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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找着了自己的位置。
唐邵明一想,这尽是黄埔军人出入的励志社又能放什么有趣的好片子,觉得气氛不对,苦了脸道:“纬国,今晚莫不是看政教片罢。国父的《奉安大典》(注1)我已看过好几回了……”
蒋纬国低笑一声:“那些个老片,你爱看,我还不爱嘞。《渔光曲》你也看过?外头可是一票难求。”
唐邵明一怔,没想到这有名的左翼电影会在此地放映,继而笑道:“行,记着你的好。”
胶片开转立时熄灯,唐邵明的蚀本买卖也一道开张。今晚上他是一边照管着老板家的小少爷,一边给敲骨吸髓的蚊虫们办流水席。此起彼伏的毒蚊包害得他心烦意乱,整场凄苦哀伤的《渔光曲》教他看得又痒又痛。
好容易捱到散场,已是夜里十一点。唐邵明抻了抻筋骨起身离去,走到半途不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一拍脑壳猛然找着了答案——同行那人被他忘在了角落里。
唐邵明赶紧回去找人。电影开场不久就没了声息的学生仔已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瘫软在海绵椅子上。“纬国,天亮了。”
“爸爸。”蒋纬国迷迷蒙蒙哼唧一回,顺手拢着唐邵明的胳膊继续酣睡。
平白做了便宜老子,唐邵明忍不住窃笑出声。“快起!”毫不留情地把蒋纬国推醒。
蒋纬国打了几个响喷嚏,揉着眼皮百般不愿地爬起来。
“看场电影都能着凉,谁叫你睡的!”唐邵明脱了外套,把这睡眼朦胧的少年裹紧,拽着胳膊拖出励志社。
唐邵明四处环顾,此时众人已散,梧桐树下除了他自己的车,再没旁物。唐邵明看着眼前烫手的拖油瓶,耐着性子问:“接你的人呢?”
蒋纬国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没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
1 奉安大典:此处为1929年拍摄的孙中山灵榇至紫金山的纪录片,长达数小时。
92第九十一章 渡重洋〔上〕()
“上车;我送你。”唐邵明没法跟这顾前不顾后的小子生气;只得按着头把蒋纬国往车厢里推。
蒋纬国不知犯了什么混,一腿勾住车门框。“不用,我不回去。”
唐邵明笑了:“这大半夜;不回家你能去哪?”
“我没家。”蒋纬国少时习过拳脚;挣扎起来气力颇足。怎奈唐邵明这几个月蛮力大增,捞着蒋纬国脚腕一手扬进去;没等他爬起身已经火速发动了车子。
蒋纬国盯着手里剩下不多的糖果;低声道:“唐先生。”
“嗯?”
蒋纬国欲言又止。“我想在你那里借宿一晚;不知……”
唐邵明看透他心思似的勾了勾唇角:“离家出走?我可不敢窝藏。你父亲知道了得崩了我脑壳。”
“不是。”蒋纬国斟酌许久;低头抓了一把糖果抹进嘴里,“今晚来了人;我不方便再住在那。”
唐邵明停了车;转眼看着少年人的局促模样。据说直到民国29年宋美龄才得知世上有蒋纬国这号人物,此前这少年的父亲必定是极力瞒着宋家人无疑。
唐邵明一想也觉得出蒋纬国心中凄楚憋闷,便不再追问,故作轻松地笑道:“好罢,你要是真想跟我挤一床……待会可得先跟家里报过行踪。”
蒋纬国没想到唐邵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对这古道热肠的小先生顿时心生感激,忙不迭地一口应下。
这一晚,蒋纬国占着百子亭客房睡得安稳惬意,次日一早在唐家老小的狐疑揣度中笑嘻嘻地蹭上桌,身上还穿着唐邵明略显宽大的衣裳。他嘴巴甜,又生得活泼俊秀,没多久就引得唐太太对他爱护有加,连连嘱咐儿子莫要对这后生太过苛刻。
唐邵明笑着应下,摸过一只白煮蛋,剥了壳悄然放进芸芝碗里。
芸芝微微一怔,脸上渐起了红云。“你自己吃……”小丈夫从上海回来后就转了性子,虽说还是管她叫做“芸姐”,话语里却没了从前的讽刺意味。虽然唐邵明跟着那群洋人学得面皮越来越厚,大白天都能对着她温存起腻,但也总好过与那性情怯弱的大少奶奶秀真一样被自家的甩手掌柜当成空气。
唐邵昌觉得受了冷落,撅嘴冲他二哥嘟囔:“二蝈蝈,我也要!”
