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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来,倘若他当真有自首之心,为何不在心魔集聚成癔症之前,就早奔官府?唯有那般,才算自首。”
英廉皱眉,心下犯愁:待会儿就算惇妃肯听他的,怕是这余文仪也未必肯接受,这可怎么好
英廉、余文仪,随宫殿监大总管王成入内右门,至九洲清晏王成的值房。王成将顺妃与惇妃两人的情形,告知余文仪。
余文仪一听,也是不由得有些惊讶。
尤其是惇妃的胎——自去年八月有喜,到今日八个月了,竟然每个月依旧还有月事
余文仪私下与英廉嘀咕,“真是荒唐!这是哪位太医给请的脉?下官这就要参他一本!”
英廉连忙低声提醒,“余大人万万慎言——就是皇上去年十二月间,特恩赏给三品恩衔和俸禄的陈世官陈太医啊”
第2685章 十卷 29 古怪的胎(9)()
饶是余文仪,显然也是愣了一下儿。
情势明摆着,若是参陈世官,其实是在打皇上的脸。
可是余文仪就是余文仪,九十多岁的老爷子不愧“方正”之名,余文仪犹豫片刻后还是毅然道,“倘若稍后证明是太医误诊,才令两位娘娘都闹出过月不喜的事来,那老夫便是豁出去,也要参那陈太医一本去!”
英廉心下只得再暗暗叫苦。
大总管王成将两位妃位的情形介绍罢,客气地笑笑,太医陈世官,率领罗衡等位,已经先朝顺妃娘娘的寝宫去了。英廉大人、余大人您二位看,咱们先去瞧瞧惇妃娘娘,您二位意下如何?”
英廉忙客气道,“那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就烦劳王成你前面带路了。”
英廉和余文仪两个一个七十岁,一个九十岁,原本这年岁,英廉在前朝都已经获赐紫禁城骑马;余文仪是汉臣,不会骑马,也可坐轿了。
可是外朝是外朝,内廷是内廷。两位老臣进了内廷,一样得腿儿着。
英廉便利用这个,尽量走得慢些,边走边想着主意。
也是巧,刚走到惇妃寝宫门口儿,恰巧遇见禄贵人和明贵人两位,一人手里抱着个小格格,说说笑笑地沿着长街走过来。
英廉和余文仪的年岁都大了,虽是外臣,却也已经不必避嫌,故此两人就当街跪倒请安就是。
余文仪不认得两位小格格,英廉却是认得的。一位正是十公主,另外一位稍微再大一点儿的正是九公主的大格格德雅格格。
禄贵人语瑟是乾隆四十年封的贵人,与英廉自是老相识,这便含笑点头,“两位老大人快请起来吧。瞧你们两位的步态,这是要进内给惇妃娘娘请安吧?”
英廉一见禄贵人,登时欢喜得心头的云彩都散了。
禄贵人语瑟就是英廉举荐入宫参与挑选的,这些年她母家没少了受英廉的照拂,故此宫里的事,禄贵人一向能帮英廉就尽力相帮。
明贵人立在一旁,也含笑点点头。
禄贵人是庆贵妃语琴的本家妹子,明贵人小陈氏则是与婉嫔出自同门。两个人都是祖籍江南的汉女,且语琴与婉嫔本也交好,故此在语琴薨逝之后,两人便也自然而然走到一起。
明贵人的身份此时略为尴尬一点。
她原本在乾隆四十年三月二十二日,与禄贵人同一天封的贵人。结果她自己因事,于乾隆四十一年被降位过一回,后来才又照旧封为贵人的。这便虽说与禄贵人同为贵人,资历和行走次序上都要矮一头去。
明贵人也羡慕禄贵人与英廉的旧相识。
虽说庆贵妃薨逝了,可是禄贵人还有英廉这位母家的佐领在,内务府凡事种种,都可倚仗;况且看在庆贵妃的情面上,十五阿哥逢年过节的也都没忘了给禄常在孝敬一份儿心意,倒叫禄常在于庆贵妃薨逝之后,小日子过得反倒还更滋润了。
明贵人自己就不行。原本也还有婉嫔在呢,可是婉嫔一来年岁大了,懒得再理外人外事;再者因为七公主的薨逝,婉嫔便也更心灰意懒,平素只在自己宫里,寻常都不出来了。
明贵人又跟着顺妃一同居住,内里各种苦楚,无法尽言。
英廉忙回禄贵人的话,“禄主子说的是,奴才奉旨陪同余大人进内,给惇妃主子请安。”
禄贵人眼珠儿朝余文仪那一转,便轻轻眯了眯眼。
便是英廉不明说,可是禄贵人如何能不明白,皇上竟然叫刑部尚书来查惇妃怀胎之事所意味着什么呢?
