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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没说什么，直接把绣线交给桃红，“粉白、桃粉、桃红、朱红、大红、豆绿，各色丝线各挑一些出来，姑娘绣完了燕子，该桃花了吧，先把颜色配一配，比照原图，合适留下，不合适放回去，再挑一挑。”这等小事，她懒得同桃红计较，尤其桃红除了有点小心思，做事也算用心，腿脚也勤。
琴姐正绣一副桌屏，打算绣完找人镶了木框子，放自己案头。这是自学针线以来，第一件稍正经些个绣件，很是上心，平时别人碰一手指头都不行。
绣图取是雪居道人折枝桃花，她自己加了两只燕子，凑成一副——春燕桃花图。桃花图是跟赖二奶奶大女儿冯莲玉借画册子，琴姐儿嫌人家这支桃花太过简素，又加了几枝……
琴姐儿这一套做派，学是冯莲玉，人家那可真是大家闺秀气度，自小琴棋书画跟正经师傅学，家里花了大价钱，琴姐儿这斗大字认识一箩筐水平，拍马不及，所以学四不像。
柳儿是帮着琴姐儿描过花样子，又看着琴姐儿上色，用什么绣线心里有数，大致不走样。桃红就有些发懵，笑容有些尴尬，看着笸箩里各色丝线，眼花缭乱。不说别，就是红色，深深浅浅就有些数不出多少种。至于桃粉和桃红、朱红和大红……有区别么？
看着已经回手给墨哥儿倒茶去柳儿，强笑道：“姐姐教教我罢，实有些分不清。”不经意间，但凡有事求教，都要叫姐姐。
柳儿看了她一眼，心道这桃红来了也半年多了，好歹也见过一些东西，这针线练居然连线也认不清？
这本事跟秀红比，可是差不是一点半点儿，徐家所有丫头，依柳儿看来，没人比得上秀红手巧。
不过也没说什么，伺候墨哥儿吃过茶水，擦过手脸方过去，把几种丝线按照由浅至深摆小几上，“大红、大绿你应该认得吧，对照着来，这几个渐次变浅，浅几近于白，依次粉白、白绿、灰白……”
桃红心内有几分不自，学东西倒很用心，拼命往脑子里记着，琴姐儿就一边看着呢，一次不会说过去，下次还不知道她自己也没脸不是。尤其近琴姐儿对她也多了好脸色，她可得好好表现。
自打秋红去后，值夜大多是柳儿，里间陪琴姐儿。近，三五不时，琴姐儿也让桃红替柳儿几回。
却被琴姐儿挑剔了两回茶水伺候不好，倒是仍旧让她不时进去值夜，似并不甚意。
不过桃红倒是乖觉，认真向柳儿讨教了夜间伺候一应琐事，几回下来，琴姐儿就没再说她了。
柳儿对值夜这事儿，还真没有当初秋红执念，主子好不好服侍其次，早晚她练字功夫大大减少了，让她有些不习惯。她现可是把这事儿看很重。
所以，倒是巴不得桃红多多进去伺候，反正已经入夏，里间外间冷热，也不差什么。
连着三晚桃红进去值夜，第四晚桃红觑着柳儿脸色，为难地道：“柳儿姐姐，姑娘让我晚上还去陪她，你看……我们做奴婢，也做不了主不是……”
柳儿笑了笑，这桃红还真是老实人！
原本还没看出来，屁大点丫头，小心思不少么，当别人是傻子了吧，遂淡淡地摆摆手：“姑娘让你去你就去吧，证明你伏侍好，都是当奴才，心伺候好主子是本分。做什么你心里有数就是，不必顾忌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替我受累了。”
桃红面上有些讪然，原本那点儿得意心思，被柳儿不冷不热几句话，弄空落落。
当初自己还真小看了柳儿，以为都是一起进来，都是穷苦出身，都一样被春大奶奶挑中，提高了吃穿用度，那时月钱也一样，谁比谁也不差多少。
年前时候，她们跟着琴姐儿上课，她们坐着，柳儿可站着伺候。所以，她和秀红她们一直觉得，柳儿还不如她们呢，不过是进去做了粗使丫头，她们将来可不是给人做这个——这是秋红原话。