“啰嗦。”唐邵平闷头抓了两颗鸡蛋塞给唐邵昌,全然没留意他夫人眼里的落寞。
唐生智好似见到了顽石点头,什么都没说,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
唐邵明瞥见蒋纬国强自憋笑的模样,心生尴尬,横了他一点,都给我吃干净!”
蒋纬国换了策略,立时乖巧地低头喝粥,全仗新靠山唐太太数落唐邵明凶狠霸道。
话说八月初冯·兴登堡总统一死,有党卫军在手的总理希特勒立刻名正言顺把持了德国政局,于是诸事生变。不到两个月工夫,国防军十几年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已破立甚多,除却秘密扩充了兵员之外,部队局的编制也开始大肆动刀。
这消息漂洋过海传到万里之外的南京城,只花了几天时间。唐邵明掐指一算,离那位纳粹党魁撕毁《凡尔赛条约》公然扩军似乎没剩多少日子了。
暑期结束,蒋纬国心满意足地带着大半由唐邵明捉刀完成的作业去东吴大学复课,而唐邵明则揣着蒋校长给的四十元外快,痛快应下了来年寒假继续□蒋二公子的美差。
唐邵明乐呵呵地从憩庐出来,顺道与两个相熟的黄毛顾问寒暄搭讪,不曾想几句话就从他们口中套出个天大喜讯——国防部下了批文,不再强制驻华顾问团的现役军官每年回国述职考绩,百来号人的生杀大权从此都由总顾问塞将军做主。
一下子免了来回奔波之苦,不必受那让人惊恐眩晕的海上颠簸,唐邵明眼睛立时一亮,乐得下巴都差点脱臼。可惜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听那卷毛少校操着难懂的施瓦本方言窃笑道:“trotzdjutant gehoert; dass nur bei eininzige ausnaech gehabt; oder (不过塞将军的副官说,只有一个倒霉的外国人中了头彩,每年都得回柏林炼肥油。唐副官,莫非……)”
此人一语成谶。整个顾问团就他一个黑眼珠,唐邵明当然知道这倒霉蛋除了他再没别人。
几经风浪,唐邵明早已习惯了多舛的命途,此番只是沉痛地点了点头,默然接受众人的抚慰同情。
他没的耽搁,揣着魏将军的纸条,一溜小跑地顶着毒太阳去87师师部交代当日的装甲兵整训任务。待回到顾问室,唐邵明一身笔挺军装已变成透湿的灰抹布,活脱脱往火炉里打过滚的盐水鸭。
魏将军对唐邵明的效率越发赞赏,扯了条毛巾推过去,示意他与那立在桌前的生脸军官招呼。uchn。(邵姆堡少校也是我的副官,你们认识一下。)”
邵副官(注:1)三十上下,精干英挺的长相,瘦长个子,额角一块陈年弹痕擦着太阳穴过去,直削了半寸发际线,正是四年前几乎召了他去跟上帝喝茶的致命伤。为整训87、88师和税警总团新选的装甲兵,魏将军特地从柏林召回了中原大战对他助力甚多的少校副官邵姆堡。
邵副官脸上一丝不多一丝不少的微笑,仔细把唐邵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饰地道出心中疑问。“herr general; vielleicht istnochjung。(将军,他是不是太年轻了。) ”
魏将军盯着这几年不见的邵姆堡少校,并不解释。“oberleutnant tung; erklaeren sie nun ihre aufgabege spaeter zurueck。(中尉,你即刻与邵副官交接,三日后随我回柏林。)”
唐邵明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干净利落地应声,带着邵副官出去清楚交代了十几桩每日必得经手的大小任务。
邵副官起初随意地听着,见这嫩雏儿似的同袍越说越多,面皮已有些抽搐,只得摸出了钢笔一项项认真记下。待得写满了两张纸,邵副官终于倒抽一口凉气,认真道:“haben sie keine andere gehilfen(您没有其他助手么?)”打死他都不信这小家伙做得完四人份的工。
唐邵明看着手边堆了半尺高地图讲义的梅副官,呵呵笑道:“doch; friedrich hilft烈一直都很乐意帮忙。)”