英廉觑着禄贵人的神色,这便赶忙又道,“前儿禄主子跟奴才问起庆贵妃主子身后之事,奴才查明了,这几天正想递牌子进宫向禄主子禀明。今儿既然赶上了,奴才斗胆请禄主子的示下,这会子禄主子可得空,听奴才啰嗦两句?”
禄贵人含笑点头,“好啊,我本就这些天都没放下此事。今儿既然赶上了,择日不如撞日,英廉大人,烦劳你站一会子,先将我姐姐之事与我说明白了才是。”
英廉欣然行礼,“嗻!”
接着禄贵人的由子,英廉只将余文仪托付给王成,叫他们两人先行入内去了。
英廉急忙冲禄贵人使眼色,禄贵人也是心领神会,抱着十公主,随英廉朝一旁配殿去了。
明贵人抱着德雅格格站在原地,略有些为难。是跟着去也不是,不跟着去也不好。
倒是四岁的德雅懂事,自己从明贵人怀里滑下来,挽着明贵人的手说,“明娘娘,您看那边儿的花儿都开了。德雅想去看花儿,明娘娘陪德雅去好不好?”
明贵人便也笑了。她是扬州人,最爱这些花花草草,身在后宫这些年,何尝不曾觉着,花草有时比人更可爱。
“好,明娘娘陪德雅去!”
偏殿窗内,禄贵人与英廉目送明贵人和德雅远去,两人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放心地说话。
宫内,余文仪左右等不来英廉,又不敢耽搁太久。
外官在内廷停留的时辰都有限制,他又是汉臣,总比不上英廉方便。这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先行通禀进内见惇妃。
这怀胎的事儿本就将惇妃折腾得气急败坏,这会子听说皇上竟然派刑部尚书来给她请脉,这便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不见,我才不见!我好端端的,见什么刑部尚书啊?便是他再懂医术,难道太医院的都死绝了么,非要他一个刑部尚书来请脉?”
惇妃一向都不是懂得收敛的人,自从生下十公主之后,尤其是在令懿皇贵妃和皇太后相继离世之后,就更孙猴子没了紧箍咒,这便明知道余文仪就站在明间儿候着,她也扯着嗓子喊。
——就是不怕叫人听见。
余文仪听了,也是皱眉。老爷子心中也梗着一口气,这便扬声道,“微臣听说这世上颇有些‘讳疾忌医’之事。那总归都不是什么好病,故此病人才躲着不肯见大夫,怕叫大夫给看出来。”
“惇妃娘娘是身怀皇嗣,这本是大喜之事,惇妃娘娘自然不必讳疾忌医”
惇妃自是听懂了,隔着碧纱橱低声咒骂,“这个老不死的!”
第2686章 十卷 30 该当何罪(1)()
虽说惇妃与余文仪没在同一间内,余文仪是在明间,惇妃是避在暖阁里不见。
可是明间与暖阁之间,终究只隔着薄薄一道碧纱橱而已。这高顶厚墙的宫殿本就拢音,便是惇妃压低了声音咒骂,余文仪却也听得真真切切。
余文仪眯了眯眼。
虽说九十多岁了,但是他既然还未告老还乡,依旧能领刑部的差事,那就是他还耳没聋、眼没花,精神矍铄着呢。
更因为刑部的人的特殊职责所在,他就更还得能明察秋毫。
“惇妃娘娘,请恕老臣直言,”余文仪目不斜视,却是朗声道,“惇妃娘娘的胎已然足月,到这会子无论娘娘腹中的皇嗣,还是娘娘自己的性命,都已然到了一个关口所在!若此时再不查看明白,说轻了,可能皇嗣是否还能平安降生,甚或皇嗣这会子在娘娘腹中是否安好,都不敢保证;”
“若是往重里说,足月的胎若是无法娩出,对娘娘身子将是极大的损伤稍不小心,就是母子双亡!”
