座,腔子里的一颗心还在忽悠着乱窜。若不是沈骧借着帮其捧茶,又索要礼单的机会提醒,邓蕳几乎端起茶盏将刚泡的茶一饮而尽。忽然觉察到:端茶送客。他这登门拜访的,究竟是要把英琭送出门,还是想要自己喝了茶自己滚蛋?
英琭看到邓蕳的窘迫姿态,毫不留情的呵呵笑了。转而持茶盏招呼沈骧:“仪光素喜赏茗,品品这杯茶,可合乎你的口味。此茶为南靖特产,名唤……凤凰水仙,其色澄黄,其馥持久,故有帝王茶之誉。卿若喜欢,日后孤家命人与你送来。”
“得以在国主驾前有此口福已是侥幸,委实不敢奢望日后。王爷如此说,真是要折我的寿数。”沈骧起身一揖,将礼单格目呈上,压低声音嗔道:“琭王是嫌下官麻烦还太少,还是嫌我活得自在?”坐回座位回复正常声音。“敬请国主使人看一下这份单据开列之项,如有异议,也好由邓大人在此当面洽商。”
英琭甩手将礼单转给唐劭,老唐默然接过,与邓蕳做了‘请借步这边’的手势,邓蕳二话没有便跟着走。
“仪光啊,这凤凰水仙的滋味如何,堪比得醴泉之甘洌否?”望着低头品茶的人,英琭饶有兴趣的逗笑。——“若仅在兄台驾前领赐这一杯,端是人间上品。可若是惹得您再行使出个‘驿马叩门传凤茶’,小弟就要把它当做断头酒来喝了。”
英琭正中下怀的伏案大笑起来。见得沈骧手上的茶品完,又将自己手上的茶盏送过去,就势凑近道:“让为兄看看你的腿伤。”话说着手亦同时附住骧的膝头。——骧一惊忙伸手拦住英琭的动作:“放之兄,不可,万万使不得。小弟现下是公务身份,兄台的心意,我心领,确是不敢当。望体谅则个。”
英琭并未坚持,竟是用白眼翻了沈骧一记,邪邪一笑便落座在一旁。早已被我看遍了,还在乎这一星半点。“依我看,贤弟此番的腿伤没什么打紧的,真正令你觉出疼的伤在心里吧。不瞒你说,今日困扰整个京城的那则传言,是我命人放出去的。”
沈骧手上的茶杯随之悬在唇边,又缓缓放下,丹凤眼斜睨起来冷厉无比。“敢问兄台此举何意?”——“仅仅是想开个玩笑,一则看看那人的定力;再则也让贤弟自己权衡一下,你的忠心在他们眼中,是怎样的份量。至于答案想来无需赘述吧。小凤凰,兰若牵魂术的痛,不全在身体,更痛的在心上。这便是接连几日外出而不会客的收获。”
“你不觉如此行为难免无聊卑鄙么?”——“此问该当去问那母子二人才对,为何要问我呢?为兄对贤弟一片至诚,你当真无丝毫感动?”
沈骧淡淡摇头:“抱歉,我有心感,却无心动。”英琭目光中瞬间迸出无尽的杀气。
终是眼睛一闭,别头起身,束手于体后踱步到堂口。再开言时声音冷得刺骨:“仪光,你是甘心要效仿世宗朝中泽公之例,做隆氏第二位护国相王么?”只要你敢说个是,即便是要痛心后半生,我也必要将你立毙掌下。
“沈骧才疏德浅更无威信可凭,怎敢与云相王并论比肩。况乎相王身后,还有足够威信的人,助其完成遗愿,将功过荣辱‘洒然指尖一风吹’;我沈仪光方入世间,就被认出‘凤骨入怀’···”骧怆然摇了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云徵·字中泽。生卒年月于昌史皆记述……不详。世宗朝元启年入朝,拜右相印。后加王爵之荣。深得帝宠。尝有赞之:得卿驻臂,享和平朝岁四十载,卿为天赐国祚股肱柱梁。其后,世皆尊其为相王。相王终身未娶,仅晚年收纳一侍妾,并无出。帝崩是夜,相王亦于府中暴毙。赐葬于世宗陵寝之侧,以嘉其秉忠襄政。谥封字:桓。辟土服远;克敬勤民;武定四方;能成武志;壮以有力——曰桓】
忽而觉察相对静默竟有半盏茶功夫,时而各自沉思,时而彼此对望,虽无语言往来,竟是神思相交一般,一动一闪都可领会。
英琭借着续茶率先打破静默:“贤弟回转京城后,可还研修舞蹈吗?”少年因品茶在口,以摇头动作回答。“不跳?倒是可惜。是因为没有时间还是无人能懂?”