可过了年进了内院，桃红却一直受着打击，做什么都不对，开始一段时间，几乎一天要被琴姐儿说上个三五回，弄她越发畏首畏尾，后来柳儿有意识地提点她，才逐渐好转，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原本她和柳儿关系还是不错，不知不觉看柳儿做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有时候想想觉着不对，想跟柳儿好好说说话儿，其实她内心里还是很感激柳儿，可不知为什么，总开不了口。尤其看柳儿做什么都干净利索，主子满意不说，婆子们暗地里也夸着，就让她有些不太得劲儿，也没了说体己话儿念头。
柳儿没闲心关注桃红那点儿想头儿，原本她也没小女孩心思。先前也是桃红和秀红自己过来找她说话儿，或者说她们两个说时候居多，不外乎今天吃什么喝什么谁帕子精致之类，前世她也是吃过见过人，别说这俩红，就是赖二奶奶两个闺女吃穿用度，她看着也平常。
这琴姐儿等小姑娘眼里，已经是眼花缭乱，了不得了。
至于跟桃红掐尖儿争脸面，那是桃红自己看得起自己。
柳儿后来通过张婶子提点，已经知道春大奶奶因着‘徐二叔烫脚’那件事儿，对她有芥蒂了，觉着墨哥儿拿着热水铫子不是事儿，万一烫伤呢？墨哥儿可是春大奶奶命根子，所以柳儿言行只能加谨言慎行，出头事儿轻易不做。
即便如此，这差事能不能干长久她也没底，做一天算一天吧。
所以她算是想明白了，再算计，也难以四面讨好。主子高兴时候，不会想太多，哪天看你不顺眼，以前事儿被翻出来，通通变成居心不良，说打发你就是一句话事儿。
倒是趁着现机会难得，好生长点本事是正经，即便当奴才，也当个得用吧。
所以柳儿对桃红半真半假歉意，不露声色地打发了，暗自嗤之以鼻，小把戏，见多了。
半个月后已是仲夏，琴姐儿‘春燕桃花图’便绣得了，自己甚是得意，左看右看不说，撺掇着她娘，趁着看赖二奶奶功夫，带她过去跟冯家两姐妹小聚。
墨哥儿家背书，原本柳儿要被留下守着墨哥儿，琴姐儿想了想，这次她想着跟莲玉姐姐再借两本画册，正好让柳儿帮着挑合用。这柳儿虽然平时话不多，不如桃红嘴巧会奉承，但眼光还是不错，花样子描也好，定能找出合用。
遂央着柳枝姐姐帮忙，柳枝一边看墨哥儿，一边做嫁妆，两不耽误，她则带着桃红和柳儿一起跟她娘出门去了。
赖二奶奶也算是春娘大主顾了，齐整些出挑丫头，赖二奶奶弄去不少。
据柳儿所知，后来四个红、先前秋兰秋菊，都被赖二奶奶要去了。听桃红说，秋红也去了她那里，但是柳儿跟着去那次没遇着。
倒是桃红，单独跟琴姐儿出了几趟门，遇见秋红两次，据说过比这边好多了，吃穿用度，比琴姐儿都好上一倍不止，柳儿心内冷笑，面上却不显。
当初秋菊景况她也不是没看见，桃红也是亲眼见，那秋菊也算个能见风使舵，豁出去一张脸皮，一般倒是不吃亏。即便如此，到了那里，还不就那样儿，赖家主子，可不是好伺候主儿。
尤其冯氏姐妹，看着谦和大方，待人礼数也周全，但眼角眉梢，那股子高傲清冷劲儿，柳儿不信桃红琴姐儿一点没看出来。
柳儿和桃红跟着琴姐儿，被领路婆子让到冯氏姐妹住小院，也没看见秋菊秋兰和秋红，四个红里只看见了杏红，跟一个大丫头身后，看穿戴，也就是个跑腿儿小丫头。
看见她们来了，也没什么特别表示，淡淡看了一眼就转开了。
不过，莫名其妙，那位有些任性冯二姑娘待柳儿却十分亲热，看见柳儿，既拉住她手问东问西，平时喜欢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问了个遍，弄柳儿十分别扭。
她跟这位冯二姑娘，算上这次，统共也不过见了三面，前两次都没说过话，人家都未必记得她，真弄不明白这又是唱哪出。
跟琴姐儿品评‘春燕桃花’图大姑娘见了，点着妹子笑：“什么大不了，值当你这么上心，真要喜欢，把她要了来伺候你，可不天天有说么，你可别听人几句话就跟着了魔似，听风就是雨，没个女孩儿样儿。”
柳儿听了心里一动，二姑娘却扬了扬下巴，不以为然地道：“姐姐说什么，一个小丫头倒不值什么，我不是好奇么，秋红把她夸跟朵喇叭花儿似，本姑娘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伶俐人儿！我看杏红也是个好，怎就比不上这个了？”