“微臣斗胆在惇妃娘娘面前,妄言一段后宫旧事——微臣记得,后宫里并不少此类事件的发生。十多年前,忻贵妃娘娘就曾因类似这样的缘故而薨逝”
余文仪的一番话说得惇妃也是心惊肉跳。
她不是没生育过的人,她知道生育之事对于女人来说,若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可是她已经撑到了这会子啊,已是到了足月临盆之时,她若生不出来,抑或——被这余文仪说从来就没有遇喜过,那她在这后宫里还怎么活?
那真是要丢死人了啊!
她再垂眸看自己的肚子。
虽说从有喜以来,每个月还都是来月事的,可是她肚子是真的大起来了呀!她要是没有喜,她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的肚子原本长得好好的,却偏到了最后这两个月,它不长了,就跟两个月前那么大,就再不动了。
若她是没生养过的倒也罢了,看着肚子就如六个月大小的样子,也觉着没什么;偏她是生养过的,她知道肚子应该在最后两个月、临盆之前,还要长大几乎成倍的。
她心中便也曾经涌起过不好的预感来——她是不是也跟二十年前那令懿皇贵妃似的,胎儿已经死在腹中了?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啊,她好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她全部的指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呢啊!
况且还有陈世官、罗衡他们几个太医呢,他们可都是拍着心口跟她保证,她的孩子没事啊!
可是皇上怎么忽然叫这个九十多岁的刑部尚书来给她请脉?再说这个老不死的站在她的寝宫里,这又是在说什么混账话呢?!
不行,她得把他撵走。、这个老不死的,他不是人瑞,他是她和她肚里孩子的瘟神!
“别傻愣着啊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啊!”她咬牙盯住观岚,“你这些年在后宫里都白呆了么?你倒是赶紧想些宫里折腾人的法子,把他给撵走啊!”
观岚硬着头皮,只能扛起这事儿来,“主子别急,您稳稳坐着,千万别动了胎气。外头那老东西就交给奴才了,主子看好儿吧。”
观岚收起慌乱,端起妃位主子宫里掌事儿女子的威仪来,高抬下颌,傲然迈步而出,“余大人,进宫给主位请脉,自也要遵循宫里的规矩。余大人稍安勿躁,咱们方才不过是按着宫规,给余大人预备呢么。”
观岚说着吩咐,“都预备好吧。”
只见几个女子太监涌入,有的拿屏风,有的搬杌子,一顿忙碌,安排停当。
观岚亲自接过长长丝线,一边入内,一边送到了余文仪手上。
“余大人虽已年过九旬,入内不必回避,但是宫里的规矩却还是要遵守的。”观岚眼中掠过一缕傲慢,“就请余大人为我家主子悬丝诊脉吧”
余文仪接过丝线,也是暗暗咬了咬牙。
身在刑部四十年,眼中不揉沙子,他何尝不知道所谓“悬丝诊脉”,那全都是扯淡!
这世上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全凭脉象来诊断,总要望闻问切四法皆用才行;更何况是要将脉搏透过一根丝线,远远地传导过来!
倘若中间有风,吹动了丝线,便会扰乱了脉象,叫大夫做出错误的判断来!
他今日是奉旨入内,以为后宫里这帮娘娘们好歹该忌惮着圣旨,不敢乱来。却没想到,她们还是想这样的法子来难为他!
余文仪沉住一口气,便也毅然坐下,手指拈住丝线。
“既如此,微臣就斗胆为惇妃娘娘请脉了!”
九十岁的老人家,这一刻忍住怒气,却已经豁出去了!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过后,余文仪作势将丝线放回,却是浑身颤抖,双膝跪倒在地,“微臣该死,不敢欺瞒惇妃娘娘!”
实则碧纱橱那边,暖阁之内,惇妃哪里将丝线绑到自己手腕上了呢?
她是将那丝线的一段,干脆绑在炕桌上的一盆宝石花盆景的花盆上了!
惇妃这便冷哼一声,“余文仪,你且说就是了。”
惇妃心内暗哂,“我看你能断出什么来!倘若说得乱七八糟,正好借了由子禀明皇上,将你给撵走!”
明间内,余文仪浅浅垂眸,“回惇妃娘娘,照微臣看来,娘娘压根儿就没怀胎呀。”
“你说什么?”惇妃狠狠一惊,拍案而起,隔着碧纱橱,影绰绰盯着余文仪,“大胆余文仪,你该当何罪?!”
余文仪依旧不慌不忙——又或者那是一种由年龄而来的老态龙钟。
“微臣回惇妃娘娘,微臣身为刑部尚书,乃是经皇上任命,执掌天下刑名——故此