“哪个原因都不重要。目下我只是借便常去御乐坊走动,看他们排练舞蹈聊解心痒。”——“日前与老唐闲话时,还提及你当时闯营,双剑翻飞令人眼花缭乱的姿态。不似奋力突围,更似是跳舞。”
话题牵到兴趣之事,骧应言而笑。“原来放之兄也看出来。那次么,的确是把一支舞,化在剑势之中。只是当时不可能有军鼓。那是考据舞谱残卷整理编结出来的,定名为—剑索鸣鼓。”
“剑索鸣鼓将军令。”——“正是。”含笑认可。心下不免暗惊,他当真看懂我的舞蹈含义,或是侥幸言中。
“听贤弟一说,真有几分心痒。不知贤弟近日可有新作?”英琭侧倾过身凑近。——“新近整理出一支舞,可惜,我不能跳了;便交予御乐坊的人排演,预计盂兰盆节宫中庆贺时献出。”要忙公务,要逐样核检和亲事宜,还要提防着应付随时随地无休无止的蜚短流长;再喜欢的事也得放开。谁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置身庙堂就能由得自己吗。
“倒是可惜。定亲宴之后,为兄就要启程回恒,看不到贤弟的新作。再有贤弟竟不能亲自操演新舞,直是比杜鹃无香,和氏璧残更令人遗憾的。哦,新舞可曾定名?”——“定名为……法座莲华。”那人忽而凤目中精光一跳“编舞的心思在我这,谁来跳这支舞都无妨。况乎仁兄也教过,仇恨二字的书写,并非都要兵戈相向冤冤相报。”
英琭含笑点头,再次起身负手踱至门口。须得以此分神,否则必会控制不住冲动,将这少年狠狠搂进怀抱。如何是好,这少年真是越看越让人爱不释手。
邓蕳跟着唐劭折回厅中,仅从其轻松表情上看,可知英琭必已提前授意过放他一回。待满心欢快行至厅堂前,邓蕳被吓得如被兜头浇了一盆泔水。火色苍猊眨着一对红眼皮的三角眼斜睨着他,那个意思邓蕳能猜个七八分:乖乖等在这儿。
厅堂中的两人正在行猜谜对句之戏。
“纤腰婉约步金莲,妖君倾国,犹自至今传···病里春情笑沈郎”英琭扬眉吐气的高举着折扇为骧扇着风,游戏正当兴头。“不是说了莫要往正经里想么。下一问,天生二子随身便,惯与佳人斗几场。···哈哈哈,贤弟还是认输罢;你可对……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沈骧被无耻打趣搞得冒汗,踏脚恨道:“好不正经的王爷。”——英琭闻言越发无赖的要没天理:“正经王爷都被你送到不周山去做擎天柱了。剩在此间,除了忙着抓药打胎的老妖怪,就是拉满弓预备金丸打凤凰的闹春郎”
“笑够没有?”那人恼羞欲跳开,被英琭讪笑着按住:“说好了不可耍小性儿。为兄尽是要你明白一个事,天生要在地上爬的活物儿,注定是飞不上天的。”
邓蕳伸脖子看来半晌,直觉自己是眼花了。沈骧也有张口结舌的时候,英琭也有做小伏低哄人欢喜的情形?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吗?随后又觉得不对。方才那两人之间的情景,不太像是打趣说笑,更像是在打情骂俏。
午后时,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转阴,随之一场雨不大不小的下起来,不见停的迹象。
一个跟着准备晚宴物件的小宫女,多嘴嘀咕了一句:“定亲日子下雨,可是要哭一辈子。”被主管太监听到,立时招呼人拖了出去。一盏茶的功夫,万朵桃花开,芳魂逐流水。九重宫阙内的小插曲不胜枚举。
上上下下尽知,近日龙心大不悦,抱着脑袋做事自求多福的好。触了霉头就是一窝端。位份高些的太监相对消息灵光,都知道了一个事。
内侍省负责□职责的太监、尚宫、嬷嬷,昨夜被悉数召集在一处,向新晋位的御纾报备。孰料那人一笑之后,轻拂翠袖扫落一支水火签。那一堂人就被一个不落的赐予了‘盥洗’之礼。日垂西山尽皆魂飞魄散。此人便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原御前侍卿贺鸣,表字墨轩,出身鹤翔门。