说就连琴姐儿都忍不住看了看柳儿，立时，柳儿后背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她还真没看出来，秋红这个不省心，走了走了，还不让人安生，论起来，自己可没得罪她罢！
一直可是她老人家瞧自己不顺眼来着，如今，她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得罪人不够多是吧？
第12章 炎夏绣庄再为奴
……
大夏天，柳儿只觉身上小衣都汗津津，应付了冯二姑娘几句，看女孩子们都被‘春燕桃花图’吸引住，围做一圈品评，桃红琴姐儿身后伺候着，便悄悄站到了一边，瞄了琴姐儿一眼，看不出什么。
这琴姐儿别看才十来岁年纪，心眼子一点不少，尤其面上还能不动声色，该做什么心里有数紧，不得不说春大奶奶是个会调、教人，尤其会调、教女孩儿，墨哥儿算机灵了，琴姐儿比墨哥儿精明了十倍。
所以，柳儿心内还是很忌惮琴姐儿，也不知，秋红闹了这一出，琴姐儿心里会怎么想。
天地神佛，自己可是一星半点儿攀高枝念头也没有啊！
她眼里，这算个屁高枝儿啊，看着这里里外外一屋子大小丫头，想也知道，赖二奶奶家奴才，还真不如徐家好做，人多是非多。
回去车上，琴姐儿脸色有些淡淡，也不大说话，就连桃红也不怎么搭理。
春大奶奶还以为女孩儿受了冯家姐妹气，安慰她：“玩不好，以后就少过来，也值当你绷着个小脸儿？女孩子家家，谁没有个小脾气，一时玩笑也是有，过了就算了，人家早忘了，也值当你放心上？人家也未必成心，再者说，针线上差不多就行了，你不是早就能做衣裳绣荷包了么？你还真想成了个绣娘不成？娘也舍不得啊！你看人家冯家，现成几个大师傅，她们家女孩儿做针线还未必有你时候长呢。”
琴姐儿脸色缓了缓，抱住她娘胳膊撒娇，“妈说什么话，女儿是那么没眼色小心眼儿么？冯大姐姐夸我呢，针脚缜密，颜色也配好。不过冯二姐姐说我画蛇添足，妈你说，桃花多几支，不是看着热闹么，原图太单薄些，加上两只燕子，也是多了些鲜活气儿么。真按照原图，看着多寡淡寒素，妈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嘛？”
琴姐儿一边抖着绣品，一只手摇着春大奶奶胳膊，噘着嘴有几分不乐。
春大奶奶给她缠磨没法，只得顺着她来，宽慰她。
柳儿忍着一肚子笑，这姑娘可真敢说，她虽说没读几天书，只识得几个字，但是却也知晓，雪居道人画作，即便是原本贾府，也未必有几幅，好不好不说，有点儿见识，至少不敢说人家大作寒碜。
当然，她们姑娘琴姐儿是个例外，这么瞧着，琴姐儿越发有琏二奶奶气韵，喜欢鲜亮服饰、热闹场面和敢于藐视一切大家，那胆气，不是一般壮。
柳儿正腹诽，哪知今儿琴姐儿看她正不大顺眼，忽然抬眼瞧着柳儿，语气莫名，“你说是不是啊，柳儿，我这图样子耐看些吧！”
柳儿赶紧端了正脸色，恭谨地道：“各花入各眼，柳儿瞧着，这桃花图实还不算能显示姑娘针线工夫，只得那富贵牡丹图才成，今天姑娘拿回图谱不是有两幅么，柳儿瞧着不错，应该适合姑娘品格。”
牡丹图满眼花红柳绿多好，密密匝匝，一幅图估摸着够姑娘忙活几个月吧，多省事儿。所以她今天贴心地帮着挑了本正经花样子，而不是都拿名家画册，她算是看出自家姑娘喜好了。还是甭弄那阳春白雪了。
琴姐儿拍手赞同，桃红也小意附和，春大奶奶则笑着多瞅了柳儿几眼，没说什么，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弄柳儿心里七上八下不踏实。
完全让她昧着良心说瞎话，柳儿现还真做不到，人屋檐下，她敢说那简单几笔桃花瞧着有味么？您那多加花花朵朵看起来有些俗气，跟鞋样子似么？
除非她活腻歪了才敢得罪主子，两辈子她也没这个胆子。
既不得罪主子，又不过分奉承前提下，模糊一下话题还是很有必要，柳儿看着琴姐儿明媚笑脸，松了口气。
暗暗叹息，说不得，过去那直脾气，不知得罪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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