梅副官撸着抽筋的手指从书堆后边抬起头,不合时宜地推过一摞信札拆他的台:“唐,这些都归你,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注:
1 邵姆堡(scha曾与魏氏一同下榻于蒋的专列之上,并随之指挥前线战斗。
悲剧唐要背井离乡了。
93第九十二章 渡重洋(下)()
魏将军不愧是未雨绸缪的行家;临走前已将事事安排妥帖。他算得清楚;新战车得到来年一月方能运抵中国,是以靠着加紧译出的五百页整训方案,与留守南京的邵梅二人;三个月暂且顶得住。
三日后;魏唐二人便换作商人打扮,从上海西渡码头搭乘时速最快的康塔罗索号(注:1);先往意大利;再经陆路过维也纳;凡总二十四日方能抵达柏林。
就在他们启程后的第二天;打着农机名号进口的八十辆坦克也已在汉堡港悄然装船下水。
等到海上风浪渐起,唐邵明立即体会到上了贼船的可怕。他扒着马桶吐到肚肠皆空;才下盘虚浮地磨蹭出来。唐邵明刻意躲着魏将军视线;不欲教他小瞧了去,默默卷了书本到甲板上硬捱,一个下午撑下去只越发地头晕眼花。
待到傍晚,唐邵明依旧吃不下东西,蔫白菜似的缩在头等舱甲板上吹风。
魏将军目光敏锐,扫了一眼唐邵明面前分文未动的油腻肉排就觉出异样,遂覆手往他额上摸去。触手之处又红又烫有如煮蟹,原来这闷声不响的少年人头一遭背井离乡就发起了高烧。
魏将军想起自己年轻时出海远行的往事,抿着唇现出些笑意,搁下刀叉亲自把昏昏沉沉的小副官背进舱室,径直扔上自个的大床。
唐邵明如今身材堪称健硕,一番折腾把魏将军累得不轻。
魏将军从没伺候过人,如今却亲自跑到餐室盯着意大利厨子煮了清淡白粥,掰着嘴给怀里的少年强行灌下。
唐邵明挣扎不脱,只得咬牙吃完,缓了口气便撑着起身。“长官,没事,我就是饿得。船上伙食不好。”他往皮箱那瞄了一眼,好在来时夹带了几瓶救急的药片,正寻思着趁魏将军不备找来吃了。
“躺着。”魏将军虎下脸,低吼一声把唐邵明塞进被窝,一只大手覆上他抽搐不已的胃肠。“明日若是不好,就丢了你下海喂鱼!”
唐邵明二十几年没尝过这等**辣的体恤优待,扯着面皮笑了笑,由着魏将军在他肚腹上摸索揉捏。他忍着汹涌来袭的睡意,偷眼打量魏将军,怎奈魏将军那双绿眼蹬得铜铃一般大小,毫无打盹的征兆,是以全然寻不着翻箱倒柜的机会。
十月末的海上冷意已足,船舱里未生炉火,唐邵明打着呵欠身上不由自主发了抖。他迷迷蒙蒙地蜷起腿脚循着温暖蹭过去,待到挨上个肌肉虬结的暖和身子立时伸手拢着,不多时便没了声息。
魏夫人早亡,魏少爷战死,这仅存的孤家寡人脾性越发冷硬乖戾,同僚下属皆对他敬而远之,算起来已有好些年没有活物敢与他如此亲近。
如今这一向兢业勤勉的小副官陡然现出软肋,大猫似的缩在他怀里,魏将军僵坐打量了许久,神色渐渐缓和。他耐着性子等到唐邵明睡熟,稍稍探出手去,往这少年头顶摸了摸,借着同舟共济的便利与之同床共枕。
唐邵明争气,与魏将军大被同眠捂了一身臭汗,第二天清早便退了热度,任那船怎么摇晃都是生龙活虎。
他念书极快,这回得了终日的空闲,不到两周就把带来的大小书册背得滚瓜烂熟。魏将军讶异之余实觉惊喜,遂把自个几十年带兵打仗的法子倾囊相授,威逼利诱着他尽数学会。
唐邵明懂得魏将军着意栽培的苦心,甚是感激。于是他靠着前世修行的本领与水手工人打得火热,打算每天都用船上的厨房给魏将军整治几道小菜,免受亘古不变的通心粉和番茄汁的摧残。
魏将军狐疑地盯着面前黑糊糊的菜肴,悬着刀叉并不动作。“能吃?”
唐邵明不敢给这精明的上司烧拿手的西洋菜,硬着头皮炒了从未试过的酸辣土豆丝。他听得此语有些赧然,忐忑道:“我琢磨着做的,卖相不怎么好……”
魏将军嘴角稍稍扬起:“那么,是你的第一次?”想这小副官也是衣食无忧的高官子弟,不通厨艺亦情有可原。
唐邵明厚着面皮点头,一时心虚,脸上不知不觉红了。“我还是自己吃罢。”
魏将军止住他,挑起乌黑粘腻的条块填进嘴里。
这一餐吃得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