当晚公宴灯火辉煌,安享升平,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眉来眼去,只说好雨正当时;灯火辉煌,谁醒谁昏唯自知。有道是,百尺红绡了却君王天下事;那堪论,一觞醇酿混合箫管唱酒诗。
种种原因导致,沈骧的座位居然被安排在远离主要餐席,且还是几乎没于文臣群中,若他可以不挑食的话。然而实际情形迫他不想挑食也是吃不着,餐桌上筷子汤匙一概没有。好在慕超、谢琛的位子都在近处,大公子解围挡酒,二公子传递吃食,沈骧远离是非窝,反倒寻有几分自在。
当晚司宴祭酒之职是昂王,皇帝自然要坐定正位岿然不动,骐王主要陪同接待贵宾。于是昂王雄赳赳俨然一副将宴会化作沙场的架势。
奉旨接驾那日,吃了烧鸡窝脖的哑巴亏,嗝噎虽平怨怼难疏。想那西恒国主亦是位列尚京公子榜,曾有风流才子之名。今日殿上正是满目文华俊才,他若无舌辩群儒之能,便看他如何丢丑。
敬酒之后氛围略显松范,昂王就此祭起司宴令。招过一名宫女红巾蒙面,手持羽扇,闻琴音旋转,停住时羽扇指到的人,便起身口占小诗一首。
首位被羽扇孔雀翎点出的,是鹤卫掌印大阁领邓绶。抬手抹了下整齐的胡须,朝殿外看了一番。廊檐下还有断续涓滴垂落,正是一场解燥消暑的好雨,于是口占一一首《夜廊喜雨》权作抛砖引玉。
“满庭夜半风不定,雨骤云破花弄影。
茜帘掩烛人初静,觉来落红应满径”
吟罢四下响起称赞声,其中以昂王赞和声最响:“好诗。品来当是一派晨起清新扑面的意趣。”
骐王亲自为英琭斟酒,却见他正是笑得几乎端不稳杯盏,于是压低声音询问缘由。英琭毫不见外的侧头靠近睿骐耳边:“吾已尽知昂王老蚌怀珠的出处何在,喏~~”用下巴向邓绶的方向扬了一下。睿骐循迹望过去,登时笑得扣了自己手上的杯子,英琭却还劝解:“睿骐此举是欲洁身自清?不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昙王刚还在侧殿中,与女儿谈论未来女婿的话题。折回座位,就被昂王老不识相的点了名。想到女儿将要远嫁异邦,且是至今名位未定,有心向乘龙快婿关照两句。憋屈半晌才凑出一首无题小令。
“清雷作乐雨纫帘,冠帔齐妆饰芳年。
随见垂柳不觉春,喜侯瑶瑟续新弦。”
英琭根本不捧场,淡淡擎起酒杯对着昙王敬了一下,连半点赞赏意思也无。昙王尴尬的寒暄几句,灰溜溜退回座位。暗暗为女儿的前景捏把汗。
眼见自己人落的灰头土脸窘迫异常,昂王急忙回身搜寻救场。然,两位年轻国舅,罗锴和邓蕳从开始就不晒昂王,好歹看着皇帝面子,推说文思不济痛快回绝;林筝与谢琛正在商讨着为先帝立行述集,更加没有凑趣的可能;睿骐在与英琭说笑;慕超、赵椿和沈骧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论着丹青与泼墨写意的各有其妙,完全一副‘没空陪你玩’的姿态。所有态度实则都在低笑: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看这人缘混的。
此情此景正位上的睿嘉帝见了都坐不住。御纾贺鸣借献酒之际轻笑道:“一心想绊旁人一跤,自己倒先崴了脚。如今恐要累计陛下为其收场,若是我便臊着他。”——“罢了,到头来终究折损的还是朕的脸面。传口谕招沈骧近前。”
沈骧奉诏来至御前,躬身一一见礼。睿嘉帝甚为闲适的负手笑哂:“沈卿今晚如此闲在,莫不是欲趁人不备逃席?”——沈骧立于当地向上一揖“陛下说笑。飞龙在天雨未歇。从龙之云又如何会散去。”
睿嘉帝被此言赞的好生受用,喜色更深:“念及沈卿连日劳顿,朕有意关照昂王和骐王,分担了些许事务,意在令卿家稍事轻松些。怎么,爱卿案上的菜肴竟未动过?”睿嘉帝早看出沈骧餐桌上餐具不齐,依旧促狭的微笑着,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